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人的肩膀(五)
長達三個月的勞累,梅爸梅媽都嚴重地體力透支。
以前孟歌沒生病的時候,也沒覺得他做了多少事,可現在他一倒下,才發現多一個人多一把手。而且,家裏多一個病人,真是多好多事。以前欣兒生下來,就送到奶奶家養,那時候一個月兩個月回去看一次,只知道兒子可愛,現在才知道,當時爺爺奶奶有多辛苦。
看見白髮陡增的父母,梅曉曦心疼不已。她便勸老人們回老家。可三個老人怎麼也不同意,特別是孟母。
孟母心疼兒子,看到兒子這樣半癱着,怎麼捨得丟下不管?她恨不得讓自己癱掉來換兒子的健康。其實,孟母還有一個私心。兒子如今年紀輕輕就癱了,兒媳還水靈漂亮,她怕兒媳起外心,跟了別的男人。她想,自己在這裏,一則可以盡心地照顧獨生兒子,二則也可以搭個眼皮看著兒媳。
梅爸梅媽雖然也心疼女婿,倒底是隔了一層,更心疼女兒。女兒早已經恢復上班,看着女兒忙了工作還要忙家裏,忙了女婿還忙外孫,老人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三個老人在,雖然可以做些家務,可女兒心裏的焦慮是誰也代替不了的。醫生說是說孟歌慢慢可能會恢復,可要慢到什麼時候,鬼才知道!萬一好不了,女兒一輩子可就日子難過了。看着女兒隔幾天去診所買幾粒安眠藥回來,梅媽背着女兒哭了不知有多少場。
但是,一家六口擠在家裏,也確實不是辦法。按照“有事開會解決”的中國式原則,一家人又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半吵半議地決定:孟母留下,梅爸梅媽回老家,以後有情況隨時再趕過來。
送老人去車站后,回來的路上,碰到了魏書記魏發才。他問梅曉曦幹嘛,梅曉曦說送人趕車。他又說好久沒聚了,梅曉曦說就是。他又說好久聚一下,梅曉曦說哦。兩人站在街邊,不咸不淡地說了兩三句,就再也沒話說了。梅曉曦就說,你忙吧,我就不耽擱你了。魏發才愣了一下,就要得,就走了。
剛走沒多久,梅曉曦接到他的短訊:“你怎麼了?有什麼事說句話。”
一瞬間,梅曉曦鼻子有點兒酸。她想起了顏一峰和莫逆,他們尚且如此,這個魏發才又能怎樣呢?現在的梅曉曦太有事了,經濟壓力大,精神壓力也大。可是,連床上的情份都算不得情份,還能指望這個人嗎?還是別去自取其辱。於是,梅曉曦沒有回復魏書記的短訊。
孟歌的工資卡又回到了梅曉曦的錢包里,可是每個月的數字已經少了一大截。單位已經停止幫助,可孟歌還得用藥。一家四口人,開支多了,收入少了,日子更拮据了。每天吃飯穿衣用電用氣,都得算着掰着花。衣服化妝什麼的奢侈品,基本就不敢想了。有時候,路過那些商店,真想進去瞅一瞅,還是克制了。只要腳一踩進去,不是花錢,就是花時間。現在的梅曉曦,是錢也花不起,時間也花不起。
更讓梅曉曦難受的是,孟歌脾氣越來越壞,稍不如意就生氣,罵人,摔東西,生悶氣,甚至還打欣兒。有一次,欣兒給他端牛奶過去,不小心把杯子拿滑了,牛奶全被灑在地上。孟歌一聲不吭,伸手就在欣兒的小臉蛋上一擰,疼得欣兒哇哇直叫,自己卻不動聲色。第二天,小臉蛋就青了。後來,欣兒就不敢靠近爸爸,更不敢和他親熱。背地裏,他告訴媽媽,說:“爸爸都不像爸爸了,是不是被巫婆施了魔法?”
梅曉曦又發現,有時候,特別是家裏沒人的時候,孟歌偷偷地哭。
一次是梅曉曦回家,那天下午她回去得比平時早一點,婆婆也還沒回來。開了門,她直進卧室拿新買的冰凍酸奶給孟歌喝。當時正是八月的暴暑天氣,平時孟歌一個人在家,都捨不得開空調的。梅曉曦想讓孟歌喝杯酸奶解解渴。走進去一看,地上一堆用過的紙。
“很熱嗎?擦這麼多紙。熱就開空調嘛!能用多少電呀!”梅曉曦一邊說邊撿紙,聽見孟歌吸了一下鼻子,很輕,很控制地,但梅曉曦還是聽見了。撿完紙起來時,梅曉曦裝做不在意,偷偷瞥了一眼,果然孟歌的眼睛是紅的。
後來,又有一次,梅曉曦給孟歌換枕套,發現枕套潤潤的,上面還有一些重重疊疊的淚痕。還有一次,是半夜,梅曉曦聽見有人在啜泣,她嚇壞了,以為是鬼,屏息一聽,才發現是孟歌在哭。她輕輕地叫孟歌孟歌,孟歌又不哭了,微微地打着鼾。梅曉曦有些納悶,不知道孟歌是真哭,還是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