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難盡的一周

一言難盡的一周

早上七點,孫立恩已經洗完了第七遍臉。

用被水泡的有些發白起皺的手指抹去臉上多餘的水珠后,孫立恩紅着眼睛重新看向了洗臉台上面的鏡子。孫立恩在內心裏全力祈禱着,希望自己看到的東西只是過度值班熬夜所產生的幻覺。

可惜的是,那一行顯眼的字仍然沉默的懸浮在他的頭頂——孫立恩,男,25歲,有些焦慮。

「總之,先排除一下視網膜的器質性病變。」沉默着用毛巾擦掉了手上的水,孫立恩懷着更加沉重的心情離開了宿舍,拎着自己的白大褂,磨磨蹭蹭的走到了大學室友馮明所輪轉的眼科科室。

「你這一大早的連飯都不讓我吃,就為了讓我給你看看眼睛?」馮明放下手裏吃了半個的包子,在白大褂旁蹭了蹭手上的油,順手抄起放在桌上的檢眼鏡湊了過來,「提前說好啊,我今兒吃的包子可是韭菜餡的,等會別嫌我味道大。」

帶着韭菜味的檢查在十秒鐘后正式結束,「完全沒有問題。」馮明繼續拿起包子往嘴裏塞,「放心吧,要是你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那就一定是你撞鬼了。」

作為通過了住院醫師規範培養考試的准醫生,孫立恩很清楚幻覺意味着什麼。如果確定視網膜沒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只可能出在腦部。要麼是自己的大腦產生了病變,導致他現在不管看誰都自帶狀態欄,要麼就是他沒能熬過五年醫學本科的教育摧殘,在規培生涯的第二個月淪為了精神分裂患者。至於小說里常有的金手指——拜託,那只是小說而已,怎麼可能是真的?

「這可怎麼辦?要去做個腦部功能核磁共振么?」孫立恩頹然坐在凳子上,心裏全是懊悔。至於撞鬼的說法,他心裏明白,那只是馮明的玩笑而已。只是在沒有頭疼和運動失調之類的問題情況下,腦部出現病變的可能性其實也不算太高。最有可能的還是他自己的精神出現了問題,而一個精神分裂症患者,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醫生的。

「香香的烤麵筋~你吃過沒~」孫立恩正在頹唐之際,他的手機忽然叫了起來。接起電話,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朝着孫立恩大喊道,「別睡了,再睡下去又要出人命了!趕緊來幫忙!」十八個字在三秒內喊完,然後對面乾淨利索的掛了電話。..

帶教老師的電話就是命令,等到孫立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穿着白大褂出現在了市第四中心醫院的急診科搶救室里。

「我叫你回去睡覺,又不是叫你回去刷題。」孫立恩的直接帶教老師周軍看着精神萎靡的孫立恩有些生氣,「你找個鏡子看看自己!怎麼跟丟了魂似的?」

沒等孫立恩回話,周軍就又投入到了緊張的搶救中,他彷彿餓久了的猛獸撲到了推來的病床前,緊接着就是對病人狀況的詢問,「什麼情況?」

「23歲女性,車禍。」推車衝進搶救室的院前急救醫生大喊道,他的左手扶着床沿,右手卻緊緊按着病人的右腿,可暗紅色的鮮血卻是堅定的往外涌着。「開放骨折,可能傷到了下肢靜脈。」

周軍瞥了一眼雙目微睜,滿臉血污的病人,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大聲喊着,「醒醒!你知道自己在哪兒么?」

病人半眯着眼睛,沒有回話。

「剛才在車上她還有意識的。」推床的院前急救醫生向後挪了兩步,把壓迫止血病的最佳位置讓給了年輕力壯的男護士。和周軍溝通着情況,「她傷得比較重,右腿股骨開放性骨折,伴有右腿脫套,可能骨盆也有骨折。」

三四個訓練有素的護士二話不說,先把全套生命體征監護設備貼在了病人身上。周軍用聽診器在病人的胸口上迅速聽了一遍,「兩肺無雜音,心跳正常。」

「血壓下來了,配兩袋晶體液,叫血庫備血,先維持血容量!」還沒等周軍把聽診器放回口袋裏,剛剛接上電源的監護器就開始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75/42的血壓指數一閃而過,而且還在不斷下降中。緊急情況下,周軍的指揮卻忙而不亂,對其他醫護人員的指示更加直接明確。「靜姐,去休息室里叫劉副主任過來,立恩,推一支去甲!」

人命關天,就算懷疑自己可能有精神病,那也得等救活了面前的這個傷者才行。孫立恩一聽到命令,就毫不猶豫的從身旁的急救車抽屜里抽出一支注射器,同時在一旁的5%葡萄糖溶液里抽出了10毫升液體進行稀釋。隨後馬上把針頭從已經建立好的輸液管注液口裏扎了進去。

「好了,血壓回來了。」周軍點了點頭,似乎對這一針去甲腎上腺素的效果很滿意。而急急忙忙跟着護士一路小跑過來的劉堂春副主任也趕到了現場。

「老師。」周軍和自己的導師兼直接領導打了個招呼,「病人血壓低,配了晶體液,用了一支去甲糾正回來了。」

劉副主任早就不算年輕了。短短几十米跑下來竟然還有些氣喘,只是還沒等他喘勻,劉副主任就朝着地上的那一灘血皺起了眉頭,「止血手段不夠強硬,叫骨科的人來會診了沒有?」

孫立恩連忙自告奮勇,「主任,我去叫人。」

「你去拿止血帶。」周軍搖了搖頭,「止血帶平時可不怎麼常用,這麼好的機會你要抓住啊。」說著,他從口袋裏摸出了電話,極其熟稔的撥了一個號碼出去,「喂,鄭主任啊?我們急救科來了個車禍傷,多處骨折還有脫套傷,麻煩您過來看一下好吧。」

孫立恩從一旁的急救車裏找出了準備好的充氣式止血帶,看了看患者腿上那一段暴露在外的鋒利大腿骨,又默默把充氣式的止血帶放了回去。轉而摸出兩卷繃帶和四根橡皮管,開始繞着患者的大腿根捆了起來。充氣式止血帶所需要的工作面積太大,可為了保證止血效果,又不能直接把止血帶壓在腹腔上。但如果緊貼着傷口放置,只怕剛剛開始充氣,就要被那根暴露在外的尖銳大腿骨扎爆。用繃帶和橡皮管這種傳統模式做止血帶,也就成了當下唯一的選擇。

骨科的鄭主任很快就跑到了搶救室里,看着病床前這個年輕姑娘裸露在外白花花的大腿骨頭,以及被撕下來了一大塊,耷拉在骨頭旁邊的皮膚,神色嚴峻。「家屬呢?」

「還沒到。警察已經聯繫上了,他們在外地,趕過來還需要時間。」回話的護士長手裏抱着四五個血袋正在往血液加溫器里放,一邊放着血袋,她一邊有些憐惜的看着這個躺在床上毫無直覺的小姑娘,「真可惜,年紀輕輕的,又長得這麼漂亮……」

「要儘快做手術。」鄭主任朝着劉堂春說道,「我現在就去叫手術室準備,先做檢查吧。等家屬一到,立刻讓他們簽字,千萬不能有耽誤,不然這條命恐怕就沒了。」

這邊兩位主任正在密切交流着診斷的看法,而另一邊,孫立恩面色慘然的看着床上的病人,心想自己肯定是瘋的不輕。

在孫立恩看來,這個患者蒼白而姣好的面孔上方,懸浮着一個狀態欄。而狀態欄上面寫着一行字。

「林蘭,男,23歲。他的皮帶有些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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