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翻臉
新任協領名叫劉仕,他突然召集各商戶,原來又是為了募捐,但這次不是朝廷下旨,而是劉仕自己的主意,理由是想修繕位於曹家堡的一個宗祠。
曹家堡人多姓曹,若真的追究起來,差不多都是親戚關係,只不過隔着三輩五輩也說不定八輩十輩的距離罷了,不知多少年前,曹氏一族合夥修建了那座宗祠,年代久遠,那宗祠早已廢棄,只剩下快散架的空殼子,劉仕說要修繕宗祠,名義是想替曹家堡百姓做件好事,其實是為了他自己斂財,而這主意,就是柳長風給他出的。
玉貞等商戶齊聚協領府,聽完劉仕的非常煽情的講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誰都沒言語。
劉仕很失望,還以為大家會擊掌叫好呢,甚至對他此舉感動得痛哭流涕,畢竟在場的各商戶除了玉貞,基本都是曹家堡老戶,宗祠關乎祖宗,大家應該會支持,可眾商戶沒什麼反應,劉仕很不高興,轉頭看了眼旁邊的柳長風。
柳長風會意,率先喊了聲:“好,真是太好了!”
然而,面對他的拋磚引玉,眾商戶還是沒有吭聲。
柳長風氣道:“我說各位,劉大人的話你們應該都聽明白了吧,劉大人又非曹家堡人,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咱們曹家堡百姓,人無孝道,便如畜生,沒了宗祠,我們往哪裏祭拜祖宗先人們,所以修繕宗祠,勢在必行。”
他說完,看着各位,可眾商人仍舊泥塑木雕般的靜坐,他也知道,這些商人日進斗金,卻一個比一個扣門,提到錢,便集體變啞巴。
誰都不表態,這樣也不是辦法,最後玉貞開口了:“我覺着,宗祠就不必修繕了,破成那個樣子,還不如蓋座新的,這樣吧,就建個新宗祠,剛好我有在建的鋪子沒完工,工匠現成的,至於建宗祠的費用,各位願意拿就拿,實在不願意拿,我自己掏腰包。”
她的話音一落,一直沉默的眾商戶紛紛道:“好,這個法子好。”
那劉仕氣得直翻白眼,他不從自身找原因,卻感覺這個喬玉貞的話比他這個父母官還管用,可他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再次看去柳長風。
柳長風也知道說不過玉貞,可是協領大人看着他呢,他只好硬着頭皮道:“曹夫人此言差矣,新宗祠怎麼能比得了舊宗祠呢,你當這是活人的住宅呢,曹家各位先人們,可都是在舊宗祠呢。”
玉貞聽罷笑了笑:“柳二爺在舊宗祠看見過曹家各位先人們?”
一句話把柳長風說得臉色唰的變了,曹家先人,不就是鬼魂,他怎麼會看過,冷笑下:“曹夫人不信鬼魂一說?那麼曹夫人逢年過節還去祭拜喬老東家作何呢?”
人有軟肋,也有底限,玉貞的底限便是過世的父親,所以柳長風的話直接剜開了她的傷疤,她登時不悅,臉色冰冷道:“柳二爺,請慎言,祭拜過世之人,是為了表達對過世之人的哀思,我若真的信家父有魂魄尚在,我大可以直接把他老人家請回家裏,何必爬山越嶺去祭拜。”
至情至理,柳長風無言以對。
劉仕也不好強迫眾商人募捐,於是一場以修繕宗祠為名義,自我斂財的陰謀,告吹。
眾商人離去,紛紛對玉貞表示欽佩並感謝。
可這事卻惹惱了劉仕,鑒於玉貞的丈夫是曹天霸,堂堂的巡撫,又是西太后欽點,劉仕自我感覺是啞巴吃黃連,心裏苦也沒法說,便把怨氣撒到柳長風頭上,埋怨他考慮不周全,好事沒成,還讓眾商戶笑話。
柳長風連陪不是,並說以後一定會想出個十全十美的法子。
事沒成,功勞沒有,還沒頂頭上司訓責,柳長風心裏也窩着火,等下了值的時候也誒有回家,而是找了兩個同僚往酒肆坐了,推杯換盞,喝了個爛醉,最後離開酒肆的時候,給身邊隨行的小子攙扶着還東倒西歪呢。
他可真是今非昔比了,升了官,不僅僅俸祿高了,還有人三天兩頭給他送禮,錢多了想法就多,他不單單給自己買了小廝,還給家裏買了兩個使喚丫頭,對此雲拂衣不贊成也沒有反對,畢竟丈夫說:“我怕你太累。”
以前,家裏的事都是雲拂衣一個人操持,親力親為,當然累,丈夫有這份心意,雲拂衣也就接受了,並且柳長風還準備讓她把畫坊兌出去,讓她留在家裏做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掌家夫人,這件事雲拂衣直接拒絕了,她心裏其實清楚,柳長風或許有才,但性格有缺陷,根本靠不住,居安思危,一旦哪天柳長風又落魄了,自己還得養家餬口。
對此,柳長風還怪妻子不會享受。
他是非常會享受的,最近這些日子,三天有兩天是醉了才回家,不僅僅去酒樓消遣,還呼朋喚友去秦樓楚館吃花酒,漸漸的,混出了名氣,在街上很多人都能認出他,他自己不知這是臭名遠揚,還以為身價倍增呢。
今天又喝醉了,從酒肆出來跟兩個同僚告別,小廝剛想替他賃輛車,他卻突然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怎麼看都像玉貞,於是一把推開小廝,踉踉蹌蹌追過去,至對方面前一看,果然是玉貞,他就笑了:“妹妹,你看咱們真是有緣,今天在衙門剛見過,這會子又見了。”
一句妹妹已經讓玉貞惱火,厲色道:“柳二爺,請叫我曹夫人。”
柳長風嬉皮笑臉:“從拂衣那裏,我是該叫你妹妹的。”
玉貞懶得與之糾纏,道了聲:“告辭。”
想走,給他堵住去路:“別急着走啊,我有話跟你說。”
玉貞曉得他能說出什麼,提醒他:“柳二爺,你也是飽讀聖賢之書的人,又在衙門為官,別做出不應該的事,讓人笑話。”
柳長風很是不屑,舌頭都捋不直了,還說:“我喜歡你而已,這有什麼可讓人笑話的。”
玉貞怒不可遏:“我叫你一聲二爺,不過是衝著姐姐,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柳長風,你如果再敢跟我這樣說話,別怪我不客氣。”
一言罷,柳長風哈哈的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摔倒,幸好他的小廝扶住了他:“二爺,咱們回家吧。”
他根本不聽小廝的話,對玉貞道:“你不就是有曹天霸給你撐腰嗎,可是曹天霸已經死了,再沒人給你撐腰了,你又能對我怎麼不客氣呢。”
方才在酒肆,酒客們議論紛紛,都在傳,說曹天霸重傷不治,已經死了,所以他才敢為所欲為。
玉貞身側的松香和丹桂左右護着玉貞,兩個丫頭可沒有月映那麼厲害,面對這種突發之事,也不知該怎麼辦,就是左右攙着玉貞。
玉貞氣得甩來兩個丫頭:“礙手礙腳的。”
然後用手指着柳長風:“你若再敢信口雌黃,我就去衙門告你。”
柳長風實在是醉了,他不醉的時候,腦子清醒時,還會考慮下,玉貞即使沒有曹天霸撐腰,還有個祖父是兩廣總督呢,可他醉了,就什麼都想不起來,只看玉貞越看越好看,而這種美人,難道不該配自己這樣的風雅之士嗎,酒氣壯膽,更兼色膽包天,他也不再啰嗦,直接撲向玉貞,眼看快要抱住玉貞的時候,腦袋突然挨了一拳,頓時眼冒金星,即便有小廝攙着,還是沒能控制住身體,噗通倒在地上,幸好是砸在小廝身上,否則得摔個半死,他登時昏迷過去。
打了他的,是石固山。
打了人之後,石固山就想走。
柳長風一動不動,他身下的小廝掙扎出來,突然哭道:“二爺,二爺你醒醒!”
然後衝過去抱住石固山的腿:“你殺了人!”
石固山用力一甩,奈何那小廝像膏藥似的纏着他,擺脫不了,他就氣得再次揮起拳頭,玉貞忙喊道:“不可!”
石固山看過來,四目交投,隨即把頭扭向一邊。
玉貞走過去,鄭重道謝:“沒想到,果然是你。”
所謂的果然是你,是指上次在沈家班看戲那次。
石固山卻冷冷道:“夫人眼錯,我和夫人並不相識。”
玉貞猜測他不肯與自己相認的原因,一半因他是太平軍,或者曾經是太平軍,是朝廷的敵人,一半也許是個性使然,又差不多,兩個人的相識並不是十分友好的,他抓了玉貞為人質想對付喬廣元,按說,他和玉貞也應該算是敵人。
他說完,看了眼躺在那裏的柳長風,皺皺眉,琢磨不會真的死了?
玉貞看穿他的心思,儘管實在厭惡柳長風,不想管他死活,可畢竟是石固山造成的,如果真出了人命可不好,於是走過去,蹲下身子,管丫頭要了帕子覆蓋住柳長風的手腕,隔着帕子為他號號脈,最後站起道:“沒事,醉了,你又打了一拳,等下就會醒的。”
石固山鬆口氣,而柳長風的小廝也聽見了玉貞的話,知道自己的主人沒有死,也就鬆開了石固山。
玉貞剛想說話,石固山卻大步流星的走了,很快,玉貞連一個字都沒說出,只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這事發生在街上,一直都有圍觀的人,於是這事就一傳十十傳百,傳到了雲拂衣耳中,她先是愣了下,繼續鼓搗那些字畫。
畫坊中唯一的夥計,也就是那個小丫頭,方才去街上替她買菜,就聽說了這件事,回來對雲拂衣一說,見雲拂衣神色平靜,小丫頭問:“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爺?”
雲拂衣斜睇眼丫頭:“我交代給你的,都做完了嗎?”
小丫頭連忙往別處去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柳長風回來了,沒有受重傷,但腦袋上鼓起個大包,人也昏昏沉沉的,雲拂衣正在照顧兒女吃飯,見他進來,依舊起身相迎,噓寒問暖,跟往常一樣,發現他腦袋上凸出的那個地方,故意吃驚道:“哎呀,這是怎麼了?”
柳長風閃爍其詞:“沒事,酒喝多,撞到了樹上。”
雲拂衣也不揭破他,轉而去罵小廝:“你是怎麼照顧二爺的。”
那小廝低頭認錯,也不敢說出真相。
柳長風腦袋疼,又想起劉仕的責備,心煩氣躁,轉身進到離間躺着去了。
雲拂衣繼續看兒女吃飯,然後叮囑身邊的丫頭:“你去照看下二爺,如果二爺頭痛的厲害,回來告訴我,或是敷藥或是服藥,得往藥房去抓藥呢。”
丫頭領命而去。
雲拂衣神色淡然如常,看兒女臉上依舊是慈愛的笑容,待用罷了晚飯,又看著兒女沐浴更衣上了床,她這才回到房中,這個時候的柳長風已經清醒了很多,也知道今天自己在街上出醜會傳到妻子耳中,於是極盡能事的哄着雲拂衣。
雲拂衣什麼都沒說,夫妻兩個上床就寢,一夜平靜。
次日,柳長風沒事人似的,早起笑眯眯的問候了妻子,也看看望了兒女,然後便去衙門點卯。
雲拂衣也如沒事人似的,繼續往畫坊照看生意,畫坊這種生意,不是酒樓茶館,客人很少,所以她一天倒有半天是清閑的,閑着的時候就看看書。
忽然,外面有腳步聲,這時節天冷,店門都是關着的,她以為是有客人上門,連忙放下手中的書,可是等店門一開,她發現來者竟然是玉貞。
玉貞之所以來,也是怕自己昨天和柳長風在街上的一幕傳到雲拂衣耳中,沒做虧心事,可就怕別人亂講,更怕柳長風為了自保把屎盆子扣在她頭上,所以想過來解釋一下。
雲拂衣依然微笑着招呼:“妹妹來了。”
玉貞道:“姐姐這會子不忙吧?”
雲拂衣用手一指:“你看見了。”
玉貞邁步而入:“姐姐不忙,我剛好找姐姐說件事。”
雲拂衣立即猜到是什麼事,看了眼旁邊的丫頭:“你去街上給我買些絲線來,天冷了,給二爺綉個護腰。”
說著打荷包中摸出些銅錢遞給丫頭。
待那丫頭離開,她就請玉貞往裏面來坐。
玉貞也把松香和丹桂屏退在外,畫坊中只有姊妹二人,雲拂衣想去倒茶,玉貞道:“姐姐不必忙了,我說幾句話就走,今天我還有事。”
雲拂衣是背着玉貞的,慢慢轉身,淡淡一笑:“妹妹是想說昨天街上遇見我家二爺的事嗎?”
玉貞一驚:“姐姐都知道了?”
雲拂衣苦笑:“你們鬧得那麼凶,整條街都聽見了,我能不知道么。”
玉貞道:“姐姐,事情是這樣的……”
雲拂衣突然伸手制止:“事情無論是怎樣的,妹妹覺着,你真的一點責任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