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五月的葬禮

第五百六十七章 五月的葬禮

葬禮是在五月中旬的一天。

天氣很好,本該是個美好的一天,偕同家人出去郊遊踏青,放風箏捉蝴蝶。但是無論多好的天氣,一走入這片區域,莫名其妙就開始讓人感覺壓抑,說不出的壓抑,幾乎有點令人窒息的感覺。

無論你多好的心情,到了這裏,自然就不那麼好了,甚至還有點陰沉沉的異樣感覺。你看着路邊那些往來的人,那眼神都讓你有點發磣,好像在那些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裏,正坐滿了死去魂靈,他們此時變得真的無所事事,成天可以這樣坐着,觀察着活人的世界。

活人的世界,總是異常忙碌,說實話,沒人知道這樣忙碌到底為了什麼?

人們就會說:聖人都是這樣說的,活着就是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的前提就得好好生活,好好生活難道不忙嗎?每天吃喝拉撒,就可以耗費掉你很多精力和時間,更何況還有戀愛的需求,生理的需求,家人團聚的需求,親友朋友之間的需求,社會價值的需求,等等等等,足夠你忙碌到死。

其實,歷史上,所有的聖人,都過得很清閑。

他們若天天忙得幾乎要嗝屁,哪有時間來思考你們這些後人該怎麼生活?怎麼好好活着?怎麼活着才算是符合哲學意義上的人生?他們又如何能游吟淺唱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詩句?

被愚弄的總是愚民。

不過,人死了,也許的確就清閑了。

也許,會有一個魂靈忽然拍一下你的肩膀,衝著你發起牢騷:別胡扯了,誰說死了清閑?實在是太清閑了,簡直可以讓人清閑死。

你一晃神,卻發現朗朗乾坤,身後什麼都沒有。那麼剛才是誰在拍你那一下?

剛才那一霎,潛水鳥的確像是被人忽然拍了一下,他回頭看時,根本沒人。而對街一個做冥幣生意的小商販,衝著他露出一種神秘兮兮的笑容,一笑起來還露着蠟黃的一口牙齒,好像那惡鬼的獠牙,甚至可怖。

他渾身汗毛唰地一下就豎了起來,頃刻間感覺一股陰森鬼氣遍佈周遭。好在透頂上有個金光閃亮的大太陽,讓他又定了定自己的陽氣。

內心默默念叨:百無禁忌!阿彌陀佛!

人在恐懼之極時,就會忽然有了信仰。信仰總是人在極度絕望,極度無奈時,最後的那絲信念和支柱了。信仰也是人世間最最弔詭的哲學神學範疇,如今的科學家甚至會把信仰納入某類科學的範疇。薩特說:存在即是合理的。

信仰,人世有多少年頭,信仰就存在了多少年頭。你難道不認為,這也是合理的?

大多數年輕人只信仰自己。

潛水鳥從來只信仰自己。

他記得早年不順意時,曾去過一次寺廟,不過這很快就成了一樁無足輕重,且帶有玩笑意味的記憶。

眼下,他忽然嚴肅起來——

那些自己當初曾經輕謾的,不當一回事的事,也許該重新認真思考一下。

也就是說,該重新思考一下人生了。

這是潛水鳥第二次思考人生。第一次是在他二十三歲,被工作遺棄,被自我否定,被淪為卑微的城市游牧一族。

住着廉價逼仄的合租房,吃着泡麵和麵包,斤斤計較口袋裏的每一分錢,不敢奢望愛情和女人,對所有人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敵意,陷入一種又是自卑又是清高的絕境……

陽光下,很多做着陰間生意的商販,沿街一溜擺開,買賣各種鮮花冥幣,滿足你們各種需求。

他們也在賣力地兜銷自己的物品,告訴你這些東西如何重要,因為你們的親人在那裏會需要這些東西。

可是誰又知道,到底是否真的有那裏?真的需要?

因為沒人知道,所以才有人相信。

潛水鳥在離這條街有些距離的地方就停了車,像是出於某種敬畏的情懷,他覺得這最後的一點路還是走走比較好。他走了走,順手在一個賣鮮花的攤販這裏停留了稍許時間,買了束花。

他從來不買花,也從來不會買花送給女人。

但他人生居然第一次買了束花,想要去送給逝去的冷清荷。

他記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買過一朵花送給蝴蝶,即使他們兩個一起度過了情人節,七夕節,元旦……很多個節日,但是他都沒有想到過要買束花送給蝴蝶。

他不知道,蝴蝶是否也喜歡花?

不過在他眼裏,送花實在是男人對女人最最無聊的一件事,也是愛情中最最浮誇的一種殷勤。

他內心一向很排斥。不過蝴蝶也從來沒有提及過類似之類的要求,或者暗示,他就認為,她其實並不喜歡花,至少在他們交往的那麼些年中,他沒有看到蝴蝶表示過任何對鮮花的好感,她自己家裏也從來不種花。她說她只喜歡葉子的植物。

他就信以為真了。

商販很是熱情地問他:還需要點別的嗎?

他搖了搖頭,說不需要了。

他手裏捧着這束花,心裏想:不知道你是否喜歡,我擅自買了。

他買了束黃白相間的菊花。覺得太過素淡,看見裏面有很多玫瑰,最後又加了幾支粉色的玫瑰。賣花人看他要粉色的玫瑰,還有些莫名其妙,齜着牙不好意思地問他:到底是送什麼人?

潛水鳥沉吟了一下,說:一個朋友吧。

那商販還是有些好奇說:活的還是死的?

潛水鳥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對於商販來說,送活人的花和送死人的花顯然具有嚴格的規定。不過大多數來這裏買花的,都是送給死人的。

但潛水鳥並不這樣認同,他覺得只要冷清荷喜歡就好,無所謂是送活人的還是送死人的。

最最關鍵的是,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有接受,她已經離去這一事實。

所以他不會把她劃分為死人一族。

她還鮮活地活在他的記憶力,還是那晚那個風情妖嬈的冷清荷。

他還清晰地記着她的眉眼,她的嫵媚,她所有讓他心神激蕩的一切瞬間……把她列為死人,實在是種褻瀆。

來參加葬禮的人寥寥無幾,顯然這也是為何冷清荷的母親那麼殷切地在電話里懇請自己前來送她女兒最後一程的原因了。

身為母親,最痛苦的莫過於看見女兒離世時,是如此的冷清和寂寞。

潛水鳥雖然猶豫過,不過他還是決定來了,他擔心會遇見一些不想見的人,不過最後還是克服了這一心理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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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鳥與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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