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唐婉之虐
我在天女殿前，發獃坐了數日，沉浸在雪薇生祭的痛虐追憶中，久久未能自拔。雪薇帶給我的痛和虐，又豈是洛女帶給梁獵的痛與虐所能比擬？天女虐戀的幻境，彷彿讓我看到了雪薔薇又花開。
被黑暗魔蓮催促，我方才從悲痛中清醒，失魂落魄踉踉蹌蹌地，跟着前去第四座混沌宮的虐情殿。
這第四座虐情殿，名為唐婉殿，講的是很多世界都有的陸遊與唐婉的愛情悲劇，我早已知曉詳情。
許多大世界的司命神，用的是同一套話本子，只不過常常將朝代的順序改一改，故事的朝代不變。
而千尋成為墟魔，只有十六七年，其墟魔域內的司命神，來不及寫很多劇本，用了不少原七界的。
這故事說的是，陸遊與表妹唐婉，自幼早慧，喜愛詩文，志趣相投，青梅竹馬，少年時便暗自傾心彼此，互相引以為人生知己。人生得一知己何其之難？能成為恩愛眷侶更是人生第一大奢侈事！
更多的人，是抱着殘缺的心，潦草了結一生。因為，美好的人，不可遇，或者，可遇而不可求……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雖遺憾卻依舊能夠相守，已是極大的幸運。
而唐婉與陸遊，在前半生極其幸運。唐婉成為妙齡少女，開始待嫁閨中時，青梅竹馬的戀人陸遊，剛剛成為翩翩少年未娶。極遂暗許終身的二人之意，雙方父母決定親上加親，讓二人結為連理。
陸家作為信物與唐家定親的，是一隻祖傳的精美釵頭鳳。是唐婉幼年時來做客，就十分渴望戴的。
陸遊二十歲時，迎娶了唐婉。一個是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一個是貌美動人的官宦千金，二人的結合無疑是珠聯璧合。婚後，伉儷情深，琴瑟相和，如膠似漆，宛若鴛鴦，形影不離，恩愛至極。
但那陸母極能作惡，對是其親侄女的兒媳也不放過，挑三揀四，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傳宗接代才是女子的本分！不到三年，就厭惡透了才女唐琬與兒子形影不離、每日裏遊山玩水、唱和詩詞。
陸母唐氏，以兒媳唐婉三年無出，更使得兒子荒廢學業、疏遠功名為由，逼兒子將兒媳送回娘家。
送還娘家，是對出嫁女子的極大侮辱！陸遊無奈，偷偷地租了小院，時時溜出家門，與唐婉另過。
得知此事的陸母，怒不可遏，以孝道和性命威脅，逼兒子休妻，毫不顧惜與侄女的情分，更不惜自訣於娘家，實是不可理喻！隨即，更又以老命相脅，以孝道綁架兒子，逼陸遊另娶王氏女為妻。
女兒被休回家，對書香世家的唐父而言是最大的侮辱。盛怒之下，與不可理喻的陸母唐氏斷絕關係。
唐家是官宦之家，家境遠勝過陸家，在得知陸母為陸遊另外娶妻之後，唐父自知已無法令女兒與陸遊複合，為顯示女兒可以嫁得更好，羞辱陸母，逼迫唐婉嫁給了同鄉表親、皇族的宗親趙士程。
極其諷刺的是，趙士程乃是宋仁宗第十女秦魯國大長公主的侄孫，如唐父所願，最後被封為永嘉恭惠王，官至一品；而陸遊，沒有了被陸母唐氏認為令兒子荒廢學業、使兒子疏遠功名的唐婉，同時沒有了唐婉娘家的支持，最後也只努力成了一名不入流的九品小官，抑鬱一生，終生不得志。
不知那陸母唐氏，最後得知這番對比，是何感想！這位對兒子有極強控制欲，以“百善孝為先”的孝道以及一條老命，反覆綁架、逼迫兒子的母親，無論出於怎樣的好心，都有了一張醜惡嘴臉。
七年之後，被母親脅迫、左右，一直抑鬱的陸遊偶游沈園，出乎意料地巧遇了心中的摯愛—唐婉。
此時的唐婉，卻早已被父親逼迫，改嫁趙士程，成了他人婦！唐婉與陸遊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默然相對，唯有裝作不相識。當著丈夫趙士程的面，唐婉藏了淚，自袖中伸出芊芊玉手，為陸遊斟了一杯黃縢酒。這一杯酒，有離別多年難以傾訴的哀愁，和身不由己的無奈，苦澀地難以下咽！
借酒消愁愁更愁，萬般悲痛湧上心頭，陸遊心碎泣血，提筆在沈園的牆上寫下了凄婉的《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釵頭鳳，正是當初，陸家與唐家定親的祖傳信物，精美華麗，曾經戴在唐婉的髮髻之上。在被陸母唐氏逐出家門時，被無情的陸母唐氏冷眼無情地收回，戴在了強逼陸遊迎娶的另一個女子的頭上。
為摯愛斟了一杯黃縢酒藏淚退下，去后宅痛哭的唐婉，待酒宴散后，出來收拾杯盞，不經意地看到陸遊的題詞，萬般地悲痛再也掩飾不住，熱淚盈眶，心痛如絞，字字泣血地和了一首《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此後不久，唐婉鬱鬱而終，年僅二十八歲。我想，這個身不由己的悲情女子，心中只有那一個人。
否則，何以因此含恨而死？陸母醜惡的嘴臉，實是令我厭惡！無論為人母，為人姑母，都極不配！
兩首凄婉的《釵頭鳳》，陸遊用了三個“錯”，錯得無奈，錯得遺憾，不能打破孝道的枷鎖，心中充滿遺憾與無奈。人生在世，處處皆是枷鎖，常常身不由己！想必，定然令唐婉讀後無比心碎。
心中泣血的唐婉，用了三個“難”與“瞞”，滿紙皆是辛酸淚！陸母的荒唐，實在是可恨！可悲！
千尋已按捺不住，悲憤地質問我：“墟神，我問你，陸母唐氏那個老妖婆，可不可惡？該不該殺？”
我閉目暗自咬牙切齒，點頭很是肯定地道：“該殺！”
千尋又不依不饒地傳音道：“假如，是你的母親呢？”
我十分決然地道：“那麼，她不配做我的母親！”又道：“我稍後去做那陸遊，假如你願意做唐婉，我們重演故事，我一定不讓你難過！帶愛人私奔，與天下為敵，這種事，我一向，十分擅長！”
千尋：……
我不知她何以沉默，似乎她極為感動，躲在幕後垂頭拭淚，半晌后才再開口，明顯哭過，帶着殘存的哭意說：“墟神，算了，這座虐情殿，你就不要去了，陸遊的懲罰，本尊也不要你代受了……”
因此，途經了這十四座虐情殿，我卻只領了十三劍。可見，有時敢愛敢恨，就連墟魔也會被感動。
雖被千尋網開一面，不必再親自去經歷那幻境的虐，但故事卻沒有完，是我所不知道的，聽千尋帶着哭音冷笑道：“那陸遊雖是被母親以孝道和性命脅迫，但終究沒有你墟神的氣魄，不如你敢愛敢恨。我倒是相信，這和力量沒關係，完全是個性，你若是陸遊定然不一樣！活該他孤獨終老！”
在故事的結尾，如千尋所言，陸遊痛苦抑鬱終生，對結髮妻子唐婉始終念念不忘，對母親當年的行徑耿耿於懷，悔恨自己當年沒有勇氣，打破世俗的枷鎖，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帶唐婉私奔，前往天涯海角。那是唐婉的心愿，唐婉曾經哭着求他帶自己遠走高飛，去哪裏都行！只要在一起。
暮年，陸遊依舊未能釋懷，反而越發地悲痛不已，越發地緬懷結髮妻子唐婉，多次再游沈園睹物思人，沉浸在當年在此重逢時的悲痛，寫下諸多緬懷詩，其中以《沈園》兩首，最令人心碎神傷！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這詩被千尋呈現在我的眼前，卻遠不如千尋為我描繪的更加地痛和虐，千尋是這麼傷感地描述的：
其一
城牆上的畫角聲彷彿也在哀痛，沈園已經不是原來的池閣亭台。
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然碧綠，在此曾見她的倩影如驚鴻飄來。
其二
離她香消玉殞已過去四十來年，沈園柳樹已老得不能吐絮吹綿。
自身即將化為會稽山上一抔土，仍然再來此憑弔遺蹤淚落潸然。
陸遊，悲劇的一生，源於其被“百善孝為先”毒害，因為孝道，選擇了向荒唐的母親一再妥協……
但我與千尋說，我可以篤定，假如陸遊帶着唐婉私奔，毫不理會貪戀榮華富貴的母親的以死相逼，結局會十分圓滿！因為，貪戀榮華富貴者，無一例外全都怕死！假若陸母不希求享受，何以要強迫陸遊寒窗苦讀、追求功名？以性命和孝道綁架兒子、不可理喻的母親們，全都很怕死、不敢死。
我說，陸遊就不如我聰明，因為，我一向善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假如我是陸遊，陸母敢以性命和孝道威脅我休了摯愛唐婉，那對我而言，太好辦了！
我一定會極聽話，先哄好唐婉，要她聽話，先去娘家住幾天，無論陸母怎麼請，都不要輕易回來！
我定當以孝為先，告訴陸母“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先還給陸母一碗鮮血，繼續放血，說，兒子現在沒有了唐婉，已經失心瘋了！只有唐婉才能治兒子的病！若陸母不心痛，我定當還她手指。
唐婉，自有反被威脅的陸母替我回娘家，恭恭敬敬地道歉請回來！那釵頭鳳怎麼無情地從她頭上收回來的，再怎麼恭敬地給我送回去！往後的日子，不要說休或者難為唐婉，陸母求她都來不及。
我定然會說，母親，兒子現在的病好多了！有唐婉在，兒子今日，居然能背下八百字，還寫了幾篇文章！唐婉決計會被陸母像祖宗一樣供起來！怎麼快活，就可以怎樣！陸母動不動以孝道和性命綁架兒子，完全是被慣出來的！屢試不爽就會當成殺手鐧！這種惡習，理應被扼殺在萌芽之時！
面對千尋的敬服，我只得悠悠地靦腆道：“因為，本尊，最擅長護短！若是陸遊定可保唐婉幸福！”
我溫柔地問道：“你若不信，可以親自來做唐婉，我來做陸遊，定叫你隨心所欲，無人膽敢為難！”
千尋無語，但我能感覺地到，她隱匿在某處時空膜后，很欣然地願與我重演故事，由我做陸遊，保護她做的唐婉，以破解她對此悲劇的傷懷！但她黛眉緊蹙，十分痛苦，墟魔之毒終究控制了她！
感覺到千尋被墟魔之毒控制更加惡化，剎那冷靜下來冷笑一聲去了第五宮，我只得獨自黯然神傷。
最苦、最虐的不是先死的那個，而是活得最久的。因為，死，意味着解脫，而後者常常不得不活下去！活得越久，越是孤獨痛苦，有一個詞叫做“孤獨終老”，就是為這種人，專門量身定做的！
孤獨終老的陸遊，在四十多年後再回沈園，感物傷情悲痛泣血地寫下《沈園》，緬懷心中的摯愛唐婉，在孤獨與悲痛中死去。而當年，是他無奈痛苦地送摯愛回娘家，在七年之後，在沈園與摯愛重逢，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已被迫改嫁為人婦的摯愛失魂落魄地離開。
但我，並不是這樣的人……休說十四座混沌宮的刑罰，就是再多，也不能讓我眼睜睜看千尋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