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變
待寧硯泠與文思予二人更衣完畢,昨日來過的小太監劉一保帶了另一個小太監,兩人提了食盒進來,先撤去了碧紗櫥,再從柜子裏取出兩塊半月形的板,開合機括,放下腿架,就那麼拼成了一張小圓桌,放在原本擺碧紗櫥的位置。隨後,劉一保指揮小太監打開食盒,擺上飯食,搬來凳子,待一切收拾停當,他笑嘻嘻道:“小姐們請慢用。”說畢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寧硯泠看到他們片刻之間就搭出一張小圓桌,心下暗嘆這宮中傢具精巧。而文思予則坐了過去,笑着喚她一道用膳。寧硯泠挨着她坐下,只見桌上小小巧巧擺了六碟菜肴,有肉有菜,還有幾碟的是卷和丸子,並長條形的吃食,看不出是什麼。她便提起筷子,夾起一個長條形的吃食,嘗了嘗,入口甘甜美味,原來是山藥泥裹着棗泥蒸出來的,裏面拌了糖桂花,外邊又撒了些糖粉,吃口清甜微酸,棗香濃郁,令人胃口大開。於是,寧硯泠又夾了一個丸子,看上去嫩白可愛,吃起來極為可口,乃是魚茸所制,那魚茸剁得極為細膩,入口便輕鬆地化去,留下滿口鮮美的湯汁。寧硯泠不禁暗呼好吃,其實她平常在家時,於吃食上倒是平常,並不上心,所以身材甚至可以說有點瘦。但這兩道菜肴實在美味,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想到都是如此精緻美味。她感嘆之餘,不由得又多吃了幾口,這幾枚碟子都甚小巧,只多吃幾口便下去大半。一旁的文思予倒是早早放下了筷子,她每樣菜都略嘗了點子便不再吃,喝起了梗米粥。但也只喝了幾勺便擱下了,笑眯眯地看着寧硯泠把粥喝完,道:“妹妹,好胃口。”寧硯泠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旁的劉一保見二人不再吃,便湊上來說道:”小姐們用的多,小奴也好交差,千萬別在這裏餓着了。“一邊使眼色叫小太監過來收拾,只半盞茶的功夫碟子碗筷都收進了那烏木雕花漆盒裏,小圓桌收起,放回柜子裏,擺上碧紗櫥,房間變回原樣。趁他們收拾這當兒,管事嬤嬤身後轉出一個小宮女,提着茶吊子,給二人泡上茶,待她們二人俱漱了口以後,方才泡上吃的茶。
隨後,劉一保帶着小太監告退,小宮女也退到門外等候,管事嬤嬤告了罪,坐在長几前的腳踏上,她二人則各坐長几一邊。嬤嬤自稱姓趙,先與她二人閑話幾句,隨後正色道:”兩位小姐且在這裏住上幾日,但是盡量不要串門兒,更不可擅自離開秀女所,老身這是醜話說在前。“她陡然加重了語氣,”這是宮裏,不是外頭,有一千雙眼睛都瞧着呢!出了事誰也包不住,小姐們前途無量,千萬不能在這當口出什麼岔子!“聽着這話,寧硯泠和文思予二人似都被唬着了,二人面面相覷,不知趙嬤嬤為何突然說得這麼嚴重。趙嬤嬤見兩人面上都似有了懼色,才緩和道:“外頭傳的,想必二位小姐都知道,今年選秀有大大的指望!單看這秀女所就住進了多少千金小姐!不怕二位小姐怪罪老身多嘴,這人一多,事情就多,但是小姐們千萬記住了,在這裏短了少了東西是小事,人多眼雜手雜拿多拿少更是小事,嘴皮子快慢傷了和氣是小事,磕着碰着傷着自個兒和別人的也是小事,只要一天不出這個門,任你委屈大到天上,也沒有個說理的地方!只能自個兒受着!”說完,也不耐她二人回答,便自個兒顫巍巍地拿腳邁出門兒,門外等候的小宮女早有眼色地上來扶住了,兩人便一塊兒去了。
一時,房間裏的兩人都默不作聲。寧硯泠猶自想着,這老嬤嬤昨兒還和和氣氣的,怎麼今天這麼夾槍帶棒的?難道宮裏就是這麼個做法?先嚇一頓再說?擺明着告訴你們,老實一點!安安分分的,別想着生事兒!生事兒也沒人理你!文思予卻已經換上笑臉,說道:“妹妹別緊張,這也就是提醒提醒我們了,要按捺下性子,切不可惹是生非!不過這也太小看我們了,我們這屋的姐妹們不說金尊玉貴,也都是讀書知禮的官家小姐,哪能就鬧到這個份上了?”寧硯泠剛想着接點什麼,快人快語的顧菡明早就人未到,語先至:“氣死我了,今兒早上這個頭髮怎麼梳怎麼不順,予姐兒快來給我梳梳頭!”她氣惱得腮幫子鼓鼓的,走進了屋。
“哎喲,選上娘娘了,幫你上頭呢!”文思予打趣道。顧菡明只拿眼一瞥,嗔怪道:“予姐姐幫泠姐姐梳頭,就幫不得我?一樣人兒還能下出兩樣菜兒來!”“好好好,給你梳就是了,真怕了你了小祖宗妹妹!”文思予一邊假意怪道,一邊拿了梳子就來。寧硯泠不禁拿她這個形象和昨晚彷彿掏心掏肺地剖白做了個比較,心中默嘆這才是經年的姐妹樣,但隨即心裏又有些鄙夷自己,人家昨晚好意和你結交,你卻像個刺蝟一樣有些閃躲,想起在南方時養過的小刺蝟,動不動就把自己縮成一個刺球,養來養去總是養不熟。那時的自己愛笑,學堂里也有很多朋友,就算有時“為賦新詞強說愁”,那也是真“少年不識愁滋味”。待到父親升擢京官,舉家進京以後,那日子才是真的不好過,自己也漸漸養成了這患得患失的可惡性子,唉!寧硯泠心下懊惱,但不欲叫人察覺,於是也開口問顧菡明道:“芳姐姐怎麼沒有和你同來?”
“哦,她呀,就是個悶葫蘆,一個人悶房間裏呢。”顧菡明滿不在乎地拿過長几上的杯子,說道,“我喝一口啊,剛才聽老嬤嬤說了兩耳朵話,悶死了!”“你們的管事嬤嬤說了什麼?”文思予忙問道。“也沒有什麼,就是今年人多,大家且忍耐些之類的場面話。”顧菡明喝着茶,慢慢道,“對了,她說今年人太多,像往年一樣四個人一排兒,給太后太妃老娘娘們相看,不知道要看到什麼年月去,估摸着今年只看名帖了,先篩去一部分再相看。”
”別說了,聽着怪緊張的。”文思予這邊給顧菡明梳好了頭,放下梳子道,“給你說個更有意思的事情。”她沖寧硯泠擠擠眼睛道:“你泠姐姐有鄭巧娘親手繡的絲帕。”顧菡明不待她說完,便嬌呼起來,吵着要看。寧硯泠笑道:“只是尋常玩物,妹妹要看,焉有不從之理?”於是便要開屜取帕。文思予搶先道:“巧娘的手藝,一塊帕子都是難得的,我們在這裏自專也不好,不如請了芳姐姐一起來賞玩。”於是便去那間叫來了張沁芳。三人一起看了一回,又都讚嘆不已。
到晚上,果然有小太監送來粉色的箋紙,讓各家小姐自個兒寫名帖。文思予笑道:“這就是見字如面了。”她看寧硯泠寫字,由衷嘆道:“妹妹的字真好看。妹妹長得好看,字也好看,性子也好,可見天不公了,這鐘靈毓秀都集在妹妹一人身上了。”寧硯泠被她誇得着實不好意思,認真看了看她寫的字,道:“姐姐的字也很好看,見字如面,也是見得姐姐為人內外皆秀。”文思予不過一笑,二人又笑談了一會兒,才有小太監來收紙,隨後兩人各自洗漱,睡下,卻隔着碧紗櫥,仍舊小聲說話兒。
大約過了五天,一連好幾日都是晴天,天氣漸漸回暖,有幾分春天的模樣顯現出來了。顧菡明生性活潑嬌憨,日日悶在屋中早就把她給悶壞了,藉著好天,她便強拉着文思予去廊下打鞦韆,文思予便叫上寧硯泠和張沁芳,四人一同去了,天氣暖和,真是鞦韆架上春衫薄了,顧菡明滿口嚷熱,早回屋換過一身衣服,張沁芳和文思予也回屋喝了一回茶。四人玩到日頭偏西才回房,這一條廊上的別屋也都各自出來走動,有三三倆倆在院裏賞花的,有三五個坐在廊下鉸花樣的,也有和她們一般去廊下打鞦韆的,還有逗鸚哥,鬥草的,那些性子拘着的也在廊上背涼處看書,活潑的就更是嘰嘰喳喳笑個不停了。
沒成想至晚就有小太監來宣旨唱名,這第一輪的初選竟是定了!一排排的秀女烏鴉鴉地跪在廊上聽旨,有一間廂房四個人都被唱到名的,也有四個都唱不到的,大家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了自己的名字。
寧硯泠心裏想的,連太后聖面都沒見到,已經初篩完畢了,即使落選也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心下仍是惴惴的。及至小太監唱到她時,她還突然一愣,只聽得小太監唱道:“監察御史寧修遠之女,工部員外郎文其蔓之女,戶部給事中張釗之女,禮部侍郎石梧量之女……”沒有顧菡明……她落選了!寧硯泠當下心中悲喜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