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情成字墨,一賦動京城(上)

第十七章 此情成字墨,一賦動京城(上)

其實不光是陳琅,在“衍春節”上那幾個漢族仕宦公子也曾發表對穆合族維持傳統的不滿和鄙視,雖然陛下在位的本朝本代,一直被稱為漢族與穆合族關係最為融洽的時期,但這種民族紛爭似乎是融在骨血中,丟不掉也忘不了的。就在幾朝前兩方還打得不可開交,你死我活。內穆合在崇元帝的拉攏聯合政策下倒向祁國,給祁國帶來北境的大片領土和優秀的戰士,雖然迎來舉國歡慶,與此同時,擔憂亦是不少。起初是諸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口號,又因兩族的文化、生活習慣截然不同,和曾經劍拔弩張的歷史,在兩族人民交接的北境爆發過數次大型紛爭,有的甚至以城為單位進行聯合械鬥。這些混亂的局面終究是在崇元帝的不懈努力下得到了平息,此後的歷代帝王都維持着崇元帝的政治傳統,隨着時間的推移,民族關係進一步改善,兩族文化充分交融,以致今日其樂融融的局面。

若不是前段時間叔父參與的謀逆,或許親切的場面還可維持。

在“衍春節”上,合錦就已經發現,漢族子弟隱約表現出有意避開穆合族子弟的傾向,每組聚集的人群幾乎都是由同民族組成,除了那些彼此已有聯姻關係的家族外,他們似乎在心中畫出了一道無形的界線,把“同類”嚴格地圈在自己身邊。之前的謀逆使祁國損失嚴重,不光祁帝怒不可遏,漢族子民怕是也心懷怨懟,曾經耗費幾代帝王的努力澆熄的民族仇恨怒火,隱隱開始重燃。

她的身份十分矛盾,既是穆合族人,又是祁國的公主,所以別人待她還如往常,祁帝也對她網開一面。只是不知祁帝又會如何處理與穆合族的關係,是維持前朝的聯合努力,還是有意打壓?在這微妙的節點上,他的政治主張至關重要。

陳琅似乎在她這裏玩出了興緻,自上次來后,沒過幾天又過來拜訪。那一日陳琅來時,竟然還神秘地附耳問她,在“文馬戲”獲勝後到底和那十個人說了什麼話。合錦聽后哭笑不得,也不知這消息是從她從哪裏聽來的,當陳琅告訴她京中子弟對此好奇不已,到處打聽,還衍生出不少傳言的時候,合錦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十個人也算是鐵骨錚錚,無論如何旁敲側擊,對於當日之事都不開口。合錦也不知道他們能堅持多久,心中暗暗後悔自己把這件事鬧大了,只盼隨着時間流逝,大家有了新鮮事物可追捧,便把此事忘在腦後。

對於陳琅的問題,合錦搖頭微笑,表示無可奉告,陳琅撒嬌着連聲央求她,既無賴又可愛。這時聽到內監來傳話,說淑妃娘娘正在找陳琅,她聽后,便只好百般不願地辭別合錦回宮。事有湊巧,陳琅剛出了屋門就見到同時開門走出來散心的文珠,兩人四目相對,均是一愣,文珠再想閃躲已是不及,只好拜禮道:“郡主安好。”

合錦連忙跟了出來,只見陳琅歪着頭打量了文珠一番,道:“我見過你,那日‘衍春節’你陪在錦公主身邊。”合錦和文珠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眸中都流露出警惕和提防,當日陳琅只是在暢春園門口剛下馬車的那一會兒功夫,與文珠有過一面之緣,沒成想她竟然記住了。文珠按照陛下的吩咐住在她的瓊熙宮中,在皇宮裏並不是秘密,合錦剛想假借婢女“明珠”之名打消陳琅的疑慮,陳琅就笑道:“當時我就覺着錦公主殿下身邊的侍女容貌出眾,不似常人,原來是文珠姑娘,失敬了!”

她既然已經說透,合錦再也沒有打馬虎眼的可能了,她肅了面容,上前一步,冷然喚道:“陳琅!你跟我進來!”不待她有什麼動作,便把陳琅拉回房中,回頭向淑妃娘娘派來的內監吩咐道:“你去我宮門口候着,郡主一刻鐘就可出來。”那內監領命去了。陳琅到底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力氣沒有合錦大,被拉着進屋都反抗不了,口中小聲叫道:“疼!錦公主,你弄疼我了!”

合錦關好房門,面色複雜地把她放開,凝視着她不做聲。陳琅揉了揉肩膀,呲牙咧嘴道:“你這麼著急做什麼嘛?我又不會說出去!”合錦陰沉着臉,心想,你那張百無禁忌的嘴若是不說,我還真不信。陳琅彷彿看出了她的心事,賭咒發誓道:“我說這話幹什麼?況且我在暢春園中再沒見過她,想來你只是藉機帶她出來散散心,那我有什麼好說的?住在宮裏這麼悶,我都時時想出去散心呢!”

散心?陳琅倒是給了她一個稍微好的借口。合錦坐了下來,調整好表情,順着她的話道:“是啊,文珠因為家事心情煩悶,我將她扮作婢女帶出宮來,讓她散散心。她的身份不能去暢春園,也就只能如其他宮人一般,在園外候着了。但這事終究於理不合,我怕惹出閑話來,瓊熙宮經不起這些雪上加霜了,萬望琅郡主保密。”

陳琅不假思索地點頭道:“那是自然。”而後湊了過來,真誠道:“錦公主,我是真心想和你結交,自然不會說那些不利於你的話。”她言語懇切,面色鄭重,合錦表現出一副欣慰的樣子,卻始終不能放心,自陳琅回到淑妃宮中后,她便派人留意着那邊的消息,一直沒見有動靜,心中才安定一些。

她早就聽聞陳琅早慧,現在才十三歲就如此不得了,實在讓人不得不防。她若是真心說出結交的話來倒好,只怕是她為了脫身而找的借口。

過了幾日,宮外那十個守口如瓶的公子竟然有了新的發展,合錦之前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正所謂功夫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一日,某位仁兄實在受不了一出門就被圍堵着詢問的局面,便說出了合錦與之對話內容的真相。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就都知道了合錦想為文珠尋覓夫君一事。此事的後續消息又由陳琅帶進了瓊熙宮,合錦聽罷氣得不行,更加自責自己行事太不謹慎,心中暗道,恐怕這事傳言紛紛,人言可畏之下便再無人敢接納文珠了。

還好文珠不出門,只要自己這裏守口如瓶,她大概不會知道這個“噩耗”。

陳琅見她愁眉苦臉,卻笑道:“錦公主好計謀,只可惜大家膽子不大。”合錦心中感慨,無語凝噎。這場計劃從頭到尾,每個環節,似乎都被她玩脫了,可算是一敗塗地。

可命運就是如此神奇。原本以為已經跌入谷底,老天卻還能踢你一腳,讓你再墜入深淵;可有時明明以為無力回天了,它又能慷慨地向你伸出一隻手,把你從生死線上拉回來。時間又過了幾日,合錦因為生辰將至,被太后召到宮裏,在嘉元宮中陪太后說話的時候,太子也來了,他朝合錦曖昧地笑了一下,瞧着她的眼神似有深意,合錦卻看不明白。於是在他走後,合錦也辭別太後跟了出來,追上太子,問他是怎麼了。

太子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真是看不出來,你那個小腦袋瓜還能想出這樣的計策。”

合錦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也聽不明白對方是誇她還是貶她,迷茫道:“我想了什麼計策?”

太子反問道:“你何必在我這裏裝糊塗?廖化昌的事,是你安排的?”

合錦以為是白梔告訴了太子,當日有男子向文珠搭話,而太子也和自己一般,通過白梔的敘述,推斷得知那男子是廖化昌。可就算是廖化昌又如何,這哪裏是什麼計策?剛搖了搖頭,又聽太子說道:“雖然風險大了點,着實讓人捏一把汗,但總算你的目的達成了。恭喜,恭喜!”

自己的目的達成了?什麼目的,難道世子又不想悔婚了嗎?

可是這和廖化昌有什麼關係?

不對,不對不對。文珠和廖化昌只是見了一面,哪裏能有這樣奇異的效果?太子在說什麼啊?

合錦快被他弄糊塗了,腦子飛快地運轉,想理清這一團亂麻,卻怎麼都想不明白。見她還是一副愚蠢的樣子,太子也起了疑心,若有所思道:“莫非這不是你安排的?是廖化昌他自己……”然後,便閉了嘴,陷入思索中。合錦連忙打斷他的思路,說道:“我什麼都沒做!他們不過是因偶然見了一面,並不是我安排的。而且這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太子恍然笑了:“哦,看來後面發生的事情,你是真不知道。”

後面發生了何事?莫非文珠對自己有所隱瞞?未知帶給她無法掌控的惶恐,便央求太子說清楚。太子也早有此意,將一頭霧水的合錦帶到了紫來殿,喚福林去沏兩壺熱茶,這才娓娓道來:

“六日前,廖化昌寫了一篇文章,名為《佳人賦》,訴說了他在‘衍春節’那天與一位姑娘萍水相逢,並對她傾心愛慕之事。狀元郎才華果然名不虛傳,那賦文構思精妙,文采斐然,情意真摯動人,自一問世,便受到爭相傳頌。在短短的時間內,京城幾乎人盡皆知,無不執筆抄錄,頗有當初‘洛陽紙貴’的盛況。民間沸沸揚揚,還被父皇知道了,父皇本就很看中廖化昌的才華,聽聞有此神賦,特意讓人呈上以供御覽,讀罷連贊了三個“好”字,說此文‘字字珠璣,遐思千回,風情繾倦,卻不靡麗,情思深遠,卻止於禮’。父皇立即將廖化昌召入宮中,問他賦中所寫傾心者是誰家女兒,並說自己會為他作主,成全這樁良緣!”

合錦聽到這裏,已經被事情的神奇走向震驚得目瞪口呆,她緊張地咽下了一口口水,聲音顫抖沙啞地問道:“後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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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錄之錦上珠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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