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自然。」凌煜將身子坐正了幾分,轉頭凝視着她。眸光幽暗,有如千尺的深潭,只是潭水中一絲波瀾也沒有,沉靜幽深得幾乎要將人吸納進去。

季冰清生生愣住了一刻,才意識到這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同常人是不一樣的。

他寡言少語,不善言辭,便只能用目光向她表明——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

想到這裏,她微微鬆了口氣之餘,不知為何也覺出一點失落來。

與此同時,對他的好奇有增無減,而這種好奇時日一長,便多了些許別的情愫在其中,這是那時的她也不曾覺察到的。

季冰清原本以為,凌煜的皮肉傷雖有些重,到底還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然而某天當她忙完事務,照例過來給對方換藥的時候,卻發現房內一片凌亂。

凌煜沒有如往常一般面無表情地坐靠在床頭,他痛苦地蜷縮在地上,整個人狠狠地顫抖着。烏黑的發凌亂地披散開來,遮住了他輪廓分明的面容,汗水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前額,順着側臉滑落,沒入發梢或者衣襟深處。

那一刻,季冰清的感覺就好比千萬把利刃一起插在了胸口,對方的痛苦她莫名地竟能感同身受!

匆忙將人扶上了床,一探脈象,她這才意識到冷冽的傷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重得多,前幾日還十分平和的脈象,如今卻是一團亂麻,而原本完好無損的經脈,更是自行斷了一根!

餘光瞥見對方緊攥着的衣袖處,竟然有了被撕破的痕迹,心弦又是一顫——忍耐如他,竟也會有如此情狀,他正經歷着怎樣的痛苦,可想而知……

講到這裏,季冰清靜默了片刻,大抵是不忍重溫那時的情形,過了許久才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事情,後來翻遍了古書,才找到蛛絲馬跡。他中的應是『七殺掌』,這種掌法在江湖中失傳多年,故而鮮少有人知道,但凡中招之人,每隔七日,經脈便會自斷一根,一直……到死為止。」

葉輕鴻聞言,不禁微微眯了眼,道:「如此陰毒的功夫,只怕不是出自名門正派吧!」

「這七殺掌正是飲月宮宮主賀蘭冥晟成名的武功。」季冰清頷首,短暫的調整之後,她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賀蘭冥晟十五年前雖然練成此絕學,然而隨時間過去,自己卻也慢慢走火入魔,喪失神智,數次殘害自家門徒,凌煜武功稍稍能與之抗衡,故而才得以逃脫。」

「賀蘭冥晟走火入魔?有這等事,我竟從未聽過?」

葉輕鴻很是吃驚,虧得他前段時間混跡江湖的時候,也曾干過販賣消息賺點小錢的事,可此事他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簡直對不起他自封的「江湖百曉生」的名號!

「這件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魔教中的是是非非中原武林本就不屑於關注,加之那次飲月宮門徒除了冷冽,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這消息自然沒有幾人知曉。」

葉輕鴻面露瞭然,點頭沉吟道:「難怪飲月宮存在時日不短,這幾年卻越發不安分,大有對中原武林出手的勢頭,原來是賀蘭冥晟性情又大變了。」

他頓了頓,如果賀蘭冥晟野心當真如此大,那七殺掌便不得不防了,便問道:「那七殺掌你最後是如何解的?」

聽他問話,季冰清眼底浮現出一絲自嘲而無奈的神情,緩緩道:「若要化解七殺掌,除卻用內力將體內殘餘的掌力逼出之外,同時還需輔以九華斷續膏將經脈護住修復,假以時日休養調理,才能痊癒。」

前者倒沒有什麽,但那九華斷續膏葉輕鴻卻是有所耳聞的,配製此物所需的藥材都極為名貴,尤其是千年雪靈芝,更是稀世難求。

據他所知,有這九華斷續膏的地方,現在全天下也只有一個……

「難不成……」想到這裏,他訝異地抬了眼,看向季冰清。

季冰清的眼底卻沒有太多的波瀾,只一點頭,道:「沒錯,我扮成御醫入了宮,把東西偷了出來。」

難怪她解散了玄醫門,躲到這無人的山谷中來,還設下桃花迷魂陣這樣困難的陣法,敢情她得罪的,是這天底下權勢最大的人!

雖說武林與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皇家暗衛在江湖中無處不在,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葉輕鴻驚訝之餘,也不禁搖頭感慨道:「你……還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個這麽亂來的人。」

季冰清沒接他的話,只暗想自己第一次把葉輕鴻帶回來的時候,他滿身滿臉都是血的模樣,卻依舊惦記着要拔掉所有的桃花樹,當時的她,亦是訝異不已。

強行衝破被封鎖的經脈使用內力,後果如何,習武之人不會不清楚。若不是遇上了她,若不是她出來制止得早,如今的他,怎麽還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世事便是如此。

當你是旁觀者的時候,或許會覺得這樣的舉動太不理智、太不可思議,可若是有一天,當自己成了局中人時,卻又覺得,再自然不過。

這一切,只不過取決於你是否遇上了一個能讓你奮不顧身的人,僅此而已。

季冰清也沒說破,只繼續道:「據我所知,天底下這九華斷續膏只有那一份,所以這七殺掌,現在在江湖中可以說是沒有敵手。」

聽聞此言,葉輕鴻的目光嚴肅了幾分,道:「若真是如此,武林平靜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季冰清也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玉佩越發握緊了,仰頭看了看一片雲靄密佈的天空。

葉輕鴻用餘光看了過來,雖然心中還有太多的疑慮,但見她神情中儘是落寞,遲疑一刻,終究是沒有開口。

【第二十五章一個父親的苦心】

第二天一早,季冰清照例來到冷冽房中,查探他的傷口,一推開門,卻發現他穿着一襲單衣,正靠坐在床頭。

她瞬間在原地愣了半晌,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眼前的畫面似乎同六年前重合在一起,今夕難辨,虛實不分。

「冰清。」沉沉的,冷冽開了口喚道。

季冰清身子一抖,不知為何,眼睛立刻就有些發酸。她假裝平靜地走上前去,淡聲道:「你醒了。」

冷冽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凝視着她,即便是這樣的時刻,他的眼光依舊是波瀾不興的。

季冰清自嘲地笑了笑,從袖中把這幾日同自己形影不離的那枚玉佩拿了出來,放在床邊,道:「這穗子我在藥水中浸泡過,隨身攜帶可以百毒不侵,你如果不是把它弄丟了,以你的身手,也不至於中了迷藥,被區區幾個飲月宮的人傷到。」

冷冽接過玉佩,握在手心,依舊沒有說話。

房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空氣里流淌着壓抑的空白,讓季冰清覺得難受不已。

嘆了口氣,她道:「以你的底子,既然已經醒了,想來也沒有大礙。我這裏,你願意留便留,若要走,我也不會阻攔。」

留下這句話,她維持住自己最後的平靜,轉身朝房門外走去。

可還沒跨出門檻,身後卻傳來冷冽低啞的聲音——

「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腳步驟然頓住,季冰清藏在衣袖中的五指用力收緊,半晌後轉過身來,斜倚在門框邊,看着他淡笑道:「那你說吧,我便在這裏聽着。」

六年前,她為了他赴湯蹈火,眾叛親離,甚至連朝廷都得罪了乾凈,可換來的結果是什麽呢?

他病癒之後一走了之,音信全無,而她走投無路,只能躲進山谷,以避禍事。

她知道以他的為人,做任何事必然有自己的原因,她並不怪他。

她真正在意的是,這個原因,他沒有告訴自己,他是不辭而別的。

她為他做了那麽多,卻依舊無法進入他的心,甚至連他的信任也得不到一絲一毫,想到這些,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覺察到她笑容里的苦澀之意,冷冽垂了眼,下意識地遮掩住自己眼中的些許柔和,口中卻道:「這個原因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只是你三番兩次救我,這件事我會一直記得,你有任何需要,只要能做到,我不會拒絕。」

等來等去,等到的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季冰清冷笑一聲,盯着他道:「如果你要報答我,就告訴我,當年為什麽不告而別?」

冷冽抬起眼來,墨色的瞳仁里一片平靜,同她對視了片刻之後,只是搖頭,道:「對不起。」

季冰清忽然笑了起來,沒有再說一句話,逕自轉身而去。

房內陡然沒了人聲,顯得格外的空寂,冷冽攤開手,低眉看了看手心裏的玄色玉佩,慢慢地撫過其上的紋路,最後頹然一聲嘆息。

聽聞冷冽醒了,賀錦如興沖沖地來到他房中。

冷冽靠在床頭,抬眼見她急匆匆地進來了,便稍稍坐正了身子,點頭道:「莊主。」

賀錦如忙上前道:「你都這樣了還講什麽禮數,趕緊別動了。」

冷冽依言而行,剛準備說什麽,卻見她身後人影一閃,卻是一個尾巴也跟着進來了。

葉輕鴻一身淡色長衫,十分不拿自己當外人地走了進來,也沖冷冽一點頭,笑咪咪地道:「早先便聽錦如說過,千松庄中有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今日有幸親見,幸會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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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天下無雙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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