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念慈悲，四生沾恩（1）

?山環水聚鳳鸞蹁躚，循着綿延的水簾瀑布上遊行走，夾岸芳樹林立，彎彎繞繞的一股水流，山峰錯落流轉，水中生氣由磅礴至淺淡，終於徹底斷絕。

陳韜駐足而望，盡頭是一片彼岸花海，一半枯萎一半盛放，幽深的山洞前鋪滿細碎的冰礫，林間的風從遠方吹過來，水靜無波，枝葉不搖，這頹敗的景象宛如一幅靜止的畫卷。

“就是這裏了。”

榕樹妖出現在他身後，“生機絕於此處啊。”

山水自有靈，他生長自山水之間，雖不懂奇絕陣法，生來就與地脈水源生出無形默契。四方晴川歷歷，芳草萋萋，一路行來儘是劫後餘生的歡悅，似乎連一草一木都生動起來。只有這一處不同，死意寥落，自那幽深的洞口散發而出，向四面八方散去。

陳韜揚起手中細碎的冰礫，深淵寒息侵蝕，整個手掌都冷冰冰的，他毫不猶豫地沿着洞口走了進去。

奇怪那通道是一路向下的，彷彿直抵地脈深處，空氣稀薄不得不斂息而行，靈氣卻越來越濃郁。光線漸漸陰暗了，指尖燃起微芒，照亮四壁，光潔如經千年磨洗，他眼中帶着凝重，腳步越加急促，天青道袍長袖垂逶，上下款擺，金線流雲紋路熠熠輝映，莊重得如同趕赴一生中最繁華的盛宴，哪怕有去無回，終究此生無悔。

心裏還有好奇與激動，山河盤上推演無數，奇門遁甲九宮八卦，他於此道日漸侵淫，年復一年變得與師父一樣的狂熱。山川日月星羅棋佈，耳聞不如一見，物與人相佐的殺陣才是好的殺陣，陣師各循方位，方能發揮最大的力量。

整個花果山就像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有血肉有筋絡，而他正走向這福地洞天的心之所在。盤古開天地，一身鮮血變做江海湖泊，奔騰不息，肌肉變做沃野千里，供養萬物，筋絡變作縱橫阡陌......一沙能見一世界，一隅之內窺見天地廣闊，山川若能涵蓋風物千種而芥納須彌，才稱得上是福地洞天。

千萬條地火之河匯聚中央一隅，靈泉之畔彼岸花妖異盛放，水火兼具於此交融，悠悠碧波綻放光華萬點，他踏過靈泉地火，走向最中央，衣衫染上淡淡花香。

彼岸花開在冥府黃泉，三途河畔見證前生後世，傳聞中，那血紅的顏色是不甘的執念染就而成的。而此處的彼岸花，雖妖灼，卻有着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並非天然生長，很明顯是後來者，被人刻意加在此處。這幽冥之花，照亮黃泉路，可引渡千萬亡魂。哪怕生死簿上已無名姓，聚魂陣起，無論誰死在花果山，都可依託陣法的力量，魂魄不散，強入輪迴。有時候死不可怕，有今生沒來世才是最可怕的，這聚魂陣不但收攏魂魄，還將之送入輪迴，可謂周全完美得有些逆天了。

他並不驚奇於這陣法的作用，既非少見，也就無須多怪。他們研究奇門法陣之人，所作所為總會不尊法理違逆天道。他驚奇的是這手法，憑空引來山水靈脈之氣，既不損修為，又達到目的，當真是玄通巧妙。有一瞬間心中狂熱，迫切地想要看一看聚魂陣起動時是什麼樣，這是通病，就好比讀書破萬卷，學至登峰造極，便會更加地不顧一切。

聚魂陣啟動必定是滿山生靈覆滅之時，何人有此遠見呢？能料到今日萬妖聚集，隨時都有傾覆之禍？漸漸走近了，靈泉淙淙彼岸環繞，水晶石純凈無暇，雕逐成九瓣蓮花形狀，竟有鎏金梵文隱約而見，他更好奇，佈陣之人是佛是道？玉台中心卻空空如也，這是陣眼，少了至關重要的一樣東西。陣眼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起伏的機簧凹槽尚在，東西卻被人取走，所以生機斷絕，靈氣凝滯。

他正沉吟，思索着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重新激活聚魂陣。四周震動漸起，越來越劇烈，他站在地心深處，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震動。榕樹妖守在外面，並未跟過來，他傳音問發生了何事。

榕樹妖沉重的聲音遙遙傳來，“你自己看。”

伴着靈氣濃郁，玄鏡訣起，半空中懸起光鏡，清晰映射外間景象。蒼穹閃電橫斜，暴雨沖刷大地，山崩地裂草木枯萎，水流斷絕乾涸，滾滾黃沙自蔓延開來，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那速度肉眼可見，這千里福地很快便會化成無邊瀚海。

神佛從來無情，陳韜不會心存僥倖，孫悟空被抓上天庭，並不代表花果山就此安然無虞。昔年遊歷天下時，他見過菩薩降妖，蓮花台上慈悲眉眼，追了一個修為深厚的鉤蛇千萬里之遙，那鉤蛇居於深水，為禍一方食人無數。惡業纏身，若不能皈依悔過，便將之送入輪迴。鉤蛇藏進深山，菩薩一聲普度眾生，綠水青山轉眼頹敗凋零，那是滿山的傾覆之禍。彼時年輕氣盛，眼中難免黑白分明，竟想上去與那菩薩理論一番，被師父伸手攔住。師父說，千萬不要與那些佛界中人爭論是非善惡，你若不是辯才了得，永遠也論不過他們。

滿山生靈無端遭劫，算作哪門子的普度眾生。神界有墮入魔道一去不還者，原來佛界也有妖佛存在，執念不消自甘沉淪，誰遇上算誰倒霉。

玄光鏡映射山川花草，因為靈氣充沛而清亮如洗，連花瓣上最細微的紋理都清晰可見，那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身影卻顯得影影綽綽。山崩地裂，神妖廝殺。他沒有走出去參戰，並不是心生怯懦，他是陣師，苦苦思索着如何啟動聚魂陣。

生死一筆勾銷，這長生得來的太過輕巧，許多人安然受之，卻很少有人能思慮長遠。修為不精，旦夕禍福，若一朝被人抹殺，進不了黃泉，入不得輪迴，無根的靈魂飄蕩在天地間，終究難逃魂飛魄散的結局。原來外力強加比不過自己爭取，若沒有勾掉生死簿，死後還能奢望來生，如今卻再無可能，可惜了那些無辜被牽連進來的生靈，孫悟空大筆一揮，長生長生，究竟是福是禍？

陣眼一定是一件能夠聚魂引魄的神器，而神器都是不可替代的，那曼珠沙華雖是開放的姿態，卻日漸萎靡零落，那神器該是不久前被人取走的。

“這花果山還真是鬼斧神工啊。”榕樹妖踱着散漫步子，沉穩雍容，一聲慨嘆。

“前輩......”

榕樹妖沒有看他，盯着靈泉地火，“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守在外面，不跟你下來嗎？”

未等陳韜回答，他繼續說道，“因為此處是我歸息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