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雨驚變
“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
年少好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
南宋辛棄疾的這首《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詞寫盡了江南鎮江的秀美和壯麗,美麗的鎮江在唐代被稱為潤州,三面環水,一面枕山,一條繁忙的運河橫貫城中,人來船往,十分繁華熱鬧。
話說潤州城的江邊有一個小漁村,四周桃李芬芳,楊柳依依,住着幾十戶人家。村子的最西端有一個鐵匠鋪,主人叫徐成,夫人何氏,夫妻倆平日裏靠打鐵捕魚為生,到了半百的年紀才生了一個兒子叫徐至。那徐至長得很是俊朗,平日只喜歡讀書和音律,與鄰居羅晉家的女兒素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兩家父母看在眼裏,喜在心上。只是素英從小沒了母親,父女倆相依為命,生活過得十分艱難。何氏見羅家沒有女主人,也常替他家縫縫補補,兩家走動得十分親密。
光陰荏苒,一天正值端午佳節,到處桃紅柳綠,鶯歌燕舞。徐至和羅素英奉了父母之命去金山寺為全家祈福,順便去江邊的十里荷塘,采些蓮藕菖蒲回來過節。徐至和素英沿着栽滿垂柳的小徑,一路走到江邊。
徐至見江邊蘆葦深處傳來陣陣鑼鼓和吆喝聲,知道這是當地一年一度的端午賽龍舟大會,連忙招呼羅素英去看。
羅素英答應了一聲,就跟着徐至鑽進了茂密的蘆葦叢,端午時節的江灘坑坑窪窪,到處長滿了膝蓋高的蘆蒿。羅素英一邊走,一邊採摘身邊的蔞蒿,不小心踩進一個長滿草的水坑,崴了腳。徐至連忙伸手去扶她,兩人穿過蘆葦叢,在江邊軟軟的沙地上坐定,只見江面上和風拂面,彩旗飄揚,鑼鼓陣陣,一艘艘輕快的龍舟從眼前掠過,沖向人頭攢動的碼頭。
徐至幫素英脫了繡花鞋,輕輕揉*捏了她受傷的腳踝,關心地問道:“妹妹,腳還疼不疼了?”
羅素英紅着臉,細聲道:“嗯,不疼了!”,說完羞澀地低下頭去。
兩人又把目光投向遠處的江面,這時有兩艘龍舟脫穎而出,並頭衝到最前面,兩舟各樹了一面旗幟,一面是“蔣州蔣神廟”,另一面則書有“岳州長蛟幫”的字號。
蔣神廟的船頭站立了一位青衫少年,腰佩三尺寶劍,他見長蛟幫與自己爭鋒相對,心中氣憤,手拿竹篙,戳向對面划船的舵手,罵道:“正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對面的朋友,難道你們不知:這江南是我們蔣神廟的地盤嗎?”
那名舵手也還了一桿,高聲回道:“此次龍舟大賽本是官方主辦,天下百姓都可以參加,你們本地人能參加,為什麼我們外地人就不能參加?你們也太霸道了!”,說完拋出飛虎抓,鉤住蔣神廟小舟,用力牽引,將它調轉了方向。
那少年大怒,抽出手中的寶劍,一道白光閃過,就將對方“長蛟幫”的旗幟砍倒。對面長蛟幫的弟子也不甘示弱,手拿斧鑿,紛紛跳入水中。不一會,就聽見蔣神廟的弟子驚慌道:“蔣少主,不好了,船漏水了!”,正當兩船爭執,後面的龍舟逐漸追了上來。
突然江面的鑼鼓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細音雅樂,一艘氣派的官船從碼頭緩緩駛出,船頭打着肅靜、迴避的號牌。龍舟上的船夫紛紛避讓,甚至有選手怕衝撞了官家,棄舟跳進了滾滾江水中,一場百舸爭流的熱鬧比賽就這樣混亂收場。
羅素英嘆道:“不知哪兒來的官老爺?好端端的比賽硬是給他攪了!”
徐至安慰道:“妹妹不必煩惱,這樣的比賽年年都有。錯過今年的,說不定明年的更熱鬧?”
羅素英這才笑道:“徐大哥,我們明年也來這看比賽,可好?”,說完滿臉的期待和嚮往。
徐至笑道:“不僅明年,還有後年,只要妹妹喜歡,徐至願意陪你看一輩子的龍舟大賽!”
羅素英聽出了徐至的心意,不好意思“嗯”了一聲。徐至見羅素英秀麗的臉上添了幾分婉約,更加楚楚動人,他鎮定了一會,才問道:“妹妹,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去祈福了?”
羅素英被徐至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羞道:“大哥,今天正值端午佳節,去祈福的人肯定很多,要不我們先去荷塘採蓮子吧?”
徐至“嗯”了一聲,就去準備船了,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將船划進茂密的荷塘,只見四周都是:粉紅的荷花,墨綠的荷葉,婷婷的蓮蓬,淡淡的清香,還有陣陣清脆的蛙鳴聲。徐至拿出柳笛,嗚嗚地吹奏起來,不一會荷塘里就響起了嘹亮的笛聲,驚起了一陣陣白鷺。
羅素英面對着此情此景,用吳儂軟語唱起了南朝樂府的歌詞: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那歌聲清脆婉轉,徐至漸漸聽呆了,他停住了吹奏,贊道:“妹妹唱得真好聽。”
羅素英朝徐至抿嘴一笑:“大哥喜歡,小妹可以時常唱給你聽!”
徐至情不自禁,去牽素英的小手,羅素英不好意思的扭過身去。兩人采完了蓮子,將船划向江心的金山寺。兩人登上岸,拾階而上,一路上信男信女,頂着香盆,焚着素香,十分虔誠。兩人依次來到寺內的天王殿和大雄寶殿,燒了香,拜了佛,許了願,祁了福,便出了金山寺,來到山頂處一個叫閱江樓的茶館,找了個空座坐下。兩人要了一壺清茶,一邊喝茶,一邊嘻嘻說笑。
這時,茶館外闖進一群官差,打着迴避、肅靜的號牌,為首的四五十歲的年紀,腆着大肚子,身穿華麗的川錦,官威十足。他身邊相陪的一位大人,身穿紅袍玉帶,也是四五十歲的光景,陪着笑道:“李公公一路上舟車勞頓,下官早就安排好酒宴,給大人接風洗塵。大人卻不辭辛勞,駕臨敝州的金山寺,為天下祈福!大人真是因公忘私,心念天下啊!”。
李公公並沒有答話,而是找了一個臨江靠窗的雅座坐下,茶博士趕緊過來,小心伺候着,捧上“天下第一泉”的雨前茶和幾個精緻的圍碟果盤。
李公公漫不經心地品着茶,眼睛卻望着窗外,只見遠處的江面宛如一條玉帶,蜿蜒崎嶇,浩瀚縹緲;近處金山腳下,桃紅柳綠,人來人往,江潮滾滾而來,不停地拍打着岸邊幾塊斑駁的礁石。
李公公宛如身處蓬萊仙境一般,贊道:“真是好山、好水、好茶、好景!”,然後問道:“吳大人,您榮升貴寶地幾年了?”
吳刺史趕緊回道:“下官是乾符元年的進士,在潤州為官已滿5年了,再過幾年恐怕就要客死他鄉了,還請公公為下官在皇上和田大人面前多多美言!”
李公公懶懶地答道:“那是自然!吳大人在江南潤州這幾年,兩袖清風,為官清正,怪不得本地百姓一提到您,都稱讚您為吳青天。”,說完看了看四周,朝隨從們擺了擺手。
吳刺史見了,連忙屏退手下,並讓茶館內的客人迴避。徐至和素英只好悻悻地離開茶館,臨出門只見李公公輕聲說道:“下官此次奉旨來江南,主要辦兩件事:一是為皇上選秀女;二是要找一件秘密的東西,……”
李公公說完,望一眼素英婀娜的背影,嘆道:“你們江南的姑娘真是水靈啊!”
吳刺史回了聲“嘿嘿”,獻媚道:“那是當然,自古江南出佳麗嘛!這次選美一定不會讓公公失望的。”
再說徐至和素英回到家中,已是晌午時分。何氏早已準備了飯菜,徐成邀請羅晉和素英來家中吃飯,父女倆欣然答應下。
徐成見父女倆進了家門,連忙招呼他們坐下吃飯,並讓老伴和兒子過來相陪。
桌上擺滿了飯菜,有清蒸鰣魚、紅燒刀魚,荷葉雞,和幾樣時鮮的瓜果蔬菜,一盤熱氣騰騰、飄着清香的粽子,還有一壇蘭陵鬱金香的美酒。
徐成給羅晉斟滿了酒,看了素英一眼,感嘆道:“素英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還記得她小時候,爹爹長,爹爹短地叫個不停。唉,真是歲月不饒人,一晃眼的功夫,我們哥倆都老了。”
“是啊,自從孩子她娘去世,一眨眼的功夫,都十幾年過去了,我們哥倆都老啰!”,羅晉年邁患有痰疾,一句話說完咳嗽了好幾聲。
徐成看了夫人一眼,又敬了羅晉一杯酒:”老哥,跟你商量個事情,你看兩孩子都長大了,是不是可以考慮他們的婚事了?”
羅素英聽了,低下頭去,羞得再也不敢抬起頭來。
羅晉看了一眼身邊羞澀的女兒,笑道:“老哥,兄弟就等你這句話了,兩孩子都不小了,是該成個家了!”
何氏笑道:“親家,那你看什麼時候給他們把喜事辦了?”
“等明年過了年,就讓素英過門吧!”,羅晉很爽快地答應下。
徐成見羅晉答應了兒女的親事,朝夫人點了點頭。何氏從袖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一支金釵,一對玉鐲,還有一塊玉佩,說道:“家裏只有這些值錢的東西了,拿這些做聘禮,真是委屈親家了!”
羅晉說道:“嫂夫人,你真是見外了,我們都成親家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其實你們也不用給什麼聘禮,我也拿不出素英的嫁妝!要我說啊,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一頂轎子將素英接過門就是了。”
何夫人連忙勸阻道:“素英這孩子,我們是看着她長大的,就像我們的親女兒一樣,嫁妝就免了,但是聘禮還是要給的,這也是我們長輩對素英的禮數和尊敬!”
羅晉沒有辦法,只好點了點頭,雙手接過了聘禮,見其中有一塊龍紋翡翠玉佩,十分精緻,晶瑩透徹,潔白無瑕,整個玉佩一端扁平有扣,另一端細長有齒,宛如一把鑰匙,背面模模糊糊刻了兩個不成形的字:“壽藏”,像是被人故意刻上去的。
羅晉仔細端詳了玉佩一番,暗暗吃了一驚,久久說不出話來。
徐成見羅晉望着玉佩發愣,關心地問道:“兄弟,你這是怎麼了?”
羅晉喘了一口氣道:“不瞞大哥,說來真是湊巧!我家也藏有一塊極相似的鳳紋玉佩。看來徐至和素英的姻緣,是上天早就註定的!”說完,就將玉佩遞到羅素英手中,囑咐道:“素英,這些都是家傳之寶,你要好生保管!”
羅素英紅了臉,收下玉佩,輕聲回了一聲:“知道了,爹爹!”,隨即偷偷地將其掛在身邊。
徐羅兩家說定了親事,歡歡喜喜吃完了飯,只有徐至和素英兩人默默無語,心中卻是十分歡喜。
第二天徐至一大早起來,見天灰濛濛的,不一會兒颳起了東風,下起了濛濛細雨,他洗漱完畢,吃了早飯,讀了一會書,又幫父親叮叮噹噹打了一會鐵,遠遠望見地保薛霸帶領一群衙役,沿江堤迤邐而來。
那薛霸一邊讓人敲鑼打鼓,通知村上的百姓集合,一邊讓人擺起香案,焚起龍香,抬出皇榜聖旨。薛霸當中而立,大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全國各道州年滿14歲未出嫁的民女都要參加今年朝廷的恩選,如有違制,私自婚配,以抗旨、大不敬罪論處。”
一時間村上哭聲喊聲一大片,很多人家都知道朝廷的聖命不可違,再加上薛霸冷酷無情,很不情願地獻出了女兒。
薛霸按照名冊一一核對,獨獨不見羅素英,他朝羅晉冷笑道:“你家素英也滿足選秀女的條件,怎麼不見她出來?”
徐成趕緊陪笑道:“保長有所不知,素英已是我徐家的媳婦,聘禮都下了,對吧,羅大哥。”
羅晉還沒答話,幾家街坊就埋怨道:“徐成,這就是你不對了,徐至和素英這麼大的喜事,你怎麼也不招呼一聲,大夥都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
薛霸嘿嘿道:“你家徐至娶親?我怎麼不知道,他們倆什麼時候辦的喜事?這麼大的喜事,怎麼連親戚鄰居也不知曉?”
“對了,你們兩家是不是有意要違抗聖命?那可是要殺頭的!”,薛霸說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喝道:“來人,將羅素英押出來,帶回州衙。”
羅晉連忙拉住薛霸的手,哀求道:”薛保長,你可不能這樣做啊。”
徐成也連忙跪下:“薛保長,看在大家鄉里鄉親的份上,這次就放過素英吧!”。
薛霸顯得有些不耐煩,嚷道:“這可是朝廷的旨意,吳大人的命令,難道你們想造反抗命不成,來啊,把他們都拿了,帶回州衙。”薛霸剛說完,那群如狼似虎的差役取出枷鎖,就要抓人。
羅素英見了,顧不得羞澀,從家中跑了出來,擋在差役面前,高聲叫道:“朗朗乾坤,你們橫行鄉里、欺男霸女,還有天理嗎?你們放了我父親和徐大伯,我跟你們走。”
“素英妹妹,你不能跟他們走啊!”,徐至一邊哭喊,一邊奪過父親手中的鐵鎚,沖向薛霸,要和他拚命。
薛霸舉起佩刀,砍向徐至。徐成見兒子危險,撲了過去,但還是遲了片刻,徐至的胸口挨了一刀,鮮血汩汩流出。
徐成趕緊將兒子摟在懷裏,但他的背後也被砍了數刀,頓時鮮血染紅了徐至的雙眼,徐至一時氣急,竟然暈厥了過去。
“你們還講不講王法了?”,羅晉見徐成渾身是血,向他那邊撲了過去。
一群衙役將羅晉攔住,用亂棍緊緊夾住他的雙腿,並將他摁倒在地上。
羅晉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昏死了過去。
羅素英見父親被抓,生死未卜,萬念俱灰,滿含着淚水,對薛霸說道:“我跟你們走,但走之前我要再看看父親!”,薛霸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羅素英跪倒在濕漉漉的地上,用手反覆摩*挲着父親的傷口,喊道:“爹爹,你快醒來!你怎麼了,你可不要嚇素英啊!”,此時的羅晉早也被打得不醒人事了。
突然,羅素英猛地站起身來,迎着風雨,沖向江邊,縱身跳進滾滾長江。
薛霸見了,趕緊讓幾個衙役下水打撈,當時正值五月初六江潮,不等差役下水,羅素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徐夫人見死了丈夫,哭天喊地了一番,也撞死在江邊的一顆大柳樹下。眾鄉鄰見了,無不感嘆落淚。
這時風雨越來越大,薛霸見沒了羅素英,死了徐成夫婦,怕引起公憤,只好悻悻地帶着幾名少女回州衙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