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九章[07.27]
孫靈芫擺手道:「師兄,你言重了。回去以後,記得自己萬事小心。」她有意提醒李曄當年之事,又覺得知道此事的人幾乎都不在了,恐怕最後也會塵封入土,再不被人提起。
而她和阿兄,說白了只是被父親收養的兩個孤兒,父親也從未提過要他們報仇之事。只是中間隔着人命,隔着那麼多的恩怨,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
木景清和孫靈芫當天就收拾了東西,離開洛陽。嘉柔身體還虛弱,又沉浸在喪子之痛中,也沒有去送他們,由李曄代勞。
等他們走了,李曄回到客舍中,獨坐在大堂沉思。
都城現在很不安全,舒王那邊可能想通過火襖教和延光舊案,再次打擊東宮。他不能坐視不理。
何況開陽不知所蹤,所以他要儘快趕回去。
可這個節骨眼兒上,他也不可能拋下嘉柔,所以只能將她帶回去,暫時安置在驪山別業之中,讓白虎他們守着她。萬一生變,也可護着她離開。
他抬頭望向二樓那間屋子,房門緊閉,想到她之前對他的抗拒和指責,心中內疚不已。他當初拜入老師門下,承蒙師恩,不敢違逆他老人家臨終所託。若他儘力了,最後卻未能完成老師的心愿,想必老師在九泉之下也不會怪罪他。
他若是逃避,怎麼對得起那數年老師的傾囊相授,李淳的知遇之恩。
何況這局,他已身在其中,就算現在想退,也萬不可能退得出去。
他正想着,那兩道房門忽然拉開了,嘉柔穿着一身胡服,從裏面走出來。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像是只兔子一樣。
李曄連忙站起來,順着樓梯上去,在樓道上與她四目相對。兩人在房中時曾激烈相對,兩個人都心懷愧疚,誰也沒開口。
最後,還是嘉柔移開目光,淡淡地說道:「我有些餓了,想吃東西。」
李曄喜出望外,上前拉着她的手說道:「你身體未痊癒,想吃什麼,只管告訴我,何需親自下樓來?」
嘉柔注意到他手上包着紗布,想來是她推他時,碰翻那些滾燙的湯粥所致。她心中本是充滿怨氣,前世和今生,都沒能保住腹中的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孩子就失去了。
但李曄又何其無辜。
他既然追隨廣陵王,就有他的使命和責任。若是連那些他都可以放棄,這個人又有何原則和底線可言?她喜歡的男人,向來是俯仰無愧於天地的。
「在房中悶得久了,下來走走。」嘉柔輕聲道。
「也好,我扶着你。」李曄攬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扶她下樓。她坐在大堂上,李曄又叫了小二過來,問她想吃什麼。她現在飢腸轆轆,什麼都想吃,於是點了滿滿一桌的菜。
李曄就看着她吃,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就怕她想不通,不肯進食,如今這樣就很好。哪怕她不想理他,只要肯善待自己,他就心滿意足,別無他求了。
嘉柔慢條斯理地吃着,突然問他:「阿弟他們走了?我們什麼時候回都城?」
「嗯,我送他們走了。」李曄說道,「回都城的事不着急,等過兩日,你養好身子。」
「我已經沒事了,只要不騎馬,乘坐馬車,路上再好好休息,很快就會痊癒。你選官的結果就要出來了吧?在外耽擱太久,大人也會怪罪的。何況廣陵王也要班師回朝了,我想舒王那邊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吧?」嘉柔說道。
李曄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與從前有些不同了,擔心地握着她的手:「昭昭,我不想你因為我,而捲入到這些事情中來。你還像從前一樣,可好?」
嘉柔卻搖了搖頭:「我以前也一直以為可以與世無爭地跟你在一起生活。但你的立場和身份決定了我們不可能過那樣的日子。而且你看,我雲南王府忠君愛國,我家人從未有過害人之心。可那些人呢?卻還是屢屢把黑手伸到王府來,害我失去孩子。難道善良就可欺?我不想再坐以待斃了。」
李曄說道:「這件事交給我。我不會讓那人逍遙法外的。」
嘉柔只是看着李曄:「我知道你想保護我,可這件事我必須參與。我不想再收起羽翼,任人宰割,像當初的雲南王府一樣。」她前世便是自欺欺人,總覺得就算守在一方天地中,只要有自己喜歡的男人就好。
可不會因為他們避讓,敵人就放過他們。這是她兩輩子才悟出的道理。
「昭昭。」李曄無可奈何地叫了一聲,知道改不了她的主意。她骨子裏是個很倔強的人,認定的東西,不會輕易改變。其實這點,他們兩個人很像。
「答應我,別讓自己涉險。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嘉柔點了點頭,夾了一塊肉放到李曄的碗裏:「你也多吃一些。這肉肥瘦正好,鹹淡適中。」
李曄知道她不怪他了,用筷子把肉夾起來吃了。他向來不辨味道,卻也覺得這肉可口。
入夜之後,舒王府仍是歌舞昇平。燈火如星河般,照耀着這座恢弘的府邸。
李謨請了一幫梨園弟子,在堂屋裏演奏,還邀請了幾位當朝的重臣和年輕的官員共同飲酒賞樂。李謨手中晃着夜光杯,喝了口葡萄酒,嘴角噙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好像沒被近來接二連三的事影響心情。
拍羯鼓的伶人技藝高超,節奏上乘。玄宗善羯鼓,常以鼓聲指揮整支樂隊,那之後這個傳統便在梨園延續了下來。
一曲終了,叫好聲不斷。伶人退出堂屋,眾人把酒言歡。崔時照敬佩末座,聽到吏部尚書說:「崔家郎君年少有為,此次選官,竟被太子殿下親選入詹事府,前途可期啊。」
崔時照不卑不亢地拜了一下:「尚書謬讚。太子殿下抬愛,晚輩才疏學淺,怕無法擔此重任。」
在首座的李謨聽了,側頭過來,微微笑道:「子瞻過謙了。既是太子殿下親自提拔,便是對你的看重,進中書門下也是你將來努力的方向了。」他於崔時照,更多是位高權重者提攜後生之意,所以一貫叫他表字,而不像姑父一樣喚家中的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