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人間萬事(6)
“我們之前的情報有誤,夏普不是這個集團的首領。”雷克答道,“他只是個軍師,所以我們沒必要現在就抓捕他,這樣反而打草驚蛇。”
斯蒂芬點了點頭。
接着,雷克問道:“我聽說,組裏來了個新成員——哦,就是這個小夥子吧。”他看向安東尼。
安東尼連忙立正、敬禮。
雷克一邊翻着安東尼的檔案,一邊笑着誇讚道:“這個孩子不錯,年紀輕輕就能從探員學院畢業,看來天賦異稟呀。”
安東尼看着雷克笑出來的一臉褶子,有理有據地懷疑,雷克其實知道一切,他現在就是在反諷。
安東尼不由漲紅了臉。
雷克這樣的寬容、和藹的反應,反倒比斯蒂芬昨天表現的那種明晃晃的鄙視,要讓安東尼羞愧得多。因為,看着雷克這樣的、慈善的好人,安東尼總會想起自己那遠在巴黎的,估計還在以做麵包為生的母親。
幸好,沒過多久,雷克的重點又轉回到了這次任務身上。他叫上了斯蒂芬和另一個叫做阿德文的探員,三人走進組長辦公室,商量計策去了。
正在安東尼感到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個來電。定睛一看,是姐姐安娜的。
安東尼頓時緊張了起來。他趁着組員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偷偷地溜出了四組辦公室,走到走廊的最僻靜無人處,這才接通了電話。
“我的小安東尼,最近過得怎麼樣?”安娜問道,“ICPO那兒,有巴黎好玩嗎?”
安東尼覺得安娜此刻的聲音,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溫柔。他如實答道:“我過得不錯,大家都對我很好。”
安娜嗯了一聲,接著說道:“你們的組長是雷克,對吧?”
安東尼一驚:“是的······你怎麼知道?他也是你的人?不會吧?”
安娜笑了:“當然不是,我就是確認一下。雷克肯定按捺不住,他馬上就會組織行動,你別給我參加,尋個由頭請假,就說你感冒發燒得癌症了,怎麼都行——反正別去參加他們的行動。雷克在跟的那個人,我認識,那個人的老大,我也認識。都不是什麼好惹的主,一幫新人探員去招惹他們,簡直就是不自量力。”
安東尼還想再問出點什麼:“那他們的裝備——”話沒說完,就被安娜打斷了:“行了,姐姐這邊還有事,就不多廢話了。別去參加這次行動,記住了啊。”
電話掛斷了。
安東尼對着手機,嘆了一口氣:“好吧。”
果然,不到一刻鐘,雷克就開始分配任務。到了最後,雷克把安東尼叫過去,說道:“你是新人,這一次的行動比較兇險,拿來練手恐怕不太合適,所以,你可以選擇不參加。”
安東尼肅立在原地。雷克話音剛落,他就開口道:“我也是四組的探員,這次行動,我沒有理由不參加。”
雷克點了點頭:“那就這樣吧。出發!”
斯蒂芬和安東尼共乘一車,斯蒂芬開車,安東尼坐在副駕駛上。
“你家裏人知道你要參加這次行動嗎?”斯蒂芬問道。其實他知道答案——四組的組員們都不傻,安東尼剛剛出了辦公室的門,他們就猜到是他的家裏人來電話了,然後即刻報告給了雷克和斯蒂芬。
“知道。”安東尼抓緊了手裏的槍,回答道。
“那他們居然沒有阻撓你上戰場?”
“他們自然勸我了,但是我沒聽勸。”安東尼握緊的手指一刻也沒有放鬆過。
“讓自己歷練歷練也好。”斯蒂芬注意到,安東尼一直在冒汗。他很自然地以為,安東尼是因為第一次上戰場,而感到驚慌失措:“別緊張,敵人就算再厲害,也不比我們訓練有素。雷克分配給你的任務,也不是正面強攻的,危險係數很小。”
安東尼才不擔心這個呢,他此刻忐忑不安,其實是因為,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沒有遵從姐姐安娜的命令。聽到斯蒂芬的一番話后,安東尼有些哭笑不得,但他知道斯蒂芬是出自一片好心,於是回復道:“謝謝。”
“等會兒留心聽公共頻道里的指令。”斯蒂芬叮囑道,“不要私自行動,更不要違反命令。”
“明白!”
接下來發生的事,卻是斯蒂芬和雷克怎麼也想不到的。
夏普的老闆——就是森海集團首領——巴克,他手裏,居然還有重型武器。
猝不及防地,沖在最前面的、雷克和阿德文的身影,湮沒在了漫天的火光里。
安東尼在掩體後面做好了準備,等着斯蒂芬一聲令下,他就第一個衝出來,掃射敵軍。
結果公共頻道里,傳出的斯蒂芬的命令卻是:“全部撤退!”
安東尼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壞了:這次生擒夏普的任務沒有完成,更別提組長和阿德文都賠了進去,特別行動組怎麼可能就此收手?
但是時間緊迫,容不得安東尼發出質疑了:正面的攻勢越來越緊,現在連側面都有人影包抄過來了。安東尼從掩體後面探出頭去一看,正好看到斯蒂芬被困在一個死角里,而他的子彈好像用完了。
安東尼想也不想地就沖了出去。
幾個精準的點射之後,他衝到了斯蒂芬身邊:“沒受傷吧?”
斯蒂芬一臉不悅地說道:“我不是讓你撤退嗎?”
安東尼仔細看了看斯蒂芬,一邊看,一邊頭也不回地朝後補了一槍——一個剛剛舉起手的生命就此消逝——發現斯蒂芬的確受傷了,幸好不是要害。
安東尼翻了個白眼,從剛剛包圍着斯蒂芬的屍體上扒拉下來一支槍,扔給斯蒂芬:“我帶你出去。”
斯蒂芬在心裏嘲笑他:這個年輕人,哪來這麼大的口氣。
接下來,斯蒂芬不由在心裏推翻之前的嘲笑:這個年輕人的實力,的確可以讓他有這麼大的口氣。
安東尼一手攙扶着斯蒂芬,一手舉着槍射擊。安東尼從槍林彈雨下躲避的姿勢,熟練而靈活,那是一千次、一萬次的練習才能造就的殺伐決斷。
安東尼把斯蒂芬拖到了安全地帶:“好了,這邊有咱們的人,你趕緊找人療傷吧,傷勢不重,我就不操心了。”
斯蒂芬剛剛坐下,聽了這話后本能地伸出手去拉他,可是安東尼轉身的速度太過迅疾,斯蒂芬根本攔不住他重回火海的身影。
“你幹什麼去!”一向注重風度的英國人在飛奔的法國人身後,極其沒有風度地吼道,“給我回來——”
幾個撤退到這邊的探員圍上來,要給他包紮傷口。斯蒂芬一把推開他們幾個,大聲喊道:“安東尼重新回去了,你們趕緊去接應他!”
這時,公共頻道里,適時地傳來了安東尼的聲音:“你們不要過來,我一個人就行,你們過來了都是給我添麻煩。”
說完了這句話,安東尼就下了線。
那幾個探員才不會聽一個新手的話,他們聽從的是斯蒂芬的命令,於是已經做好了衝出去的打算。
關鍵時刻,斯蒂芬的理智重新回籠:“算了,你們幾個,算了吧。”以剛才安東尼利落的身手來看,說不定這幾個人去了,還真是拖他的後腿。
探員們並不在意副組長的出爾反爾,他們只是執行任務而已。眼下不需要他們去支援安東尼,他們就自覺地去給斯蒂芬的傷口消毒。
幾聲驚天動地的炮轟聲音。
斯蒂芬在心底里計算着安東尼的存貨概率,最後幾乎要做好報失三人的準備了。
硝煙散去之後,顯現出來的是安東尼拽着夏普的身影。
兩人都滿面塵灰,但是夏普明顯要更加狼狽不堪一點。他的身上至少有三處槍傷,但神奇的是,這些傷雖然猙獰可怖、看着都疼,卻都沒有危及人的性命。安東尼見到斯蒂芬之後,邀功似的把夏普一下子摔到地上:“報告副組長,任務超額完成。”
斯蒂芬捂着自己的傷口,指使着旁邊的探員把夏普抬下去:“先給他治傷,別讓這人死了——至少,別讓這人在把全部事情交代出來之前就死了。”
他並沒有看安東尼一眼。
“我知道,任務是生擒夏普嘛,我懂的,他的傷不要緊。”安東尼見斯蒂芬不理自己,於是在一旁插話道。
“我們還要指望用他套出那個集團的頭目呢。”斯蒂芬這句話,依然是對着其他探員們說的。
安東尼自動接話道:“啊,說起來這個嘛,那個頭目被我順手打死了。”
斯蒂芬終於對上了安東尼的視線——他轉頭瞪了安東尼一眼。
“怎麼啦?他不是壞人嗎?”安東尼故意笑嘻嘻地說道——斯蒂芬見他這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瞬間更生氣了,安東尼可不慫,他接著說道,“哦,要是實在不行的話,我也可以說,這怪我的槍——它走火了,沒辦法啊。”
斯蒂芬終於被激得開口了。
“為什麼不服從命令?”他問道,“我一開始讓你撤退的時候,為什麼不撤!你知不知道,在戰場上不聽從指揮,後果是關乎性命的!”
安東尼無辜地回答道:“後果確實關乎性命——我要是撤退了的話,你就死了呀。”見斯蒂芬瞪着自己的眼神愈發兇狠,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撓頭,說道:“不是,我搞不懂你為什麼生我的氣——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是的吧——我救了你哎,你現在不應該歡欣雀躍你撿到一條命嗎?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因為你目無法紀,不遵守紀律,肆意妄為。這樣很容易出事故的。”斯蒂芬這樣說道。不知怎麼的,他的氣勢卸了一大半。
“好的,我清楚了。”安東尼笑着說道。
斯蒂芬看得很明顯,安東尼這個笑容的意思是“我知錯了,但我就是不改。”
······斯蒂芬此刻確實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之後,直到夏普被包成一個木乃伊、從遠處押送過來的時候,斯蒂芬才開口問道:“你這樣的戰鬥方式,到底是怎麼養成的?”
“嗯?我這樣的作戰方式怎麼了?”安東尼不想正面回答,於是轉移了話題,問道。
“以保護某一個人為中心,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命,不惜一切代價殺出重圍,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作戰方式。”斯蒂芬說道,“你難道是從小到大,都是被當作保鏢培養的嗎?”
安東尼支支吾吾的,想要逃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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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接著說道:“還有一點。”
安東尼在心裏大呼完蛋,他沒有想到斯蒂芬會這麼敏銳。安東尼此刻甚至有點後悔救了這個人了。
“你為什麼會對這些人的套路如此熟悉?我幹了這麼多年外勤,剛才的反應都沒有你快。”斯蒂芬說道,“這說明了,我對他們的理解,還不如你。”
安東尼:廢話,老子從小就是在這種人堆里摸爬滾打着長大的,能不了解嗎。
斯蒂芬問話的神情異常嚴肅,安東尼知道,自己這次恐怕不能依靠插科打諢糊弄過去了。
就在這時,安東尼看到了被押送過來的夏普。他與夏普的眼睛對上的那一瞬間,安東尼的後頸條件反射性地立起了防禦的寒毛。
夏普的眼神不對勁。
意識到了這一點的安東尼,只來得及愣神了千分之一個微秒,就飛身擋在了斯蒂芬與夏普之間。
安東尼料得不錯。
就在剛才,夏普趁着醫生包紮傷口的時候,從一旁的檯子上,順了一把醫用的小刀。
夏普是這樣想的:反正被抓住了,這樣的天羅地網,自己鐵定也逃不出去,不如拉一個級別最高的探員來給自己陪葬。
可是由於安東尼的介入,他的這個夢想,終究也只是一場美夢而已。
鋒利的刀尖沒入安東尼的皮肉,夏普還不盡興地想要把刀身推得更深一點。斯蒂芬瞬間反應了過來,一個肘擊,把夏普推遠了開去。旁邊的探員們立刻控制住了這名危險的犯人,抓着他的力道比之前大了不少。
斯蒂芬俯身查看安東尼的情況——傷口血如泉涌,而安東尼臉色蒼白。斯蒂芬用嘶啞的聲音吼道:“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