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六章
田夫人早就看到嘉柔了,故意裝作沒看見,這才笑道:「郡主來了,你們還不讓開?」私兵們這才退開。
嘉柔走到田夫人的面前,盡量客氣地說道:「田夫人,今日我們在崇聖寺有場法事,路上耽擱不得。還請你們讓開。」
田夫人捏着水囊,輕聲笑道:「郡主,我這腿腳實在不好,並非故意擋道。說起來,前些日子我好像見你與一名男子在南市同游,狀似親密……莫不是李家那位郎君到南詔來了?」
「田夫人看錯了。」嘉柔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敘舊,還請改日,我阿娘還在等着。」
田夫人笑容微斂。從前見到嘉柔,她總是沒心沒肺地叫着「阿嬸」,口無遮攔,很容易就套出話來。如今目光沉靜冰冷,彷彿換了個人。
驪珠郡主早有婚約,是整個南詔都知道的事情。但只要人沒嫁過去,再鬧出些風言風語叫那長安的高門大戶知道,只怕婚事也未必會順利。
烈日炎炎,嘉柔沒耐心跟田夫人耗下去,皺眉問道:「夫人可是不想讓?」
田夫人見她好像真的生氣了,忙扶着婢女從胡床上站起來:「我哪裏敢阻王府的車馬,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這就叫他們讓開。」
嘉柔目的達到,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匹沒有配鞍的高頭大馬直直地朝樹下狂奔過來,撞開了好幾個私兵。
田夫人花容失色,叫道:「快,快攔住那個畜生!」可婢女驚慌地四處逃散,根本無人敢去阻擋。
嘉柔卻走上前,抽出腰上的牛皮鞭子,重重地往馬前的地面上抽去,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馬兒再度受驚,抬起前蹄長嘶,又轉了一個方向。嘉柔趁機躍上馬背,一邊勒着韁繩,一邊撫摸馬的頸部,慢慢讓它平靜下來。
眾人驚怔地看着馬上的少女,無不為她的膽識所震。田夫人緩過神來,氣得要殺了這匹馬。私兵跑到她身邊勸說,這馬是大郎君花高價買來的,殺了估計郎君會不高興,田夫人這才作罷。
田夫人又要謝嘉柔,嘉柔只將馬還給田家便離開了。
玉壺跑到嘉柔的身邊,摸着心口:「郡主,那麼凶的馬,您怎麼就不怕?其實讓它嚇嚇田夫人也好!讓她那麼囂張!」
嘉柔原本沒想那許多,馬衝來的時候,幾乎本能就上去了。馴馬的本事,還是上輩子虞北玄手把手教的。他還笑話她笨,膽子小,總躲在他懷裏亂叫,但也沒讓她栽過跟頭。
原來有些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就算努力去忘,還是會時不時地冒出來。
田夫人很快讓道,等王府一行人過去以後,百姓也在議論聲中散去了。
路邊不知何時停了輛馬車。馬車的竹簾輕輕放下,車轅上坐着一個丹鳳眼,氣質清冷的男子。他低頭道:「郎君,我……」
原本只是想嚇嚇那個田夫人的,誰讓她擋着路了。
「沒事,走吧。」車裏傳出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如漱玉鳳鳴般。風掀動竹簾,露出裏面柔軟的地氈,一鼎銀鎏金三足香爐和一截皂色袍角。
袍子上垂放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尖泛着淺淺的粉。
「是。」男子駕馬,馬車緩緩向前駛去,揚起一陣輕塵。
快晌午的時候,王府一行人終於到達崇聖寺,分別下馬下車。
柳氏吐了一路,面如白紙,但一下車,還是被崇聖寺的恢弘所震懾。山門旁靜靜地屹立着兩尊金剛護法神,寶相莊嚴。道旁的古柏森然聳立,枝葉隱天蔽日。除了誦經聲,沒有雜響,有一種超然世外的靜謐。
家廟在後山,僧眾正在準備,迎客僧先帶女眷到禪房休息。
這處院子被寺裏面單獨辟出來,環境清幽。府兵都守在外圍,婢女和僕婦則守在院子門口。院裏的花圃栽了不少紫陽花,或淺紫或淡粉的花朵簇成團,掛在叢叢翠葉之上,煞是好看。
崔氏在禪房中看經書,嘉柔坐在旁邊發獃。崔氏看了看她,說道:「昭昭,你若是嫌悶,不如和玉壺去後山看看家廟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崔氏以前總覺得她太過活潑,還是穩重點好。現在又怪木誠節那巴掌打得太重,硬是讓她轉了個性子。有時自己這個做娘的,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嘉柔依着崔氏的吩咐,帶着玉壺走出院子。她對崇聖寺再熟悉不過,不像順娘來的時候,興奮地四處張望。
去往後山的路上,經過地藏殿和白色佛塔,庭院正在整修,偏殿的屋檐上還拉着幕布,廊下胡亂地堆着磚頭和泥瓦。
因是午休之時,工匠大概都去進食休憩了,寂靜無人。
陽光被頭頂的參天大樹所遮擋,林間一陣陰風。玉壺膽子小,不自覺地往嘉柔身後縮了縮。
嘉柔不禁一笑:「佛寺重地,有菩薩保佑,你怕什麼?」
玉壺說不上來,就是莫名地覺得心慌。忽然背後一道勁風,她還未及轉身,脖頸一痛,人就倒在地上,失去意識。
嘉柔猛地回頭,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驚得倒退了兩步。
前生她熟悉到骨子裏的人,依舊眉眼凌厲,不怒自威。他伸手抓住她的雙臂,將她一把拉到懷裏,聲音低沉:「柔兒,你在躲我?」
嘉柔想掰開他的手,但他的力氣太大,她掰不動。她又張嘴欲叫,他乾脆一掌捂住她的嘴,將她攔腰抱到旁邊的偏殿裏頭,直接按在了牆上。
他的手掌乾燥粗糲,掌心所有厚繭的位置她都清楚。
這個距離,近到兩個人的呼吸都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嘉柔與他四目相對,心狂跳不止。
他身上有粟特人的血統,眼窩略深,鼻樑很高,眼眸是深褐色的。
這個凝聚了她前生所有愛與恨的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嘉柔曾經想過,再見時定要一刀刺入他的胸膛,讓他體會那種錐心刺骨之痛。一刀不夠,就再刺一刀。
可真見到了,她卻並不想那麼做了。前世的種種如東流之水,再難西還。他痛或者不痛,已經與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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