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小鎮
山間小路,惟妙惟俏的哨聲回應着林間不知事的鳥兒。少年郎瞪着腿兒一個傾斜,差點兒摔下樹去,一個口哨霎時吹得九曲十八彎,顫顫巍巍的,一個破音驚起了一眾‘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
瞬間安靜就籠罩了下來。少年郎無趣的跳下樹,那頸肩不知名材質的紅帶子隨着風打了個捲兒,下一秒便被抓住,繞了幾下脖子,一把塞進領子裏,只剩隱隱約約的一抹紅色。
這倒霉孩子就是我們的主角了。
大概是真的倒霉到家了,自分開之後,她就沒走對路過,竟然從驛站兜兜轉轉到了山裡。
除了樹還是樹,唯一可愛些的鳥兒逗得狠了也要往自己身上拉屎的。
誒呀呀——
不知要走到猴年馬月啊,蕭霽繼續吹着口哨,只是這次變得越發不着調了起來。
山中無日月。
蕭霽拼着老命尋的路,從那可以熱死人的季節到落下第一片雪,她終於看見了小鎮的影子。
“糖葫蘆呦——嘞!賣糖葫蘆吶——”
蕭霽本來只是宛如野人,這被賣糖葫蘆的吆喝聲一嚇,可是說是宛如智障都不過分了。
這天冷了,沒什麼人願意出門,街道空蕩蕩的,個別幾個做的小本生意,個這巷子賣力呦呵着零嘴兒,那些禁不住誘惑的小孩兒就會拎了幾枚銅板來要,這少不得要被各自尋來的母親揪着耳朵訓一頓。
緩緩呼出一口熱氣,終於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尋到一家成衣店。
店裏的夥計沒骨頭似的扒拉着算珠,腳踏着暖烘烘爐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哼着青樓小調,見有人進來了也不招呼,縮了縮,又換了個舒服角落繼續窩着。
“夥計,這一套成衣怎麼賣的。”
“你要什麼樣的。”夥計好歹懶洋洋的站了起來,招呼了兩句。
“就這幾件。”蕭霽拎了幾件衣服。
“這幾件二十文一件,右邊的兩件四十文。”夥計一副沒睡醒的衰模樣。
蕭霽挑了些尋常百姓穿的,挑了幾件厚的,留下三件好的,統共花了近五百文。
夥計的表情瞬間好看了不少,掂量着手心的分量,心情頗好的多送了塊麻布,蕭霽剛好可以拿來裝衣裳。
還好走的時候不是光拿當初地閣順來的金子,身上貼身存放的錢財也都沒少。
蕭霽付了一兩銀子,夥計一看,握在手裏反覆摸着,放在嘴裏輕輕一咬,顛了兩下,找錢的時候,抹了零頭,划拉了張五百文的銀票。
這真是……蕭霽不願找事,收了錢,去找個落腳的地方,整頓整頓,完事兒,看着銅鏡,感覺還是人模人樣的。
紅緞子往頸間一系,那隱隱悠青的眸子瞬間就和另一隻一樣一樣的,就連門外躁動的風都平靜下來。
第二天一早的蕭霽就到大街上去轉悠,偶然看見這街口,那不知年月的告示上還有張和自己七分相像的臉。
嘖,晦氣!她摸了摸臉上的人皮面具,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不少,腳步不停,繼續溜達着,買了串糖葫蘆,和巷口賣糖葫蘆的小哥嘮了個天南地北的嗑,又買了根糖油柑,咬着糖霜,嘎吱嘎吱的回去了。
回了客棧,點了碗燜面配着大腸湯,雙手搓着熱氣騰騰的煙,一豎筷子,填起了五臟府。
周圍漸漸多了食客。
“東街的,聽說兩湖發了大水呢!”
“你才知道啊,蜀地已經淹成粥了。”那發福的身材往哪兒一坐,木椅子都吱嘎了兩下。
蜀地?普濟師傅這下是真的去普渡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縈緹大概是要氣死的吧。
“發大水?切——你是不知道,那涌去揚州城的災民都沒地方下腳呢。”門口來了個自帶尖酸刻薄相臉譜的婆娘,樹杈似的腳往那顫顫巍巍的乞丐身上一踢,繡花布鞋往門檻子上划拉了向下,七拐八拐的進來,磕着的瓜子皮紛飛散落,跟個機關槍似的。
蕭霽挪了挪飯碗,看那瓜子皮肆意的掉落在凳面兒桌板。
擱後堂出來的小二被掌柜的擰過去,一臉苦巴巴的對着這潑皮媳婦兒叨叨,肩上搭着的抹布急急的掃落那不安分的瓜子皮。
“劉家二媳婦啊,你可別這兒添亂!都客人呢,開門做生意的,不容易。”可積點兒德吧。
蕭霽吃完了面,向小二要着續了點湯。
“呵呦,多大點事兒!可憐見的。”劉家兒媳婦將手上的瓜子往地上一拋,薄嘴皮子扯動了幾下,“來碗噪子面,讓你家廚子多放點辣。”
沒一會兒就聽見一些碎頭破布角的閑話。
這確實不是個好東西,前兩天,直接將來因水災來投奔的嬸娘掃地出門了。
吧砸吧砸嘴,蕭霽繼續上路了,一路上連跑帶蹦的,跟陣風似的,有那麼幾分‘勝於藍’的意思。一身見鬼似的輕功讓路上的人都戴上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不多時,又多了幾首傳唱林間鬼的民謠小調。
到底的多大的洪水,竟有這麼多災民。
大路怕追小路怕丟的蕭霽混在災民堆里,嚼着枯草根,背着包袱,拿着爛木缽,渾身又是土又是泥的,倒有那麼幾分逃難的意思。
“賤民,快將那簪子撿來!”不知是怎麼了,蕭霽耳邊響起這麼一聲尖銳的聲音。
“還不快點!再看挖了你的眼!”
唔,是個面若桃花的姑娘。大概看着蕭霽還算乾淨的樣子,勉強肯多叫幾聲。
“給。”
“咿呀!臟死了!米翠你拿着給我弄乾凈!!”
嗯,還是個皮比紙薄的姑娘!
蕭霽低着頭含着胸,唯唯諾諾的繼續着戲精生涯,拄着爛木頭拐杖,一副要死了的樣子,有一口沒一口氣的在災民群里前進着,旁邊膘肥體壯的大黃狗撒歡似的追着野兔子,興意闌珊地在蕭霽腳邊撒了泡尿,歡快擺尾而去。
什麼時候才能到揚州城啊。
同行的災民越來越少了,不是投靠親戚去了,就是走不動隨意找了個地方落腳,還有些病的病死的死。
蕭霽聽着這兒還只是江北,就有點絕望,找了個機會脫離了災民群,邊打聽着路,邊走着,路上看着這家豪傑打拳,那家英雄舞刀,學了個一招半式,東拼西湊的險些被揍。
這不,這天,她就中了大彩了,追她的‘天兵天將’都懟到一起去了。
“大膽小賊!納命來!”
“無知小兒!還不快快停下!”
“猖狂宵小!”
“不就學了那麼幾招么急什麼?!無名小派的……”嘿!一個飛刀刃‘唰’地一下從肩下穿過,蕭霽差點咬着舌頭,“喲!別生氣嘛!我這是幫你們發揚一下,將來沒落了也不怕沒有徒子徒孫……”
蕭霽風吹似的呼啦一下沒了影,留下一句讓人墳冒青煙的話來,氣得三個面面相覷,幾近咬碎了一口‘鋼牙’。
大概是太歲偏愛她,這倒霉催的娃兒,一不留神將對面的傢伙撞了個結實。
“阿彌陀佛!小僧在此恭候多時了。”
笑臉武僧一揮掃帚,顯然是急匆匆趕路來的。
“小和尚……嘿嘿嘿!飯吃了么?”蕭霽一陣傻笑,推開他就蹦躂了老遠了去。
“……!”
顯然他沒反應過來,師傅也沒教過這個。
呼,嚇死我了。蕭霽抹了抹心底的冷汗,心裏想着這大還寺的和尚怎麼這麼閑,腳底卻像是裝了腦袋,自顧自地跑了個稀里嘩啦。幾個瞬步,自以為甩開他了,卻不想,這傢伙扛着大掃帚瘋狗似的追着。
這是個和尚吧……怎麼比妖怪還難甩開。
好久沒被這麼追過了,她幾乎溜達了一個早上。
“不就趴在寺門那兒歇了會嘛,也沒幹什麼……小師傅,你就當日行一善放過我吧!”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這算什麼意思?那和尚還追起勁兒了不成!居然還快了起來……此時的蕭霽恨不得多長個兩條腿。
要死了要死了!
蕭霽邊跑邊扔,先是身上的,什麼飛刀,飛鐃,飛蝗石,鐵橄欖,再到後來路邊的石子兒,土塊兒,泥巴,樹枝,然後就什麼都有了,蜘蛛,螳螂,兔子……
德性!
總之是甩掉了……
蕭霽雙手在身上抹了抹,見四下無人,又吹起新學的小調來。
弄疏影,綰青絲,婉轉紅樓……三分暮雪七分香,芙蓉帳暖生春意,怎生得~夢來尋不見二月花……對岸再聚首……
彎彎繞繞的腔調,沒教那曲罷教善才服,倒是驚得樹上落下一隻貓來。
貓?
蕭霽看着懷裏髒兮兮的貓,拎起來抖了兩下,心裏只道:呀,這玩意兒不好吃的吧……瘦骨嶙峋的……
反應過來,她發現自己現在的處境大概是屬於俄羅斯套娃的那款,摸了摸懷裏的匕首,感知着周圍那炸了鍋一般刺人的空氣。人家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她這是‘天上掉餡餅’……還是個香饃饃!
颯颯!
周遭那灌木叢早已沒了葉子,一道黑影過去,蹭下了幾根枝杈。
蕭霽咽了咽口水,看着懷裏的黑糰子,有那麼幾分想把它扔下跑路,看了看周圍那越來越多的東西,嘆了口氣,活動活動筋骨,將牙刀微微傾斜。
牙刀,就是充了氣的匕首。注入了靈氣會變大……蕭霽的思想突然猥瑣了一下,馬上又回到了正途,嘛,方便是方便,只不過藏不住罷了。
本來也沒指望一生太平的……
“靈氣……”
“是靈氣……香啊!嚶嚶嚶……”
“桀桀……美味——”
周圍的嚶嚶聲隨着天色漸暗而變得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多。
蕭霽不免想起了草原上敢與獅子搶食鬣狗,慢慢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聲音,太噁心了。黏了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