第八章:帝京
城門,就在前面!
繁華的帝京此時已然陷入沉睡,古老挺立着的城樓沉澱着歲月的氣息,在篝火照耀下顯得靜謐而神秘。鐵架摩擦,天邊微微亮起一絲灰濛濛的魚肚白,換崗的士兵嘀嘀咕咕的說著半醉的胡話,酒罈子搖晃着砸下,空氣中還有炭火的焦味兒,天上落了幾點雪,火苗瑟縮着發出噼啪聲。
“誒!西街老三!怎的又喝酒!”換崗來的兵搓着手指呵出一抹白煙兒,“動動,動動誒!……嘿!這不開面兒的東西!還喝的暈了菜!快些醒醒!在早些城門郎就該來點卯啦!”
“唔……嗝兒!啥吶!怎麼炸了廟了?”
嘿呦哦!這酒鬼,沒個消停。
“你個抹咕丟的打漂兒,少在那兒賣蔥!做事半不啰啰!若不是你姐夫……哼!再這般貓着,小心你姐姐氣得拎了火筷子來,到時可少不得要你在地上咕容……”
“你今個兒是沒找着雞婆么?火氣這麼沖!呵!留心你的子孫窯兒炸了。”
“嘿!你小子……”
即使沉睡也不掩熱鬧啊!
這兩個噴着唾沫星子的倆人完全沒注意那焰火照不到的地方,四個影子順着牆根兒躍入了帝京。
“呼!好險!”蕭霽暗壓下喉嚨口的血腥,順着沈纖拋下的繩子,三下一滑,五下一岔,半爬半拉地,愣是死磕着過了城門。
要命哦!
喜丫頭都這麼輕鬆地上了,自個兒怎麼這麼廢?
巡城的兵懶懶散散,踢踢踏踏,踏着一夜的落雪,一腳一個坑。
“呼……又下雪了……凍死個娘的。”
“勾兒的!少裹亂!打起精神來,挨到換崗后,愛找哪個紅街的姐兒隨你們的意!”
領頭的被凍得一哆嗦,不得不說,今年冷啊!吸吸鼻涕,一抹結在鼻子下邊的小冰稜子,一陣子吆五喝六的,自個兒也不曉得在叨叨什麼。
也不知哪家的看門將吠了幾聲,驚了貴人府里學舌的,自此帝京又多了個會外語的‘弄臣’。
一片零落的鐵甲摩擦聲從雪上踏過,他們沒發現,就在那兒,新雪落下,埋上了四個小賊的蛛絲馬跡。
“這就是昭國公府?”秦飛廉虛着張臉,還不忘叨叨,沈纖夾着這娃子的胳膊,眉頭一皺,直接點了這不安分的傢伙的啞穴。
“……”
“是了。”
蕭霽在賭。
自從昭國公夫人去了,昭國公也不在理事了,整日的消沉,這偌大的國公府也一日不如一日,奴僕遣散了一批又一批,僅留下幾個聽話的家生子和老人……
僅僅憑著兒時那虛無縹緲的情誼,並不能保證什麼,而此時也僅有這條路可以冒險一試。這堵的不僅是四人的命,更是人心。
阿彌陀佛,男女主保佑!
她帶着路,憑著兒時的記憶兜到了側門。藍潾少時老帶着自己擱這兒爬牆角,不知那過牆梯還在不在……正想着,不留神一個趔趄,這門竟然自己開了!
蕭霽面色一僵,就地捏了個結結實實的雪糰子,又照着印象探個路,有樣學樣的向前一丟,慌慌張張地將門用力一掩。
沒暗器?
吱嘎……
?
她嚇得一哆嗦,手一松,胡亂在空氣中揮舞着,不知在盤着什麼。
吱——啪!
門掉了。
她囧得老臉一紅,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了,不用看都知道,後面三個傢伙在憋笑。
秦飛廉最是誇張。
不能發聲的他倚在他那親親師姐的肩頭,抖得跟發了羊癲瘋似的,直抽抽,也不顧傷處,笑得白眼一翻,哈喇子都出來了。
笑什麼笑!
應激反應過度的蕭霽呼了一口氣,讓他們都進來,將秦飛廉這小子留下的‘罪證’清掃了個乾淨,費力合上門,轉頭,見那傻狍子還靠着沈纖的肩膀上抽着,不由得又是一個白眼丟了過去,眼不見為凈。
“你們都在這兒待着,我去看看。”
蕭霽將他們帶到昭國公府的客房,緩了緩臉色,輕聲說道。
昭國公府的客房有一股子霉味兒,不過一夜亂竄的傢伙們也不在意這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
此時,她有些擔心。這府里這麼安靜,連個暗衛的影子都沒有,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藍穆發現了?追來了?老皇帝動手了?藍潾動手了?
腦子裏天馬心空的胡亂勾畫著,越想越亂。
她越走越快,幾乎跑了起來。
按着記憶中的模糊影子,她見到個相似的屋子就推門而入。
不是!不是這間!也不是這間……
在哪裏……
蕭霽越想越慌,年近三十的老阿姨的心都快操碎了。
這間也不是……
等等!
這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有賊人!
蕭霽心底的一根弦緊緊繃著,這一晚上已經不知道念叨了多少聲‘鎮定’的她把懷裏準備好的雪球往前邊扔,丟完就跑。
也不知是被今晚的一連串事兒逼緊了還是怎的,她居然半跑半竄的運起了氣,跑動之間有了幾分輕功的模樣。
不過還是難逃‘魔爪’,蕭霽被一下子拎了起來,就像個可憐兮兮的小雞仔。
“哪來的半桶子水!居然來昭國公府上房揭瓦?!”
藍潾?
“欸!別介!是我……”
!
此時,蕭霽覺得就是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了。
藍潾和林嵐一個坐在檀木椅上,一個斜靠在床上半倚着床簾,搭了件半舊的狐裘外套,面色微妙。
這……
“蕭霽,你……”林嵐半斂着眼皮,不知道該說什麼。
“嗯。”蕭霽的腦殼內容物不知道在哪個次元開着車,隨口應着。,眼珠子也不知道該放在哪兒,就在眼眶裏軲轆着。
“小兔崽子嗯什麼呢?你都知道什麼了?”藍潾見林嵐臉色不對,氣急,平常的聰明勁兒都組團出走了。
蕭霽被這麼一咋呼,回過神來,當下也知道怎麼了,暗笑自己一晚上蹦躂着,竟然嚇得這般沒出息。
“什麼?那個,我是本是來躲一躲的,和其他三個同伴從側門進來的,卻不見阿四,以為嵐表哥出了什麼事,一時急昏頭了,誤以為是賊人……”
話到一半,藍潾已經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跟梗住了根魚刺。
“不怪你的,既然逃出來了,那便好好想想退路,你舅舅可不是那麼好躲的。”林嵐臉色月白,眼尾泛紅,好看的緊,繃著張臉,半點眼神也不分給藍潾。
“只是兩天,到表哥生辰就走,若是不方便……”
蕭霽看了一眼林嵐,輕聲道。
“無礙,我讓林叔收拾間屋子。”
聽到這兩個字,蕭霽終於松下了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只想先去睡一覺。
“多謝嵐哥哥!我去找間客房歇歇就好,不麻煩的。”蕭霽腳踩棉花,跟個不倒翁似的,掛在身上的東西在此刻變得沉的很,每走一步感覺就要往前頭栽去。
還沒摸到門檻子,就被提起了。
“唉,你這壞人好事的傢伙怎麼這麼倔呢……”
——
蕭霽睡的十分舒坦,這輩子都沒睡得這麼沉,這醒來,上眼皮子都不舍的和下眼瞼黏糊了好一會兒。這房裏淡淡的熏香氣味還未散盡,和藍潾衣服上的清貴味道一樣。
喜丫頭支棱起窗戶。
“燒退了,仔細衣服就好。”
沈纖把完脈,和她交待了幾句,往隔壁屋去了。
看來他們都被安頓在了藍潾暫居的院子裏。別說腳指頭,就是動動腳指甲也能知道藍三王爺打的什麼主意。
這樣也好。
“少爺,你醒了?”
“不必叫少爺了,呼我姓名吧。”蕭霽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一早的雪已經停了,外邊雲淡風輕的。
“少爺就是少爺啊。”
“傻丫頭,我們已經離開了,這裏也沒有少爺和喜丫頭了。”蕭霽的聲音稚嫩而清淡,“你叫什麼呢?你肯定有名字。”
“喜丫頭就是喜丫頭……”喜丫頭抖動着嘴唇,鼻尖有些泛紅,“月喜,就叫月喜好了,日日歡喜,月月歡喜……”卻沒有年年。
“月喜。”蕭霽眼神放空,沒在月喜身上停留。她不知道月喜發生過什麼,只是覺得多看一眼,便多一絲理解不了的痛苦。
蕭霽學着穿這身衣裳,廢了不少時間。
屋外傳來踏雪聲,一個老頭健步走來。
“我家主人讓我來問問,可還有什麼需要的,此時已過了飯點,若要用些,便讓膳房再做些熱的。”
“林叔……,幫我們多準備幾套平民百姓的普通衣裳,吃食就不用再做了,冷的熱一熱就好,不挑的。”蕭霽摸了片地閣順來的金葉子,正反看了看沒什麼特殊標記,便交給林叔,讓他熔成普通金粒子,拿去置辦些必要的東西。
這兩日,蕭霽除了看這房裏的書,練習那不靠譜的心經,沒感覺到什麼內力,倒是覺得五感強了不少。抽空兒去看看秦飛廉雖然不是很清楚為什麼他突然對自己那麼好,但是這其中沒有惡意。
蕭霽打發著時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看進去這些枯燥無味,在她看來還無根據的‘空口大白’書。
她越想深入地去了解去發現這個世界,卻發現這個世界比她想像中的要陌生的多。越是了解越是陌生,她偷偷的壓抑着自己的情感,連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到底在害怕着什麼,融入這個世界的過程也是遠離的過程。
或許是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