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落基山的雪
與蝴蝶道別後,庄有生在街口叫了輛車,回哥哥的家。哥哥家就住在城郊,房子很大,是棟聯體別墅,上下兩層,因為哥哥嫂子都住在二樓,所以就把樓下的一間卧室和連着的書房給了他,暫時用作起居室和畫室。
哥哥有個兒子,都已經讀大學了,學的是金融,如今不常回家,據說還有個女朋友,不過這事對小男生來說還是比較低調,偶爾哥哥和嫂嫂問起時,他也總是低頭含笑不答,逼急了,就回一句,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嘛,你們用得着這樣嗎?
現在的小年輕和他們當時完全不一樣,自己主意大的很。不過這一點,庄有生卻很欣賞,可能他自己沒有孩子而且常年生活在國外,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還是有些轉變,對於教育思路,基本已經國際化了,美國的家長都比較隨意,家裏可以長幼不分地講話,至於愛情這件事情,只要不是同性戀,什麼都OK了。
他自己雖然從小接受的是嚴格的舊中國傳統教育,但是對於目前中國家長的這種事事關心,面面俱到的保姆式教育,還是比較不認同。不過他還是明確地站在一個客人的立場,對於哥哥家的一切,他都絕對不參與,也絕對不發表任何言論。
雖然內心是太多的不理解,和疑惑,但是嫂嫂畢竟是這家的女主人,而且是絕對的主人。嫂子是個幹什麼事情都雷厲風行的精幹歷練的女人,個子嬌小玲瓏,一頭毛茸茸的短髮,眉目很娟秀,這一點承襲給了她的兒子,也是個面容秀麗的男孩。嘴唇很薄,一看就知道是個能言善辯的女人。
但是千萬別小看了,哥哥五大三粗的一個壯漢,看到她絕對是偃旗息鼓。
她和哥哥共同經營着一家醫療器材公司,但誰都知道真正的主管卻是她。她里裡外外掌管着,公司生意經營的很是風生水起。他們已經和一家德國公司簽訂了合作協議,準備進口德國的健康器材。可以幫助那些需要恢復身體機能的患者。
看到他們,庄有生總覺得自己所做的卻是如此渺小。在整個家庭中,他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好在嫂子總是很忙碌,忙完外面的,回到家繼續忙,她一般和他打個招呼就自己走開了。哥哥會在閑暇時到他畫室坐會兒,喝杯茶,聊個天,他們兄弟分開了足足有二十多年,雖然他們也曾去美國看望他,不過只是很短暫的停留。
闊別二十多年,雖然有很多話,但是彼此畢竟有了些生疏。
小侄子卻很喜歡和他混在一起,偶爾休息天回家后,就不請自來地到他畫室,大咧咧坐在沙發上,問他,最近畫了些什麼?有新的作品嗎?
其實自從回國后,他什麼都沒畫,整天盡忙着各種應酬和社交,媒體的採訪,畫界友人的聚會,哪裏還有心思畫畫,畫畫需要的是絕對的靜心。
他看着小侄子進來,就會放下手中的事情,笑着說:“沒畫什麼,都在整理以前的畫。”
“嗯,出版了嗎?出版了給我幾本我想送給朋友。”
“還在印刷,好了肯定給你。”
“其實我也很喜歡畫畫,只是自己沒這方面天分。”他不無遺憾地說。
“你現在讀的專業也很不錯,其實畫畫真的很難混飯吃。”這說的是實話,他沒有對小侄子說過他在美國是過着多麼窘迫的生活,那種壓力是眼前這個小男生所無法理解的。他錦衣玉食,那裏懂得生活的滄桑。對他來說,也許最大的煩惱就是媽媽總是關心他的愛情史。
“是嗎?很多畫家很有名氣的。”他眨着眼睛看着他,雖然已經是個大學生了,但是沒有社會經驗的他看起來還是那麼幼稚,單純。他的身後的牆上是他早年的一副畫作,也是他所有作品中為數不多的風景畫,落基山的雪景。他這次就把這副作品送給了嫂嫂。
“什麼路走起來都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
“你這話對。”他很是肯定的表情,好像他已經完全領悟,不過顯然他心裏並不當一回事,不過是聊聊天而已,他關心的是下面的話題:“今天一起打球嗎?”
還才是回到了現實生活,打球更重要,這是真正快樂的事。小侄子炯炯有神的眼睛左顧右盼,然後盯在他的臉上。他不喜歡他有點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但是又很欣賞,覺得這種憂鬱讓他看起來很酷。他有時會猜測,這冰冷的感覺是不是裝出來的?他也希望自己能讓別人覺得高冷,不過他天性很熱情,這點怎麼都掩飾不了。
他會在女朋友面前裝裝高冷,但是很快就融化了,因為女朋友只要一個眼神,一個擁抱,然後一個電話,就足夠讓他一天開開心心了。如果女朋友能親吻他一下,他會魂不守舍很久。
“今天下午?”
“是啊?”
“今天下午我還有個會。”
“好吧。”他顯然很失望。不過媽媽告誡過他,不許打擾叔叔,叔叔回國后很忙的。媽媽的話還是留在了心上。他站起來,拍拍褲子,甩了甩頭髮,完全像個成年男人一樣,拍拍庄有生的肩膀,說:“好吧,我們改天。”
小侄子喜歡各種球類活動,天性又極其好動,沒事時會在車庫門口的空地上打籃球,那裏安裝了一個小型的籃球架。偶爾他也會和他一起玩,如果哥哥也加入進來,那麼比賽就一定很激烈。不過哥哥體型偏胖,動一動就容易氣喘。
他還是很喜歡哥哥一家子。
庄有生打車回家,路上忽然就接到了林漠田的電話,林漠田問他,怎麼樣了?
他定了定心神,然後說:“採訪結束了。很好。”
“哦,這就好,明天我們畫界的朋友一起去武夷山寫生,你去不去?”
庄有生快速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出去走走:“好的,我也去。”
他那麼快地接受林漠田的邀請,並非是自己真的想遊山玩水,不過想消除之前採訪帶來的不適,想讓自己快點忘記。他也想四處走走搜集點素材,總是這樣無所事事也不是個事情,回國已經快一年了,他什麼創作都沒有,只有自己知道內心很不安和焦慮。
他常常一個人獨坐在畫室中,看着牆上的落基山,想到,那個時候雖然窮,但是創作的慾望是如此豐富,激昂,每天都沉浸在顫動的靈感中,那種生活如今回想起來是多麼幸福和讓人留戀。
在美國他的畫室就是他的起居室。裏面很亂,堆滿了各種生活用品,各種畫具,各種畫作,但那是完全屬於他的藝術空間,他可以半夜忽然跳起來,拿起畫筆把捕捉到的靈感快速記錄下來。
他也可以整個黃昏坐在窗口,喝着咖啡,看着遠方天空的日落,雖然情懷孤獨,但是內心寧靜,如同那靜默的日落,緩緩下降到地平線,交織着各種絢爛的色彩,那是種極其神秘的美。他看的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