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心菜

好不容易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蘇蔓送走，梁令儀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門，最後定了定性兒，還是把它鎖上了。

這個年代不比21世紀，身為子女沒有任何立場能明目張胆理直氣壯地要求個人私隱權，尤其是葉紅蓮同志專制統治下的老梁家，梁令儀只希望在自己把這最後一段寫完的空隙里，她媽不要來找她。

重新從抽屜里拿出了信紙，在桌子上鋪開、翻到了自己寫到的那一頁，梁令儀這才取出了自己的英雄牌鋼筆。

這個時候的信紙都會在信紙橫線頂頭印上造紙廠的名稱，她用着的信紙是她三哥寄回來的，印的是海市那邊的造紙廠的名字，一開始寫的時候她也老覺得在信紙上印這個東西顯得很莫名其妙，就連青綠的橫線顏色也很打眼，但是用到了現在，她也習慣了。

英雄牌鋼筆也是她三哥的手筆。

葉紅蓮雖然不許別人提起這個兒子，但是對於小兒子給小女兒寄回來的東西，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她看來，她對梁成家離家出走的憤恨是一回事，但是梁成家的孝敬又是另外一回事，當然，小女兒和小兒子的來往和她和小兒子的來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從小就和她三哥親近的梁令儀才能有這些連縣裏面的同學都羨慕的玩意兒，可別說海市了，上回她帶到學校去給何幼薇她們的進口巧克力就足夠她出風頭的了。

雖然她自己一點都不覺得稀奇，但在所有人都稀奇的情況下，她也難以免俗。

作為80年代90年代最為風靡和突出身份的英雄牌鋼筆，受歡迎自有它受歡迎的道理，至少梁令儀本身體驗來的使用感就比之前她在學校的便利店隨意買的一支鋼筆要好上許多，連寫下的字，也都賞心悅目了許多。

改革開放帶來的經濟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國民的生活水平，出身在這麼一個好時機的梁令儀感受卻並不深，在她出生后，大家的日子都好了，什麼浩劫、災難根本就沒有出現在她的人生經歷當中。

但是經濟水平的提高帶來的文化生活的飛躍卻被她看在眼中。

80年代末90年代初，政黨性質較弱的報刊開始刊登文學作品，就連娛樂性的雜誌也都已經興起。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深諳此道的梁令儀早已經瞄準了這個機會，認為就算沒有辦法成為新時代的大文豪，那至少也能給自己賺點零花錢，豈不美哉？

只不過，即使腦袋中裝有無數本《霸道總裁愛上我》這類在後世曾經俘獲過萬千少女的模板的梁令儀，現在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寫下了“清水”二字，本本分分地寫一篇帶散文性質的敘事短篇，用或質樸或矯情的文字記錄清水這個女人的故事。

信紙的紙張沒有後世的厚實，梁令儀每次下筆都有特殊的力道，再加上她連帶着也一起穿書了的強迫症，留在信紙上的筆跡大大超過了這個年代大多數學生的水平。

“她帶着女兒回到了村子裏，在鎮上大街小巷流傳的故事戛然而止，曾經從小鋪子當中傳出來的豆香，也深深地藏進了人們的回憶中......”

《清水》是梁令儀第三遍修改的文稿。

曾經在大梁村消磨的時光讓她得到了不少的素材，村頭那寡婦，清水，便是這篇文章的主人公。

雖然葉紅蓮對清水嬸兒恨得牙痒痒，甚至和村裡人一樣揣測過梁紅紅又是這寡婦上哪兒和野男人廝混有的種，但不得不說的是這個一手將兒子撫養送進了軍隊並且讓兒子當了官的女人，後半生雖平淡無奇，前半生還是跌宕起伏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經歷完全符合改革開放的思想要求，很好地響應了現在的文化主旋律，所以在梁令儀二次投稿之後，編輯還是用心地指出了問題，指點了梁令儀修改，並且鼓勵她再次投稿。

適應過快餐文化時代的梁令儀寫出來的作品自然不適合現在相對比較嚴肅的文學要求，前兩次退稿指明修改的都是梁令儀的文筆問題，直白犀利在這個時代並不吃香，環環相扣的委婉表述，才是追求意外深長的當下文學的需求。

梁令儀雖然覺得矯情，但還是該怎麼改就怎麼改了。

她只希望這一次能夠過稿。

收好了鋼筆和信紙，梁令儀這才關掉了錄音機，然後躡手躡腳去放開了房門的鎖。

走出了房門，看到在客廳里掃地的蘇蔓，梁令儀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其實蘇蔓重生不重生、私奔不私奔，梁令儀都不關心，只不過，同樣身為非原裝系統的梁令儀看着蘇蔓的變化，總是有想要好好說道說道，讓她好歹掩飾掩飾自己的衝動。

衝動是魔鬼。

梁令儀這麼勸慰自己，然後頂着蘇蔓“友好”的目光，走出了房門，在院子裏看到了在洗空心菜的葉紅蓮。

她立馬就說要上去幫忙，葉紅蓮卻說什麼都不讓，“你好好學習就成了，考上了縣一中就更應該努力，這些粗活你就別沾手了！”

葉紅蓮天生嗓門大，這句話又是被她嚷嚷開的，老梁家隔壁連着好幾片房子呢，全都給聽了過去。

梁令儀這才剛開學沒有多久，考上縣一中這種在葉紅蓮眼中看來極為爭氣的事兒新鮮感還沒有過去，梁令儀甚至還能想像到她在平日裏和她那些小姐妹老姐妹們聊天的時候是用什麼樣的語氣說起自己來的。

雖然有點無奈，但是梁令儀清楚，自己現在還不夠分量改變葉紅蓮的固有認知，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要走的路還有很遠很遠。

葉紅蓮雖然是《八零軍婚甜蜜蜜》中的惡婆婆，本身也有這樣那樣許多的毛病，但是對梁令儀的好卻是發自內心的。

梁令儀生性淡漠，若是現在不過剛剛穿書的話，大可以直接放棄這個身體不成器並惹人厭惡的母親。可她自出生那會兒穿越而來，被葉紅蓮疼愛了十一年，再淡漠也沒有辦法把她當做是“梁令儀”的母親，而不是自己的母親了。

“媽，你別嚷這麼大聲，我怪不好意思的。”

低聲和葉紅蓮說著話，梁令儀還是上手把葉紅蓮洗好了的空心菜一一納到籃子裏。

葉紅蓮眼一瞪，就要說上一兩句了，但是一瞪眼看到自己斯斯文文的女兒，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妹妹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讀書這麼厲害，有點斯文氣也正常，往後可就是城裏人了，她這也得尋思尋思。

把梁令儀納好了菜的籃子端了起來，葉紅蓮難得沒有再和隔壁的王嬸兒嘮嗑，直接進去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