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朝孤影戰四方（2）
“話說那孫悟空打上天庭，眾神躲躲藏藏，一路所向披靡無人敢攔，踏過遣雲宮、毗沙宮、五明宮、朝會殿、凌宵殿，巍峨宮殿盡成殘垣斷瓦，直打到瑤池之上，玉帝面前......”
“因在凡間嫌地窄，立心端要破瑤天！八卦爐中練就絕世神通，齊天大聖當真實至名歸......”
天書之上如是記載。
其實多半是那史官太過無聊，太平盛世千萬年，如今終於發生了一件大事，必然要鄭重對待，寫了改，改了寫，幾易其稿，極盡誇張渲染，務求要將這段歷史寫的起伏跌宕蒼涼悲壯，彷彿他不是在寫史書，而是在寫話本傳奇。九重天搖搖欲墜，漫天神仙潰散奔逃，依舊無法打斷他的專註，職責所在，樂在其中。
天書閣神聖之地，有着沉澱萬年的清冷意味，興酣落筆時，或哭或笑或癲狂，自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的狂歡，熱切如斯，清高如斯，孤獨如斯。多年後滾滾紅塵走上一遭，負篋曳屣踏遍千山萬水，他化作襤褸書生行在荒郊野地，聽那鬼語狐言如泣如訴，化作落魄書販藏於鼎沸鬧市，手中話本傳奇藏了錦繡華章，聽那茶餘飯後閑言碎語，化作茶館酒肆里白髯長衫的說書人，高台拍案講一出齊天大聖鬧天宮，也曾於三尺竹台上操盤弄絲，繪彩木偶顧盼神飛，咿呀婉轉演繹世間悲歡。
再也不是孤芳自賞，他不再是天書閣內掌冊神使，而是紅塵俗世里的說書人，他發現這紅塵中的熱鬧喧囂遠比那九天上的清冷更加令人流連，行行復行行，所思在遠道，山一程水一程，說盡浮生又一程。他就這樣往返人間，化身千百，眼中所見世間百態，拂袖轉身間，留下一個又一個膾炙人口的故事與動人心弦的傳說。
他最愛與人講的還是那齊天大聖的故事，盤古開天化身頑石，一朝出世驚天動地，想當初何等少年意氣，何等英雄無畏。卻總要忍不住嘆息，這故事前半段有多麼蕩氣迴腸，後半段就有多麼的凄涼無奈，誰曾嗤笑漫天神佛，誰曾想要擊碎天命，誰曾眷戀弱水三千，誰曾收起一身豪情，誰曾拋卻前塵，不坐蓮台不朝佛，拈花一笑時，是非真假一眼堪破......
他在天書閣里沉寂了幾萬年，如今終於等到天地巨變掀起了一角，他終於有事可做，自當盡全力記下這浩瀚歷史。然而當他寫了一個開頭時，忽然覺得，這樣冷眼遠觀下的書寫太過蒼白，譬如他看得見孫悟空在凌霄殿的放肆狂傲，在五行山下的談笑自若，八十一難的行者無懼，斗戰勝佛的眉眼慈悲，卻始終無法準確理解他的悲喜，他需要親自去聽去看去感受，去感受世間濃烈如酒的情緒，芸芸眾生的悲歡喜樂，於是擱筆，於是離去。
他相信，就算沒有他的記載，這段歷史依舊會被銘記於心，口耳相傳乃至代代不朽，因那漫天神佛是見證，因這千萬眾生亦是見證。
歷史若被人傳頌，便會造就傳說，而他要往返人間，把這傳說，帶到更遠的地方。
歸來時，傳說不朽。
......
瑤池內彩蓮盛放，靜水深流風荷舉，彷彿能洗卻塵心滌盡憂愁。
茶湯的色澤太過純粹，就像是日出東方射出的第一縷金芒，通透而純粹，被細細採集后融進了這一壺茶里。
他動作輕緩，手中的聞香杯上下翻覆三次后，微微低眉細嗅茶香。那專註至極的模樣，與身後的一池蓮花相得益彰，宛如畫卷，彷彿天塌地陷也可充耳不聞。
行於瑤宮內外須屏息凝神，不得有一絲喧嘩，傳令仙使大步無聲颯踏而來，抹了抹頭上的汗，遠遠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彷彿得見海潮起落朗月高懸，心中的慌張恐懼便被無聲消解，神思逐漸安定，站在天地至高處的那個人都不慌，自己又因何如此慌張，簡直杞人憂天。
“陛下，那孫悟空已打過南天門了！”
果然，本來被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他，此時此刻都忍不住驚訝於自己的沉穩鎮定。
然而軒轅明連頭都沒有抬。
很快，便有第二名傳令仙使到了瑤宮。
這名仙使體態魁梧，聲若洪雷，說話時激起的氣浪吹動一池蓮葉。
“報陛下，遣雲宮，毗沙宮被毀，那妖猴已經打到朝會殿了！”
茶湯之上微起波瀾，軒轅明終於抬起了頭，抬手示意那仙使兀要太過大聲，而後輕飄飄地說了句讓他砸便繼續煮茶。
......
一道金光獨行天錘，利落而鋒利，所過處彷彿斬斷世間一切，懸在雲中的朝會殿頃刻便被劈成兩半。
琉璃宮宇碎成漫天華彩，光芒中閃過一抹紅，身後有雷電纏繞，烈焰焚寂。
金箍棒橫在肩上，他的目光隔着翻滾不休的雲濤遠遠射向那塊牌匾，凌霄寶殿四個大字那樣醒目，筆勢藏乾坤，濃重的威嚴溢向四周。他一路孤影獨行，穿梭於九重天闕，只想毀掉擋在面前的一切，無法停留，不敢停留，因為只要停下來，就會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一無所有了。
極遠處星斗熠熠，雲間的風萬年寒涼，此刻卻帶了融融的暖意，宮宇破碎，七彩琉璃碎片被風吹向遠方，在天火焚燒的光芒下宛如火樹銀花。
角木蛟在雲中探出了頭，想着朝會殿崩塌就像是煙花綻放，如此奇景，還真是美，復又看向那金甲玄綾的身影，一身桀驁與天比高。角木蛟的視線一直停在孫悟空身上，若有所思，所注意的不是那飛揚跋扈氣勢，而是他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凝純而強大，如星河深遠廣博，如四海綿延不絕。
孫悟空走到凌霄殿前，一腳落下，便隨意踏破了凌霄殿外的法陣，又一棍子打飛擋在他面前王靈官，角木蛟忍不住大聲喝彩，“牛逼！”
奎木狼悄無聲息出現在他的身旁，角木蛟頭都沒轉，繼續讚歎，“凌霄殿的陣法是古陣啊，就這麼被他一腳踩碎了？這就是大羅境么？”
奎木狼則是注意到悟空身上逸散的靈氣，急緩不定，尚有波動，他糾正道:“不是大羅，還差一些。”
“我也想進那八卦爐......”
奎木狼嘲諷道:“人家進爐子是涅槃重生，你進去就是是渣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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