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愁雲黲淡萬里凝
“快些兒,手腳麻利些!”林伯這會兒就像爺爺似地,指揮着家裏那幾個小廝搬箱子,往馬車上裝東西。
“噯!輕着些兒,輕着些兒!”有個小廝重手重腳地摔了一口箱子,林伯上去一看,竟是裝瓷器的。好在箱子裏緊緊地塞滿了棉花,那些瓷器沒有一樣打破的。
可是還是把林伯心疼得不輕,直跳腳道:“笨手笨腳,不當家花花的!趕明兒再這麼毛毛躁躁的,看爺爺我不揭了你的皮!”
那小廝手腳雖笨,可嘴卻是最甜不過。他對林伯道:“林爺爺,原是我的不是,你可別生氣了。為著我的不是,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林伯聽了,只從懷裏掏出煙袋來,拿那煙杆子往那小廝的頭上輕輕敲了一下,故意板起面孔道:“油嘴滑舌的!還不快去幹活!”
那小廝一縮脖子,摸着腦袋便笑着走了。
不一會兒東西都裝好了,寧修遠領着全家,只立在門口看了會兒。
大正五年,一紙調令到了姑蘇,寧修遠帶了全家上京。
來的時候寧修遠是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地位低下。而寧硯泠和寧思瑤姐弟倆個,那會兒還只是兩個半大孩子。
一晃,浮浮沉沉五年多,寧修遠在都察院從十三道御史,升擢為僉都御史,後來更是統領都察院,作了左都御史,最後入了閣,成了文華殿大學士。
而寧硯泠和寧思瑤這兩個孩子,一個入了宮,作了嬪御。一個拜了陳就學作老師,更中了新科進士,二甲第一名,還差點兒作了駙馬。
寧修遠嘆了口氣,寧家本來該是一門榮耀的。可惜,世事更迭,如落花隨流水。
誰能料到自己竟然辭官了,而阿瑤原本可以留在翰林院的,卻為了一個教坊女拒絕了公主,更為著這個教坊女做事出格,叫人告到了京都衛,判了個行為不端的罪名,如今也同自己一道返鄉了。
寧修遠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青瓦白牆,黑門鐵環的宅子。一家人早就立在馬車邊兒,江氏、姚氏,還有阿瑤……
少了阿濯啊……寧修遠的眼睛有點兒濕潤。這會兒回去了,卻不是齊齊整整的一家人。
他安慰自己,不怕,阿濯是留在了宮裏,她如今很得陛下的寵愛,又懷有皇嗣。寧家未來的希望,全系在她一人的身上了。
“走罷——”寧修遠道,回身上了車。
趙嬤嬤攙扶着江氏上了車,寧思瑤也扶着姚氏上車,可他自己卻還立在地上,四下里不住地張望。
姚氏坐在車上道:“瑤兒,你還在看什麼,快上來罷!”
寧思瑤口裏應着,可是腳下卻不見半分兒挪動。他在等初瑤姑娘,初瑤姑娘還沒有來,他怎麼能安心走呢!
他想起昨日寫下的信,千叮嚀萬囑咐叫小廝千萬親手交到初瑤姑娘手裏。初瑤姑娘看了信,應該會來同自己告別的……
可是,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不來?寧思瑤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初瑤姑娘的影子。他漸次焦躁起來,一會兒疑心自己把時辰給寫錯了,一會兒又憂心哪裏寫得造次了,叫初瑤姑娘看着生氣,所以不來了。
寧思瑤在車外跺來跺去,心裏頭越來越急,彷彿被誰架到火上去烤一般,焦躁難安。
突然,他想起那年上京的時候,那會兒寧硯泠也是,大家都上車了,她卻還立在車下不知在磨蹭個什麼勁兒。
想來姐姐那時也是在等着什麼人……寧思瑤念及於此,不禁啞然失笑。可惜,他記得到最後也沒有什麼人來,是伯父將姐姐硬抱上車的。
突然,他就不安起來,他感覺自己大約會重蹈姐姐的覆轍,要等的人怎麼也不會來!
所以當初瑤姑娘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的時候,寧思瑤心裏不知道多歡喜!整顆心都雀躍起來,彷彿從心底里開出了一朵花兒一般。
初瑤姑娘來了,寧德豐陪她一起來的。
寧思瑤顧不上和寧德豐打招呼,他現在滿心滿眼裏都是初瑤姑娘。
“你,你可來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他帶着孩子氣的靦腆和彆扭,飛快地說出了這句話,忙又去看初瑤姑娘面上的神色。
初瑤姑娘神色自若,客氣中帶點兒疏離:“寧公子給奴送了信,信裏頭寫得明白。奴看了信,必會來的。”
她這態度叫寧思瑤有些發愣,往日初瑤姑娘熱情似火,今日卻是冷若冰霜。
寧思瑤還來不及思索自己到底是哪裏唐突了初瑤姑娘,他的身體已經先他的心一步誠實地作出了反應——寧思瑤上前一步,握了初瑤姑娘的手。
這會兒寧修遠、江氏並姚氏都上了車,地下並沒有別人,寧思瑤的膽子也大了起來,他當著寧德豐的面兒,對初瑤姑娘道:
“我今日先回鄉了,但是我對姑娘的心意永不會變……我信里也是這麼說的,姑娘且千萬等我!我並不是那薄情負心——”
寧思瑤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叫寧德豐推了一把。他這一把推得極重,寧思瑤往後趔趄了好幾步,險些跌倒在地上。
“你幹什麼?”寧思瑤只當是寧德豐怕他家裏知道,便悄聲對寧德豐道,“你不必擔心,我家裏已經……知道了。”
“誰擔心這個了!”寧德豐的態度竟是說不出的倨傲,寧思瑤不由得愣了一愣。
他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見寧德豐一手摟了初瑤姑娘,對他道:“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瞧瞧,這是小爺的女人!下次再敢動手動腳,手都給你打折了!”
“什麼?”寧思瑤登時覺得彷彿墜入水中一般,整個人都被窒息的感覺包裹了起來。他喘不上來氣,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堵在嗓子眼兒。
“你們,你們聯合起來哄我的罷!”寧思瑤抬起一根手指,指着他們,臉上還掛着慘敗的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可笑得幾乎不像自己。
“啪——”寧德豐一下子打掉了他的手,他本就比寧思瑤高,這會兒更是居高嶺下地看着寧思瑤,“哄你?就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