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水雄關皆漫踏
?悟空等塵埃落定，入眼處哪裏還有半點方寸山的模樣？心知自己已是身在“冥石境”之中，八成還在那幅畫裏，於是望向四周細細打量。只見周遭離此不到一里便佈滿了滿是腐泥的沼澤，放眼望去竟是茫茫然看不到邊際。更有的泥沼不斷有青色紫色的氣泡冒出，一副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的劇毒模樣。
想來這便是六師兄所提過的腐心之沼了，悟空暗自凝神來到了實地的邊緣，蹲了下來，拔下一根毫毛輕輕地放入腳前的沼中。
只見毫毛落入泥沼之後，雖萬幸沒有向下沉，但無多時便被腐泥化為了一縷輕煙。悟空眉頭緊鎖，暗自思量，既然毛不下沉，我毛多體輕，料身入泥沼當無身陷之虞，但這沼毒甚是厲害，當想個什麼辦法避其鋒芒方好。
……
當初六妖過這毒沼之時，與悟空此行又大為不同。鵬魔雙翅微震，飛凌腐泥無難處，蛟魔本不懼毒，身游毒沼更悠然。獼猴和禺狨雖然懼怕腐泥的毒性，但是身形甚小，坐在大鵬的背上仍可從容。唯獨苦了牛魔與獅魔二妖。
六妖小心避開卻也能艱難而行。卻是將出之時，走在最後的牛魔王雙腳陷入泥內，不得掙脫，而那片泥沼彷彿有生命一般，牛魔王越是用力掙脫，越是陷的深。
四周的黑泥逐漸向他雙腿靠攏過去，裹挾着層層上升，快要蓋住他的膝蓋，詭異無比。
見牛魔王如此，其他幾個人想要伸手拽住他，卻也無濟於事，牛魔王心生不甘，哼的一聲，鼻孔呼出一團氣霧，掙扎之間現了原型，一隻大黑牛，頭如峻岭，眼若閃光，兩隻牛角如兩座巨塔，周身有千丈長短，百丈高下。他想用巨力脫身而出，卻適得其反，現了原形反而愈陷愈深。
牛魔王一心想要掙脫出去，越是心急反而越陷越快，越陷越深。
正心急如焚之間，聽得旁邊“嚯”的一聲，卻是鵬魔王也現出原身，一雙巨翅彷彿能遮天蔽日，他伸展雙翅，凌飛半空之上，鋒利的雙爪一把抓住牛背，反覆揮動翅膀，想要硬生生將牛拖出來。
那片泥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擴大，彷彿要吞沒一切。想他一方妖王，力大無窮，幾乎沒有甚麼東西叫他害怕的，一根混鐵棍，也是威名在外。這沼澤卻是難纏，偏偏克制他的大力。
眼看泥沼就要沒過牛魔王四肢，萬分危急之間，鵬魔王喊到:“你們幾個快跑，速速離開此間，我會帶着大哥趕上你們！”
其餘眾人也不遲疑，在黑色泥沼沒有漫到腳下之前，各使手段，以最快速度逃了出去。
“老三，要不你自己走吧！”牛魔王哼哼的說。
“大哥，休要多言，你且忍住！”
鵬魔王又一用力，雙爪緊抓牛背，竟是入肉三分，一雙巨翅煽動頻率加快，倏忽之間，四下狂風驟起，他雙眼赤紅，目眥盡裂。
用盡全力之際，竟真的將百丈高的老牛逐漸拖出泥沼。
“三弟，這次多虧了你！”
“大哥，呼~大哥不必客氣。”鵬魔王喘着氣，身心俱疲。
六個人坐在空地之上，驚魂不已。
蛟魔王道:“這裏着實奇怪，不能施騰挪變化之術，也不知何時能走出去。”
一旁獼猴王卻是若有所思，抬眼說道:“大哥，我想我知道這是哪裏了。”
牛魔王道:“哦？老五你是一向知道的多，快說說，你想到什麼了？”
“快說說！”
“說不定能找到方法快些走出此境！”
眾人心生希望。
“師父展開此圖之時，我心中已有疑惑，直到適才，我倒是覺得八九不離十了。”
禺狨王猴急道:“五哥你不要賣關子了，快說明白。”
獼猴王面色躊躇:“我所料沒錯的話，這就是傳聞中的太極圖，內含太極四像無窮變化之法，此圖內兇險無比，但隨用者心意變化......當初封神劫時不知道有多少得道之人折在這上頭！”
獼猴王看了其餘眾人一眼又道:“以師父的身份，有這等法寶也不必奇怪，沒令我等一入此圖，就化為飛灰，已經是萬幸了。”
獅駝王一副勇猛之態:“求仙訪道，哪有那麼容易，管他甚麼圖，多說無益，我們繼續走！”
等他們決心前行，在起身那一刻，瞬息之間，移步換景。前方路斷，平路變懸崖。
蛟魔王看着眼憑空出現的萬丈深淵:“這方世界不能騰雲飛行，我們可怎麼過得去？”
此時眾人立於崖前，一籌莫展。眼前煙波微茫，雲霞明滅，濃霧遮眼之間，前不見岸，下不見底。
“讓我去看看。”說這話的是鵬魔王。
“我現原形飛過去，看能否到達對岸，然後把你們都駝過去！”
牛魔王關切道:“老三，你要當心，適才為我，費了不少氣力！”
“不礙事不礙事！你們且等我！”話音未落，又化為鵬鳥，轉瞬之間飛進了茫茫雲霧之中。
不過須臾，卻又飛了回來。
鵬魔王落地歡喜道:“大哥，近的很，我一瞬便能飛抵對岸。”
“上來吧，我陀你們過去。”他俯下身來，雙翅展開鋪在地上。
牛魔王等人聞言也不遲疑，每人都順着他的巨大翅膀，爬上了鳥背。
又是“嚯”的一聲，攪動四周雲霧倒騰，大鵬一翅同風起。
在他剛剛飛離崖邊之時，風乍起，初極微，吹動山間雲霧漸散。
濃霧散盡之時，風勢忽而強了起來，激颺熛怒，耾耾雷聲。
風勢越強，鵬魔王揮翅越吃力，鵬背之上的獼猴王和禺狨王兩個較輕，險些被那風吹落。獼猴王死死拽住鵬羽，抬眼之間，感覺臉上一痛，竟被那罡風吹出兩道血痕。
卻是一旁牛魔王伸出手掌按住了他:“老五，你小心！”
鵬魔王每一次揮動翅膀都無比費力，雙翅如有千鈞重力，明明盡在眼前的對岸顯得那麼遠，咫尺天涯不過如此。他卻是極具毅力，明明身上猶如萬仞割過般劇痛，卻沒有停下揮動的翅膀，只因身上背着自己的兄弟，想他們幾個本是山野間修行的精怪，一朝得道，也有幾分本事，凶名在外，稱得上一方妖王。然而天下靈長眾多，獨自苦修又如何通曉大道，無非一生茹毛飲血，山野妖怪罷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拜師的機會，前方縱是無間地獄，也要決心闖上一闖。
抵達對岸之時，他身上不知道被風刮出了多少血痕，宛如浴血一般，“碰”的一聲墜落在地上，再無法力維持鵬鳥原形，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老三，老三！”牛魔王扶起他。
“讓我來看看！”說話間禺狨王掰開他的嘴塞了一顆丹藥進去，“三哥不礙事，只是力竭而已，沒有受甚麼內傷。”
“既如此，剩下的路，我來背他，走吧！”牛魔王背起了尚在昏迷之中的大鵬。
......
“後來師父講經之時與我等言說，那一片泥沼名腐心沼，生性固執之人必不得過，泥潭失陷的不是人，是人心。師父說牛大哥行事磊落，生性卻執拗無比，不懂得轉圜變通，認準什麼便會一味蠻行到底，以後修行之路上若遇災愆，皆因他固執，正如泥沼之中越是大力掙扎就陷的越深，世上之路阡陌縱橫，哪有一望到盡頭的直行之路？”
“鯤鵬一族，生而為天下最自在的生靈。一翅便有九萬里，南溟北海，瞬息既至。可扶搖直達九天之上，可縱身而入海之至深處。那一日師父問我們從此岸到彼岸有多遠？三哥說那片山崖明明看似近在咫尺，他卻飛起來那般吃力。後來昏迷之時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變作一隻小斑鳩，從地面上震翅而飛，不過能飛到樹梢為止，無論再如何努力，那幾丈就是他能到達的極限了。驕傲如他，卻無可奈何，夢醒之時，心內恍然。師父說我們修道，先要修心，九重天之上尚有三十三天，四海之外尚有歸墟，大鵬縱然飛的遠卻也沒有能達到暢遊無窮的境界，既然都有不能抵達之地，便也和那隻能飛到樹梢小斑鳩無甚差別，回頭崖前須回頭，明心見性才好。”
“你此番小心些，好自為之吧。”
.....
悟空想到師兄說完這番話還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面有豫色，那副神情似乎在說自己此去再也回不來了一般。
他坐在草地上，心中疑惑為何師兄們費了大力氣的地方自己如此輕易就通過了。悟空為求道也漂泊數年，本就隨遇而安順心而行。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既然輕鬆而過，也不是壞事，遂起身繼續前行。
他站在霧氣蒙蒙的懸崖峭壁之前，想要伸出手來攪面前濃稠的白霧，想着風何時會起。
在他剛剛伸出手的時候，狂風呼號，驟然而起，悟空剛剛面露瞭然之色，想着果如師兄所言，卻沒料到那風是從四面八方吹來的，大風起兮霧散盡，天地之間只余那風。悟空如落葉一般整個人被風吹起，乾坤顛倒，飄飄蕩蕩之間，頭暈目眩，不辨東西。
悟空被風吹動着飄了許久，旋轉翻騰，他倏然之間發覺，此時的自己如被風吹動的雲彩，亦如輕舟行於碧波之上。
他嘗試着把四肢伸展開來，如天邊風箏一般，借風勢而行。
風中的他漸漸掌控了身體平衡，他是風箏，卻沒有那一縷絲線羈絆，但隨風飄動，神氣清爽，四肢百骸無不舒暢。
他此時尚不會騰雲變化之術，卻巧妙地御風而行，覺得自己這樣甚是好玩，心內歡欣無比。
隨風飄颻不定，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咿咿呀呀“的叫了起來。風過耳旁，眼中畫面極速退去，彷彿塵世喧囂，三千浮華也離他而去。心似明鏡，不落凡俗，不染纖塵，身如輕羽，不知起點，不明歸處。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魂歸帝所，問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他越過高聳入雲巍峨大山，絕頂之峰懸崖萬仞彷彿橫絕九天之巔。
他越過壯闊無邊蒼茫大海，無妄之海翻騰不休彷彿直抵歸墟深處。
海到盡頭天做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一路扶搖而行，邈層雲幾萬里，山不能擋他，海也不能阻他。
終於，風停，他飄落到了一處密林之中，從樹枝上一躍而下，見周圍奇花瑞草茂林修竹。
目光所及，樹木葳蕤，異常茂迷，腳下既是青嫩的草地，卻找不到任何林間小徑，周圍灌木叢生，該是一片從未有人踏足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