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叫“奮起”
臨近十月。多倫多郊外的風景,美得讓人心醉。
那遐邇聞名的楓葉,正逐漸霜染着由墨綠,到金黃,到鮮紅;天,藍得透明;雲,白得似雪……
綠草成茵的房前屋后,生長着參天的大樹,大樹下面的草坪間,生長着一棵棵青蔥碧翠的蒲公英。
空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所以有專家評定:這是個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
吃過早飯,曉米就領着我出門
曉米說,離我們住家兩站距離的地方有個華人超市。裏面有幾乎國內買的到的所有食品和相關生活用品。還有每天更新的中文報紙。
我說那我們就先去那裏。
走路去。找到路了,以後我自己就可以走着去。
昨晚曉米已經給我做過講解。
多倫多的公車費是每人每票兩元五毛。憑當地居住身份到指定的地鐵站去買,一張票則兩元就可以買到。假如長期乘車。買月票就只需要八十加幣,便可以在同一區域裏隨便乘座。而每一張單程票,可以乘公交車換乘地鐵直達盡頭。換句話說,可以用面值兩元的一張票,乘整整一天車。前提只需要順方向走。
但是我還是忍不住進行換算。二七一十四。兩加幣相當於十四元人民幣。一個人往返二十八,兩個人就是五十六。能不乘車我還是不去乘車的好。
鑽出地下室,站到開闊明朗的天地之間;我虛眯着眼睛,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對陽光和空氣的概念有了份新的感知。
這個時候,才有點閑情來觀賞,熟悉距離我們蝸身的居所三公尺之上的地面環境。
我們頭頂上的這幢房子,是一對剛做父母的加拿大籍華人年輕夫妻新近購置的產業。因為剛生過孩子的女主人在短期內不打算出去工作,就把下面做儲藏洗衣之類有餘的房間簡單裝修了一下,出租給剛到多倫多落腳的留學生,收入點房租補貼家用。
房子落座在大路兩旁無數幢獨立屋之間。不顯得華貴也不顯得有特色。但是綠茵環抱,視野開闊;也已經和我們在國內羨慕過的,通常有錢或者有權階層才可能擁有的所謂別墅基本相等了。
房前有棵大樹。它粗大的軀幹直撐雲天,高高的鋪展開茂密的枝葉,恍如把巨傘,庇護着房屋不被風雪侵襲不被驕陽暴晒。
房后的花園裏最引人矚目的仍然是那無數棵參天的大樹,林林立立;透滲着森林般的神秘和幽深。
房前屋后的大樹下,是成片的整潔的綠草坪。
草坪上長滿了鮮活的蒲公英。
在房屋和樹木和草地和蒲公英之間,不斷有跳躍着跑來跑去尋覓着食物的小松鼠。
它們間或會停歇下來,瞪着機靈靈的小眼睛,豎起毛茸茸的大尾巴,警覺的打量着過往的路人。稍有動靜,就一溜煙的竄上樹梢躲進某個洞穴。但是不需要一多會兒,它們就又會跳躍着出現在草坪上,甚至肆無忌憚的竄到馬路中間。顯然,這些可愛的小生靈,早已經習慣與周圍的人們為鄰做伴。
見我那麼欣喜的追隨着跳躍的小松鼠。
曉米說,“這附近還有一種叫做浣熊的大動物,經常不請自到。它們通常在夜間出來,倒騰垃圾桶裏面的殘羹剩飯充饑。”
曉米警告說,“媽媽,你要是不經意遇見了這些浣熊,一定要遠遠躲開,千萬不要驚擾它們。被激怒的加拿大浣熊力大無比,象中國的黑熊一樣兇猛殘暴。”
我聽得縮了縮脖子,有點毛骨悚然。
感覺着怎麼不像居住在一個現代化的大都市,倒有點象露宿在深山野嶺的邊沿。
看出我的緊張,曉米笑着說,“也沒那麼恐怖。我到這兒都好多天了,還從來沒遇見過呢。反正你只不要等到深更半夜的才出來倒垃圾,就不容易和它們撞在一起。保不准你存心想要幸會,人家還不願意搭理呢。”
我也笑了。笑自己的杞人憂天。
笑着說著,我們漫步向前走着。
曉米說得也對,我們什麼都沒有。
眼下,我們擁有的就是大把的時間。
往前走了約莫5分鐘,轉過一道彎,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一條寬闊的大路向左向右的在眼前延伸開來。
“這條路叫FENCHI,”曉米解釋道,“英語裏很長的意思。”
後來我發現這條路真的很長。
一次是出去找中介商議給曉米辦理工作簽證。回來乘車理應還是該走這條路線。可是上車坐了兩個站,曉米才發現了上錯了方向。我氣得直發火,怪曉米先前在尋找正確的站口的時候接了那個電話,半天都掛不斷。“這下好了,”我當時氣不打一處來,“下車再坐回去。又平白多花兩張車票二十八元人民幣。”
我發現一到加拿大我就特別小氣,又特別容易動氣。而且一氣急敗壞就壓不住嗓門大聲嚷嚷。
曉米先初還有點理虧的表情,後來看我沒完沒了就乾脆不理睬我的嘮叨,轉臉向著窗外。好象那樣就沒人知道我是她的媽媽。
那次的結果是我們最終沒有下車往回坐,也沒有多花出去那兩張車票。但是我們坐了很久,一直坐到終點,再從起點上車,再坐了很久。繞了一整圈,最後才回到了我們現在站立的這個路口。
後來我就知道了,用一張票,順方向行駛。想坐多久就可以坐多久。
但是那次,曉米為了賭氣省下兩張車票所耍的計謀,害得我差點嘔吐在車上。因為加拿大的車輛都是全封閉。夏天有冷氣冬天有暖氣。就是沒有流暢的空氣。
另一次知道這條道路之長,是在搬家以後。
為了住到離曉米公司近點的地方,能夠經濟點也方便點。我們搬了個新家。
還是找來那個來自北京的熱心的出租司機。
他的車拉着我們僅有的全部家當,跑了老遠的一段路,下來一看才發現,我們還在FENCHI旁邊。只不過離它更近了,近得在房間裏就可以聽見在它上面過往的車輛。
FENCHI,在中文報紙的房屋招租餐館轉讓等各類廣告上用中文寫出來的字面是:芬治。
芬治?我始終覺得有誤。
按拼音拼讀出來應該是奮起。
對:奮起。
“但是沒有人會認同你的理解。”曉米說,“第一個把它翻譯成中文書寫出來的人,一定是個廣東,香港;或者台灣人。”
後來我發現的確如此。
那些大批的在1997前後移民過來的廣東香港或者台灣人,把所有英譯漢的讀寫,都攪和成廣格廣調廣味。
最讓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們還以為就只有他們自己筆下和口中的中文才出師祖宗。
他們把甘迺迪讀寫為肯尼堅,把米德嵐讀寫成米嵐,把沃爾瑪讀寫成窩頓;把公寓讀寫成柏文,把地下室稱做土庫,還有什麼士嘉堡,烈治文山……
凡此種種。
讓初來乍到的大陸同胞,上網或者讀報,想要尋路問事租房找工的時候,跟地圖上的英文標記一對照,常常給搞得一頭霧水。
霧也好水也罷,這裏是他們的天下。
他們辦工廠開商鋪出報紙。他們有權力和財力按照他們的理解寫讀中國的文字。
在加拿大、聽得懂和說得來廣東話,跟聽得懂說得好英語同等重要。
順着芬治(我對自己說,入鄉隨俗吧),往下走也就是約莫5分鐘。我們來到一個四面都有紅綠燈的大路口。
“從這向左或者向右橫着走,就在甘迺迪大道上了。”曉米站在路口告訴我。
“甘迺迪?是不是紀念那個*倜儻,最後被黑手黨射殺身亡的美國前總統?”我忍不住問:“加拿大人紀念他有什麼理由?”
“我怎麼知道呢?”曉米斜眼瞅瞅我,說:“你居然還有這份好奇心。”
“好奇心怎麼樣了?總比對人對事都漠不關心要好得點吧?”
曉米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付懶得爭辯的神情。
曉米總說她說不過我,有理的時候說不過,沒理的時候更加說不過。所以有理沒理的時候多是我在說。
很多時候我是英雄找不到敵手。
我們沒有轉左或者轉右去走甘迺迪大道。
等綠燈亮起,對面小屏幕上的人影交替晃動着雙腿,提示行人可以通過的時候,穿越斑馬線,繼續沿着芬治往下走。
我發現我們已經走過了並不只兩個站。我還發現着加拿大的公車很人性化,大站小站,逢站必停。這一站和下一站之間的距離,有時候短得超不出一百米。並且在十字路口的兩端,都會有一個站台。給急於趕時間乘公車的旅客,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這時候,曉米指着公路對面一個停了不少車輛的廣場,說:“媽媽你看,那就是中興超市了。”她接著說:“再往下走還有一個西人超市,還有一些一元商店之類的;我們不如走到前面個路口再折回來,挨着逛逛,反正今天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我說:“行啊,今天總之跟着你走。你就是把我買了,我還是先幫你把錢數數清楚。”
“啊哈!”曉米嬉戲的笑起來,問:“你覺得你還能值什麼數呢?”
“難說哎。有識貨的話,怕就不是個小數了。”我自是信心倍倍。
我們說說笑笑的又走到了一個紅綠燈十字路口。
順着走還是在芬治路上。
橫在眼前的大道曉米告訴我它叫米德嵐。
這時候我和曉米,我們都還不知道,從這個路口拐右,在米德嵐大道的左前端,有好運已經在朝我們遙遙招手。
“好了。”曉米挽起我的手。說,“媽媽,我們從這裏穿過去,逛着往回走了吧。以後有時間我再帶你去遠點的地方。”
我說:“聽你的。”
等綠燈亮起的時候,我們就橫穿過馬路。倒回去繼續行走。
作者題外話:專家評定:加拿大是一個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