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那一天遲來的煙火(2)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潮汐打破他誇讚一句后略略尷尬的氣氛,主動開口。其實這個問題她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久到上面都覆上了一層灰。
江起饒有興趣。
“問。”
“你有想過畢業之後做什麼嗎?”
這句話是長在她心口上的植株。這一年多的時間,她已經把它從一顆幼苗漸漸培成一株參天大樹,再長高一些,她就沒辦法把它繼續壓抑在心裏了。
她逼迫自己轉過頭去注視他。她想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把這個令她神魂顛倒的人看清楚。
當初就是那雙生的極其好看的眼睛把她墮進無底洞裏的。看久了卻不覺得厭煩膩味。有的人一眼驚艷后,五官神色看久了難免有所乏味,但是江起不一樣,旁人看他,越看越生出耐人尋味細水長流的心動來。
江起像是對於這個問題並無太大興趣。他揚揚唇,目光從她臉上收回到電視屏幕上。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到時候發生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他頓了頓,略有思索,又側眼望過來。
“……我可能去西伯利亞觀察北極熊,也可能在東京地鐵站,把那些上班族在地鐵發動前最後一秒把他們塞到車廂里去。”
他眸色里笑得很開朗。
潮汐噗嗤笑出聲來。她以前從沒見過江起這樣開過什麼玩笑,也不知道他會這麼天馬行空。
“……你這麼瘦,估計推不動那些人。”
她譏諷。
江起眉眼舒展,微微搖了搖頭。
“你也太小看我了。”
潮汐咋舌。“……這些和數學有關係嗎?”
她提出核心問題。
江起把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來,一隻腿直直伸到茶几處,另一隻微微曲起來。
“為什麼一定要和數學有關係?”
好吧。他總是會這樣迅速的結束掉話題。
潮汐渭然點點頭,然後沉默下來。江起也沒再說話,拿起剛才放下去的書又翻了幾頁,兩個人相距極近的坐着,彼此之間的呼吸氣息皆可聞。
時間在沉默里慢慢流過,廚房裏溢出來的香氣也時不時的飄進客廳里來。潮汐抬眼望在正前方掛着的鐘錶上。已經七點了,距離春節聯歡晚會還有一個小時。各種煙花炸開的聲音和鞭炮聲已經噼里啪啦綻開來,此刻一定萬家燈火通明,一家人正在其樂融融享受着年夜飯的美好。她扭頭往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去,五彩斑斕的絢爛色彩在暗色里,奪目迷人。內心一股酸澀也升騰起來,在心口上連綿盤旋着。
右手觸碰到旁邊的手機,她低頭望了一眼,輕輕用食指點開通訊錄。
潮海和楊梅的名字接連着映入眼帘里。
她有點猶豫,又有些慌張。
“開飯啦開飯啦!大家快去餐廳里坐着。”
江向誠的聲音從廚房裏高亢的傳過來,把潮汐猶豫不決的指尖直直從距離極近的屏幕上撤回來。
算了。過一會再說吧。
潮汐把手機揣回口袋,站起身子往餐廳走過去。
江叔叔的手藝潮汐算是見識了通透。四個人他準備了一大桌子菜,整整鋪滿了整個長桌。
“辛苦叔叔。”
潮汐不好意思的和江向誠道謝。
江向誠擺擺手示意不用。然後把她拉到江落旁邊。
“坐在一起吃年夜飯,就相當於是一家人了。不要這麼客氣。”
潮汐往江起那邊瞟了一眼,他面無表情,並沒有什麼情感波動。
一家人。那她和江起就是兄妹了。
她莞爾一笑,挨着江落坐下來。
一頓飯吃的很歡快。電視裏放着春晚也沒人認真去看。江落一張嘴叭叭叭沒停過,說笑聲蔓延在整個餐廳內,伴隨着窗外焰火不斷的聲音,融進漫漫的夜色里。
潮汐趁着夾菜的功夫間隙去看江起。他安安靜靜的吃着飯,偶爾接上一兩句話,氣氛緩和的剛好。
他背後就是一扇窗戶。潮汐正對着他,能看見他的身影和後面不斷升騰起來煙火的絢爛融在一起,美好的惹人注目。
一頓飯吃完已經是將近十點。潮汐幫襯着江向誠刷洗碗筷后欲要離開,卻直接被江落擋在門口。
“爸,咱家不是還空出來了一個房間么,讓老師住這兒一晚吧,現在回去太晚了。”
江向誠急忙擦了手出來,臉色急切。
“對的對的,潮汐就睡在這裏吧,明天一早我開車送你回去。”
潮汐擺擺手執意要離開。“太麻煩您了,我還是回去吧。今天很高興,叔叔新年快樂。”
她剛要把腳踏出門檻,身後江落叫她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老師!”
她恍然停住腳步,一轉過頭,就看見女生神秘兮兮的靠過來,伏在她耳邊輕聲笑笑。
“你要是跨出這大門一步,我就把你喜歡我哥的事情告訴他。”
她笑的邪惡,潮汐眉梢挑起來。
“你威脅我?”
她又氣惱又好笑的在江落腦門上輕叩一下。
“怎樣?”
江落眼睛眯起來,挑釁的望着她。
潮汐知了江落的脾性,這丫頭敢說就敢做。她內心鬥爭了好一會,想起來她用以威脅的條件,才慢慢把腳尖的方向挪回屋子裏。
“……你完蛋了江落。”
她略微泄氣的回身,目光越過江落朝江向誠笑了笑。
“好的叔叔,我今天晚上就住這兒吧,麻煩了。”
江向誠這才點點頭笑起來,放心的繼續回廚房收拾去了。
年三十的夜空很美。星星難得的在寒色里閃現出來,從四面八方而起的煙花接連不斷的綻在夜幕里,細碎的火花星點在煙火尾稍滋滋啦啦的蔓延開,遇上廖廖淡淡的幾處星光,彼此相匯,輾轉融合。
潮汐掛了電話后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走到了別墅後面的一處小花園。她聽江落說過,江叔叔在出差忙碌之餘不僅喜歡烹飪,還熱愛侍弄一些花花草草。這裏開着他偏愛的一些植株,茶梅,月季,還有一些狗尾巴草。
花香在夜色里漫開來,夾雜着寒氣的清冷,絲絲縷縷飄進她鼻息里。
她恍然想起剛才,電話那頭潮海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說自己住照顧好自己,家裏不要擔心。他說楊梅已經早早睡下了,他明天早上會把她的新年快樂轉達給她。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想百般脫離那些極力疏遠的人,等真正脫離后,又不自覺的想要回去靠近。
一陣寒風刮過來,刺的潮汐臉有點疼。她把臉往圍巾里埋了埋,望着下方一株枝葉蔓過柵欄的月季花發獃。
“不冷嗎?”
清冷的聲音驀然在身後響起來。
潮汐嚇了一跳,恍然轉過身子,看見江起雙手插兜靜悄悄的站着。
“……我出來打電話,剛想回去。”
她抬眼看他,淡淡回應。
江起往前走了一步。她能清清楚楚的在夜色里看着他的五官和輪廓。如果說這二十一年來最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大概就是遇見這個長的跟從畫裏走出來一樣的少年吧。初中那些懵懵懂懂的時期她也粗略讀過一些言情小說,看着作者筆下那些顏如神供的男主角波瀾不驚。她還想着是運氣多好的人,才能遇上一個。
大的小的煙花又在漫天的頭頂綻放開來。不知名遠方人群歡騰的笑聲也似有似無飄過來,如霧色漫開在夜幕里。
“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江起一句話把潮汐詫異的不輕。
說什麼?
她心裏咯噔一下,太陽穴開始跳動,昭示着她自己又焦躁不安起來。
“沒,……沒有。”
她揶揄着,眼神落到他身後二樓亮起的房間燈光上。
江起隔着幾步遠的距離看過來。夜色如墨,他的眼眸沉的更甚。潮汐用餘光捕捉着他平靜如江的神色,卻沒看見他無風眼底生起的無光波動。
“真的沒有?”
他笑意初現,輕輕詢問。
潮汐感覺牙齒磨到唇下顎的皮肉,輕微扯出一絲疼痛來。
“沒有。”
她自以為語氣堅定。
江起眸色微微暗下去。他動了動腳,似要轉身。
“外面冷,趕緊回去吧。”
他把高領毛衣的領子往上拉了拉,潮汐看見他轉過身時低垂下來的睫毛。
忽然有煙花開始在漫天的頭頂炸開來,喧囂瞬時打破了她生生看他轉過身子時徒勞的寂靜。
一種強烈的情感和着煙火破開綻放的聲音忽然直直衝上腦子裏來。她想起第一次目光越過喬沉初見他的場景,想起第二次文化節他走路帶風眉眼輕佻的讚賞,想起孫木不軌那天他懷裏的安全觸感和散漫開來的薄荷清香,想起來他冰涼指尖留在她脖頸皮膚上的灼熱溫度,想起來他帶她去看的那阿卡雄一半的海水一半的森林。
從第一次那一眼開始,他就成為了她跳動不息的心臟,成為了她血管里奔騰不息的血液,成為了她生命軌跡的星河,成為了承載她晝夜翻滾的潮汐的江河海水。
有熱氣衝到眼眶裏,手腳開始發麻。
“等一下!”
潮汐的聲音在漫如無邊的煙火爆竹聲里,混沌的有些聽不清。
然而江起卻穩穩噹噹的停住了腳步,他欲要迴轉身子,卻被潮汐制止住。
“你別轉身,聽我說就好。”
潮汐感覺自己說出的每個字都在顫抖。
前面的人竟然真的很聽話的沒有轉過來。
“江起。”
她艱難吐出這個名字。曾經這兩個字在她的草稿紙頁上密密麻麻,力透紙背。
“嗯?”
江起背對着她輕聲答應。一字清淡,暈開在看不盡的昏暗裏。尾音稍稍帶起一種藏匿不現的溫和,化成一道尖銳的利刃,直直把潮汐最後一道防線擊的粉碎。這難得的柔意直接把她的眼淚逼上眼眶,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一束燦爛至極的煙花正當在頭頂炸開來。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