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間蒸發
“求求您了,求您再找一天,相公他一定是進山迷了路,求您了,我給您磕頭。”夜晚的祠堂前,一名女子不住地磕着頭,額頭早就磕出了血,與額頭接觸處的青石板血跡斑斑,火把照耀下,女子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是一個勁兒地懇求。
村長長嘆一聲,要去扶女子起來,“芸丫頭,不是我們不找,村子裏所有的勞力出去找了快十天了,你相公要是真的迷了路,怕……”村長有些不忍心說出下面的話,可隨即他還是硬起了心腸,快十天了,村子裏的其他人還要下地幹活,不然來年連飯都吃不上,再說了,芸丫頭的相公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不然也不會這麼久不回來,“怕……怕是不大成了,聽我的話,回去歇着吧芸丫頭,這段時間也折騰得你不輕,還是要多照顧着點自己啊。”
旋即,村長閉上了眼,似乎預料到了下一刻芸娘臉上浮起的一層絕望。
他也知道芸丫頭苦,從小就沒了父母,靠着吃百家飯,才算勉勉強強長大成人,這丫頭要強,從小就做生意賺錢,還老是送些給村裡她吃過飯的人家,看見她成婚,村裏的人也算舒了口氣,芸丫頭也算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疼惜了。
誰能料到,新婚三月,出了這種事。
哎,命苦的孩子。
火把漸漸遠去,原地不動的只有芸娘一個人。她愣愣地坐在那裏,彷彿已經成了座塑像。良久,她站起身,轉身回了屋子,一言不發地收拾起行李來。
第二天一大早,芸娘背着村裏的人,出門進了山。
相公,你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村子裏的人還有他們的事要做,但是你放心,他們放棄了,我不會。
可是山哪有那麼好闖?村裏的勞力去還要三五成群,帶上鐮刀斧頭壯壯膽子,一個弱女子,再厲害,擋得住飢餓的野狼和徹骨的寒風?
第一天她的腳上就磨起了幾個巨大的血泡,她咬咬牙挑了簡要包紮了一下,繼續走。
第二天她的衣服被樹枝颳得破破爛爛,夜晚的山谷大風呼嘯,颳得人都要涼透了。
幾天下來,她早就沒了正常人的樣子,唯一能支撐她的信念就是:再走幾步路,也許下一個山坳,就能看見自己的相公了。
她又一次這麼想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剛剛……好像看到了幾雙綠瑩瑩的眼睛。
一瞬間,芸娘出了一身冷汗,隻身一人遇到狼群,那個下場她想也不敢想。她屏住呼吸,環顧四周。
是狼,確定無疑。
她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手中可以用作武器的只有出門時帶上的鐮刀,拚死一搏,也許不是沒有生路。
狼群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幾頭狼兇猛地撲過來,她甚至沒來得及拿出鐮刀。
那一刻,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芸娘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而有破空聲和悶悶的利器入肉的聲音,芸娘睜開眼睛,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此刻還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勢,見群狼已死,便收起了弓箭。
“尋死?”男人皺了皺眉。
“……”芸娘還沒有回過神來。
“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一個女人家,深更半夜的來什麼山裏面。”男人的眉皺得更緊了。
“……不用了,謝謝恩公救命之恩,我在山裏面找我相公。敢問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處?小女子回家以後必尋得恩公,報救命之恩。”芸娘終於回過了神。
“你確定,你還有命回去?”
“這……相公生死未卜,我定要尋得他,若是上天垂憐,我便去尋恩公,若是死在這山裏頭,那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恩公。”
“我不知道你那相公怎麼回事,但是深山老林,你也看到了,險境環生,你那相公可有武藝傍身?”
“未曾。”
“那生還的希望便是不大。你若真心愛他,便該好好活下去,尋什麼死。”
芸娘一時語塞。打心底里其實她也知道,相公多半是凶多吉少了,無可否認,年輕男子的話觸動了她,假如相公真的死了,那她……芸娘突然有點迷茫了。
“家住何處?“
“清溪村。“
“好極。“芸娘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何意思,便只覺後頸突然疼了一下,眼前變成了黑壓壓一片,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待她醒來,已是在自己家中了,隔壁的王大娘看着她,嘆了口氣,“芸丫頭,往後可別這麼做了,若不是村裡新來的教書先生恰巧路過救了你,你現在早就死了。聽我的,啊?你相公不見了,可你還得過日子啊。”
芸娘支撐着起了身,別的什麼也不說,只道:“那個教書先生在哪兒?我得去謝過他。”
翌日,芸娘便到了教書先生的家中。
一進門,就看到那晚救自己命的年輕男人坐在院子裏看書,一瞬間,有那麼一瞬間,芸娘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上的神仙。日光灑在他身上,風吹過,衣帶飄起,說不清的風流俊逸,可那男子,神情安然,顯得莫名超脫。
芸娘回過神來,二話不說便跪下了。
“小女子芸娘,謝過先生救命之恩。”
那男子彷彿才察覺到來了人,極懶散地起身,“不必稱我先生,叫我白昭便可。救你本是隨手之勞,不必太過掛在心上。”
“救命之恩怎可不言謝?白先生若有吩咐,芸娘必效犬馬之勞。”
“救命之恩?”
男子突然定定地盯着她,“芸娘,我問你,你可有把自己的命當做命嗎?”
“芸娘自是……”她突然有點說不下去了,是啊,她在深山裏那般作為,除了枉送一條性命還能有什麼幫助?
“事急從權,失蹤的人,乃芸娘夫君,芸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尋得他。”
“夫君?夫君算什麼東西?”男子笑得有點涼薄。
“您這話……未免太不近人情。”芸娘被驚得有些羞惱,彷彿在這男子面前,她總是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