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屋中只剩一家三口,木誠節干坐着不自在,本想下榻離去,崔氏卻問道:「大王,二郎去麗水城也快一年了。下月便是端午,可否讓他回家一趟?」
「他惹的禍事還小嗎!讓他在麗水城多呆些時候,好好反省!」木誠節語帶不悅。
崔氏頓了一下說:「二郎自小就在軍營裏頭,很少在家,的確是妾身疏於管教。但那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他是為了維護王府和您,才跟他們起衝突的。」
南詔歸於中土之後,為了維護境內的安定,基本還是實行大氏族分封而治。
陽苴咩城有四大氏族,分別是木氏,田氏,刀氏和高氏。他們的姓都是歷朝歷代的帝王所賜,尊貴無比。木誠節雖是朝廷敕封的雲南王,但平時有事,還是需與這幾大氏族的族領商議。
這些年,朝廷對邊境的掌控日益減弱。幾大族領私慾膨脹,常常有不服上令的時候,也越發不把木誠節這個雲南王放在眼裏。
去年,幾個族領帶頭違抗稅法,雙方鬧到動手。木景清成了替罪羔羊,被木誠節罰到麗水城去,才平息了這場干戈。
嘉柔抓着木誠節的手臂說道:「阿耶,我和阿娘都想阿弟。剛好家裏添了新人,也該讓阿弟回來認識一下吧?」
她以前不敢親近木誠節,總覺得他很兇。此番重生,對家人滿懷愧疚,自然更加親近。
木誠節看着她粉嫩的小手,想起她出生時,高興地把她抱在懷裏的情形,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麗水城那兒正練兵,等結束了讓他回來。我還有事,你們娘兒倆說話吧。」說完,便下榻穿了靴子,匆匆離去。
嘉柔的手還僵在那裏,她說錯什麼了嗎?崔氏輕笑道:「昭昭,你阿耶大概是害羞了。你很久沒親近他了。」
原來如此。嘉柔靠在崔氏的懷裏,心中生出難言的苦澀。這世上對她最好最無私的,便是家人,而前生她為了跟虞北玄在一起,竟狠心離開了他們。她低聲道:「阿娘,以前都是女兒不懂事,往後不會了。」
崔氏抱着她,還有幾分不確定:「你此言當真?」
嘉柔點了點頭,嚴肅地說道:「我是一時昏了頭,才會那般胡鬧。只見過幾面的人,談不上多了解,更不可能跟他過一輩子。阿娘總說人心險惡,我早該聽的。」
若李家沒有退婚,也許上輩子南詔不會是那個結局,雲南王府也不會在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其實阿耶的處境艱難,早在去年就顯露端倪,是前世的她太不懂事了。
她這輩子絕不會再逃婚,給家裏添麻煩。
崔氏說道:「是啊,以虞北玄的城府,怎麼會見你幾面,就非你不娶?不過看中你是雲南王的掌上明珠罷了。」
「阿娘,我曉得了。從前我總覺得沒見過李家那位郎君,嫁過去也不會幸福,才會違抗婚約。是我太自私了。」嘉柔抱着崔氏,愧疚地說道。
崔氏對女兒滿懷憐愛,輕輕拍着她的背:「阿娘明白。但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家也算名門望族,必不會虧待於你。而且你舅父,表兄表姐都在長安,到時總能幫襯你一二。」
嘉柔想起前世自己被綁到長安以後,哪裏有見過崔家的人探望。但想想也能理解,元和帝登基以後,那些世家大族本就不行了。像她這樣的叛臣之妻,誰還敢牽扯上關係。
她抬頭望着崔氏:「阿娘嫁給阿耶,離家鄉和親人那麼遠,後悔過嗎?」
崔氏笑着搖了搖頭:「不曾後悔。有你和二郎,阿娘就知足了。」
嘉柔聽完,若有所思。
這世上因一紙婚書而走在一起的夫妻,最後不是都變成怨偶。
反而那些以為得到真愛的,未必能相守到老。
陽苴咩城地勢較高,四面有高山阻擋,氣候四季如春,晝夜溫差反倒很大。進入雨季之後,這幾日都陰雨連綿的,難見太陽,嘉柔只能呆在屋子裏。
木誠節只在王府呆了幾日,又得返回劍川城坐鎮。
嘉柔記得前世離家不久,李家便來退了婚書,並沒有刻意為難。她一直認為阿耶是好面子,才對外宣佈與她斷絕關係。可現在想來,若他早知虞北玄的狼子野心,這麼做也是為了保全王府上下,趁早與之劃清界限。
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卻肯將南詔一成的鹽鐵交給虞北玄,只是為了她的幸福。
可她卻一無所知,還在心裏埋怨了他很多年。
雨越下越大,她坐在靠窗的塌上出神。
屋檐前雨落成簾,雨打在屋頂的陶瓦上,響如落珠。她不由地記起前世最後,長安的那場綿綿春雨,無聲無息,卻冰冷入骨。
上輩子,她就去過兩次長安,都是不好的回憶。
玉壺拿了封信進來,猶豫不決。這已經是連日來的第五封了,信封上無署名,可「木嘉柔」三個字寫得飛揚遒勁,顯然出自男人之手。
「郡主,這信在老地方……」
嘉柔抬頭看了一眼,冷漠地說:「我不看,燒掉吧。」
玉壺嘆了口氣,依言照做。
嘉柔看着銅盆里伸出火舌,瞬間將信封吞沒成灰,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漠然地喝了一口。
這茶碗裏頭裝的不是茶,而是用稻米釀的酒。她的酒量是後來陪着虞北玄硬生生練出來的,現在還不行,一喝就會上頭。
但她喜歡這個感覺,因為微醺后可以好眠,不用再想那些前塵往事。
晚間沐浴完畢,崔氏披上一件薄綢的大袖衫,坐於妝枱前,由兩個陪嫁婢女伺候着烘乾頭髮。這些年王府又添了不少婢女僕婦,可崔氏還是習慣自己帶來的人近身伺候。
她打開妝枱上的鎏金鸚鵡蓮瓣銀盒,沾了芙蓉白的香粉拍在身上。阿常拿着封信走進來,高興道:「娘子,快看看,長安家中來信了。」
崔氏把撲子放下,接過信看了起來。看到最後,她的面色卻漸漸凝重。
阿常跪在背後,拿銀篦為她梳發,隨口問道:「信上說什麼了?」
崔氏將信折起:「兄長即將要出任浙西節度使,阿娘的壽辰會辦得隆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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