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細辛
[細辛,祛風止痛,溫肺化飲。]
知希堂的每位醫生都有自己固定的診室,診室內就設有一個小的治療室,簡單的針灸拔罐之類的處置都會在裏面進行。
徐晨安從針盤裏取出針和棉簽,用棉簽沾了酒精消毒,溫熱的掌心覆上她僵直的手臂:“不怎麼疼的,小姑娘你別緊張啊。”
沈陶陶都要尷尬死了,渾身僵硬地躺在治療床上,酒精擦在皮膚上帶來冰涼的觸感,她抖了抖:“我,害怕。”
她從小對着針頭就打怵,要不是因為針灸能多見他幾次,她又怎麼會給自己找罪受呢?
而且……在醫生眼裏是沒有性別之分的,他肯定是透過她的身體聯想到穴位圖,沈陶陶只能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
嗯,徐晨安是庖丁,她就是那頭牛,躺平任其宰割。
徐晨安的目光不經意地掃到了她身上的一處,疤痕淺淡,看起來應該是陳年的刀口了,大概兩厘米長,正在闌尾的位置。
“以前做過闌尾炎手術嗎?”徐晨安心下震顫,按捺不住問了她。
“初中的時候做的,慢性闌尾炎,打了消炎針也總是疼,就割了。”沈陶陶哼唧着回應他。
他沉吟:“如果你當時看的是中醫,可能就不用做手術了,喝點葯就能好。”
“啊?”沈陶陶撐起身子看他,也不那麼緊張了,“可以不用手術的呀?我當時都要疼死了!”
“你第一次來看中醫?”他問,有意引導沈陶陶放鬆情緒。
沈陶陶嗯了一聲,隨後又搖搖頭:“不是的,小時候喝過很長時間的中藥,但是沒扎過針。”
他眼角微挑似是帶笑:“你躺好,放鬆一點別崩得太緊,不然針頭斷在裏面就糟糕了。”
“徐醫生,你別嚇我了!”沈陶陶都說話都有哭腔了,被徐晨安嚇唬得不輕。
徐晨安朗聲而笑,眼尾顯現出幾道細紋:“放輕鬆,不會很疼的。你實在害怕的話,咱們倆說說話?”
沈陶陶從喉嚨里擠出兩個聲符,算是同意了。
“這裏是氣海穴。氣,氣態物也。海,大也。本穴如氣之海洋,任脈水氣在此吸熱后氣化脹散,故名氣海。利下焦,補元氣。寒則補之灸之,熱則泄針出氣。”徐晨安的手指輕輕點在氣海穴上,囑咐一旁的護士,“一會你給她做個艾灸。”
沈陶陶根本沒力氣回應他。針尖刺破皮肉,起初只是微微有一點疼,跟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她還鬆了口氣,心道也沒什麼,但緊接着酸脹麻木的感覺襲來,就很難受了。
徐晨安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針,落在了沈陶陶臍下四指的位置,極輕快地刺了進去:“關元穴為人體元陰元陽關閉潛藏之處,關元為任、督、沖一源三岐之源,腎間動氣之所在,培元固本,補益下焦。”
沈陶陶聽得認真,努力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分散了她大半的注意力,倒還真放鬆了不少。
“灸關元是利用艾條燃燒發出的溫陽之氣,通過關元送入小腹,是恢復體力補充能量的最快方法。”他的嗓音溫潤低沉,沈陶陶就覺得小腹那裏酸脹得厲害,難耐地動了動。
見狀,徐晨安收回手不再捻轉捻轉針頭,又取了一根針直刺她的歸來穴:“扎歸來是因為,胃經下行的地部經水受熱后氣化逆胃經上行,有理氣、提胞、治疝的功效。”
終於,他放過了沈陶陶的小腹,往床尾的方向走了兩步,刺進了她的小腿內側。
“這裏就是三陰交,是脾、肝、腎三條經絡相交匯的穴位。”他偏頭瞟了眼沈陶陶的表情,“脾化生氣血,統攝血液。肝藏血,腎精生氣血。針灸三陰交能補脾腎,助運化,通經絡,促進氣血循環及炎症消散,很適合你。”
“疼!”腿上難受得厲害,她能明顯地感受到長針穿行在血肉中,沈陶陶倒吸了一口氣,本能地想要躲開。
看她做如此反應,徐晨安擰眉,不動聲色地減緩了上下提插的頻率,讓她能稍微舒服一點。
通則不痛,痛則不通,沈陶陶體寒的毛病着實不輕。
“你回去自己也可以多按按三陰交。”擔心沈陶陶聽不懂,徐晨安有意解釋得淺顯易懂:“取穴不難,內踝尖上四指,有酸麻的感覺就說明按對了,對你有好處。”
“好呀,謝謝小徐醫生,嘶,我會記得的。”沈陶陶扯起嘴角笑了笑,努力讓自己的狀態看起來不那麼糟糕。
徐晨安的最後一針終於落在了沈陶陶腳背上的太沖穴,嘴上也不閑着,繼續給她做科普:“太,大也。沖,沖射之狀也。指肝經的水濕風氣在此向上沖行,有回陽救逆、調經止淋的效用。”
“好了,感覺還可以吧?”徐晨安落完最後一針,又低頭問沈陶陶。
“還好,沒我想的那麼疼。”沈陶陶的狀態已經自然多了。
徐晨安頷首,直起腰緩了緩,不着痕迹地反手垂了兩下,一邊囑咐護士到了時間給沈陶陶拔針,再給她做個艾灸,便回了診室叫下一個病人。
沈陶陶僵着身子不敢動,只能目送着徐晨安出去,然後可憐兮兮地看着護士,祈盼着能早點拔針。
“還早呢。”護士很和善地對她笑笑,“留針十五分鐘才能取下來,然後還要給你做個艾灸。”
她的肚子和小腿腳心都貼了艾柱,兩腿一直緊繃著不敢放鬆,好不容易灸完了徐晨安規定的壯數,艾炷燃盡,護士用鑷子將艾炷一一取下來,沈陶陶的兩腿已經有些發抖了。
沈陶陶做的是無瘢痕灸,灸過的皮膚微微泛紅,有深淺不一的暗黃色印記留在上面,皮膚表面還凝着水珠。
“不用着急,消了汗再走,不然受風可就得不償失了。”半個小時之內不能沾水,護士用紗布替她擦了擦灸過的地方,收拾好器具急匆匆回了診室。
從治療室出來的時候沈陶陶特意瞧了眼徐晨安,見他正在給另一位病人問診,就不欲多打擾,跟他身旁的護士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徐晨安似有所覺,偏過頭來正對上沈陶陶的視線,目光沉靜地看向她。沈陶陶朝他笑了笑,輕手輕腳地就要出去了。
“等一下。”徐晨安卻叫住了她,“進來讓我看一下你的灸痕。”
沈陶陶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跟着他進了治療室。
治療室里還有不少病人,藍色的床簾將室內分隔成十幾個小空間,徐晨安拉着沈陶陶隨便進了一個,將帘子仔細地拉上。
空間驟然封閉了起來,目光所及只剩下一個徐晨安,空氣忽然就曖昧了幾分。沈陶陶撩起裙擺給他看灸痕,趁着他沒注意,悄悄咽了咽口水。
咕咚一聲,在安靜的環境裏十分響亮,沈陶陶大窘。
徐晨安顯然是聽到了,但卻依舊是八風不動的樣子,只細細看着艾灸留下的痕迹,抿着唇角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縱是如此,沈陶陶的耳廓還是慢慢染了紅色。
好羞恥啊,露出肚皮給男人看,偏偏眼前的人還看得仔細。雖然明知道自己在他眼裏恐怕跟標本沒什麼區別,她羞窘的情緒卻還是難以自控。
他略彎着腰,穿着白大衣身形是讓人心折的角度。沈陶陶只需垂下眼,就能看清他烏黑濃密的短髮,更襯得他頸項修長。
沈陶陶的心跳加速,好像有一顆種子不期然的落地生根,悄悄滋長。
……
沈陶陶隨便找了家麵館解決午餐,猶豫了一下,還是遵醫囑叫了碗熱騰騰的清湯手擀麵,吃完就頂着日頭回了H城報業大廈。
她從H師大的中文系畢業后,就直接進了《H市都市報》做編輯。她本是一腔熱血想要跑社會新聞的,卻被她家沈總給攔了下來,托關係直接分去了生活版。
既來之則安之,沈陶陶也沒再掙扎,安心做起了美食欄目,采編一體,每天勤勤懇懇出去探店、寫稿子,倒也挺開心的。
只是美食編輯看似是個美差,其實也不見得輕鬆。
為了做個夏日冰點的專題,沈陶陶心急,頂着大太陽一天之內跑了五家店。吹着空調吃冰點,當時倒是痛快了,後果就是大半夜肚子疼得不行,被送去醫院吊了三瓶水,才算緩了過來。
出院之前沈陶陶去做了個B超,檢查出來有子宮積液,不是什麼大事,醫生讓她等經期過去了再複查一次看看。沈母不放心,從好友那裏打聽到了知希堂,連忙帶着沈陶陶過去。
她把自己吃進醫院的壯舉同事們有所耳聞,見她過來,都關切地詢問她怎麼樣了。
沈陶陶捂了捂隱隱作痛的小腹:“還好,就是最近每天都要去針灸,不能吃涼的了。”
黃記者是當初實習時帶她的老師,聞言就笑了:“所以說啊,美食編輯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平時多鍛煉,飲食也要節制,不然將來有你好受的。”
沈陶陶連連點頭。
她剛進報社的時候還想得挺美,以為只是公費吃喝再寫寫稿子,卻不想從那以後,她在家吃飯的次數就屈指可數了。外面的飯菜一般都口味重,再加上經常熬夜作息不規律,爆痘什麼的都是常有的事情。
她這樣勉強可以算作是工傷,但要出刊的稿子不能耽擱,於是沈陶陶還是留在辦公室里趕稿子,運指如飛,將鍵盤敲得啪啪響。
寫着寫着,她的動作卻漸漸慢了下來,思緒也飛了,總有一張清冷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啊晃。
眼看着是不可能在下班前寫完了,沈陶陶將文檔保存好,臉貼着鍵盤蹭了蹭,發出一聲長長的感慨;“徐醫生長得是真不錯啊!”
她發了條消息給閨蜜慕玖:“今天去看中醫,遇到一個很好看的醫生小哥哥!”
那邊回得很快;“不會吧沈姑娘,你是動心了,還是單純犯花痴啊?”
動心了嗎?沈陶陶年紀不小了卻還是母胎單身,追她的男生一直都不少,可還真就沒有能讓她看上眼的。可就這麼喜歡上一個剛認識的醫生,她也太輕浮了吧?
所以,突然來這麼一下子,她只覺得心怦怦怦地跳,卻自己也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