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碧血長空
被愛人拋棄,痛哭着追了愛人三十里,被愛人抽了數十鞭,不知臉已被毀容,夏姬仍然不願意放手。
鄭國五世子怒極,下馬將披頭散髮,毫無淑女形象的夏姬踹入泥沼中,呵斥道:“夠了,你這潑婦!”
夏姬涕流滿面,渾身髒水跌坐在泥沼中,心痛至極,絕望地苦笑:“潑婦?哈哈哈哈,說我是潑婦!”
夏姬抬頭,泣血地冷笑道:“鄭郎,是你毀了我!是你強暴了我!我為了讓你不愧疚,強迫自己愛上了你!這樣,我摯愛的人,對我做什麼,都是可以的!我都會是幸福的!潑婦?是誰不久前對我海誓山盟,日日甜言蜜語?說我傾國傾城,美過天仙?是誰,天天像狗一樣,舔我這潑婦的腳?”
鄭國五世子怒極,立即上前狠狠抽了夏姬一耳光,惱羞成怒道:“住口!你這潑婦!怎能揭人私隱!”
夏姬的臉火辣辣地痛,被那能開五石強弓的手,全力地抽在臉上!歪在一邊如同落枕,唇角滯后地溢出如泉的血,止也止不住!夏姬捂住左頰,只覺得心在泣血更加痛!隱約着還摸到猙獰的鞭傷。
疼痛的夏姬淚如泉湧,閉目顫聲痛哭道:“那一晚,你也是這樣打我的……才三個月,你就變心了!”
“夠了!”
“你這潑婦!”
鄭國五世子怒極地呵斥着,舉起帶血的馬鞭又要打,但看了夏姬的臉,不由得住了手,打在人身上一萬鞭,遠不如刺在人的心尖更加有效,冷笑道:“夏姬,你看看,你現在的,人憎鬼厭的臉!”
夏姬聞言,猛得一怔,她早已感覺臉上開了花,摸到一條條血肉模糊的溝壑,低頭分開披散的頭髮,在髒水窪里一照,立即被驚嚇,慘叫一聲:“啊!”泣血痛哭着逃離了那位負心涼薄的世子。
我這時進入幻境,看到那可憐的女子的臉上,密佈着十多道毒辣的鞭傷,每一道都將皮肉劈成深壑,如同一道道極細長的唇,皮肉向外翻卷,又如十多隻恐怖的超長千足蜈蚣!夏姬這張原本傾國傾城的臉,被負心的愛人毒辣地抽擊,毀了容,成了天下最丑的女人!這臉,永遠也治不好了!
夏姬之所以逃離,完全是出於女人的心思,認為無顏見人,更不配再擁有愛!是愛,毀了她一生!
用輕飄飄一句話,就擺脫了糾纏自己三十里路的大麻煩,鄭國五世子十分地滿意,上馬揚長而去。
真正的悲劇,還遠遠未開始!此時,鄭國五世子很得意,那個瘋女人,那潑婦的身上還有更多傷!
是年,鄭國國君鄭靈公,薨。鄭國發生了七子奪嫡的血雨腥風。鄭國五世子勇武毒辣,引而不發,坐收漁翁之利,在七位兄弟在皇城相互殘殺成為強弩之末時,親率十萬重兵包圍都城。與城內的三千死士裏應外合,攻入都城,在七位兄弟果斷投降之後,獰笑着盡數斬首,獻祭於父親靈柩前。
之所以不說是八子奪嫡,是因為,論起毒辣和心機來,那七個膿包遠遠不能和這位五世子相提並論。
再者,也是更重要的是,這段“七子奪嫡”的歷史,是最後的勝利者—這位鄭國五世子寫的!後者,是作為撥亂反正的人物出現,將亂臣賊子盡數就地正法,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算成是亂臣之一。
最玩世不恭、出身最不高貴,鄭國五世子本最不被看好,卻輕易地勝出,是黑馬中的黑馬!誅滅剩下的七個兄弟后,又將其滿門超斬,累計三萬人!在皇族中,只留下自己一人,根絕了所有隱患。
這位新的鄭國公,史稱“鄭哀公”,可見,其後半生極為悲劇!為其涼薄,承受了應有的極大報應。
而在同一年,夏姬生下一名男孩,被夏國的女皇,其無後的姑母立為皇長孫。
是年,夏國第十七任帝王,也是第六任女皇即其姑母病逝,夏姬之子,夏國皇長孫,夏傷,繼位。
世上已無夏姬,過去的夏姬已死!世上,只有虐殺成性,帶着黃金面具,垂簾聽政的神秘夏太后。
夏太后,一直恨自己那有負心人血脈的兒子。自兒子出生后,便常常虐待這細看有七分像其生父的孽種!喪心病狂之後,又總是抱着哇哇大哭、極度委屈惶恐的兒子痛哭,不多久又會虐待兒子。
很不幸,這個孩子,夏國的國君夏傷,在其母親懷孕時,被其涼薄負心的生父在母親肚子上狠踹過一腳,生下來就是弱智,直到三十二歲死,智商也不超過三歲,極度依戀母親,哪怕總被虐待。
縱然國君弱智,皇室已無一人能夠頂替,但夏國,是名義上的天子國,國力雄厚,無人可以撼動。
只有那鄭國,雖是個諸侯國,但國力強盛,極其善戰,從來不聽天子令,最是野心勃勃。雖被天子國七次攻陷國都,絞死過七任國君,但國運十分頑強,被滅七次,又復國七次,迅速崛起,堪稱奇迹!更曾派刺客成功刺殺過六任天子,並在天子御駕親征時,以流矢重傷過一任天子,使其不治而亡。是以,使得天子國威名掃地,諸侯皆不再聽命。與天子國夏國是不共戴天的世仇之國!
鄭哀公,野心更甚,做夢都想去掉公爵,越過王爵,取天子而代之。
這倒不是說,國力強就可以自封天子或者鄭王,這需得天下諸侯們承認。
史上,比鄭國強大的諸侯國多了去了,有的割據天下三分之二,依舊對天子恭恭敬敬、不敢僭越。
但向來不服王化的鄭國新國君,十分看衰弱智的天子,欺天子國皇室後繼無人,一心想着天下為公,決意要替夏國皇室分憂,接替天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韜光養晦、秣馬厲兵。
在鄭哀公看來,列祖列宗被夏國國君絞死後,梟首傳閱天下以示諸侯的足有七位,被滅國也足有七次,而鄭國除了派遣刺客暗殺,只有一次僥倖以流矢重傷一位天子致死,就沒有一次攻陷夏國國都,絞死天子!這等榮光,只能落在他的肩上!而且,絞死遠遠不夠,腰斬也不行,需得碎剮!
還必須要剮到極致,三千刀,是一個吉利的巔峰數值!天子,自當有天子的死法,碎剮之後,喂狗當然不行!天子,生,九鼎食;死,亦當九鼎烹!他這位鄭國國君,理應將天子活剮之後,將三千片肉下九鼎油烹,獻祭給鄭國列祖列宗,告慰被夏國絞死的七位先祖!這,才是最好的祭祀。
鄭哀公卧薪嘗膽三十二年,國力終於勝過了在弱智皇帝與無能的夏太後手中日益衰落的天子之國。
這三十二年,韜光養晦、令行禁止的鄭哀公,下令以剮刑處決重犯,三千刀之前重犯斃,行刑者同罪!殺兩千名劊子手,終得四位堪當大任者,四人輪流行刑,保持精力,可保受刑者絕不早死。
夏太后,在這三十二年中,怨毒更甚,終日虐待弱智的皇帝兒子,復又抱着傻兒子泣血痛哭不止。
終因她是個不善軍政的女流,想要兒子為自己報仇滅了鄭國,將鄭國國君以三萬刀之數活剮,用上她苦心孤詣培養出來的二十名劊子手,以消自己心中怨毒之氣,卻終不能如願!多有倒行逆施之舉,雖以酷法治國,但只使得民怨沸騰,並未收到鄭國令行禁止、日益強大、人人爭力軍功之效。
夏國與鄭國,在這三十二年中,年年廝殺,始終未能滅亡鄭國,反而自第二十六年開始,勝少敗多。
鄭哀公三十二年,六十歲的鄭哀公,面對着歷經三十二年變法、三十二年生聚,強盛至極的鄭國,面對征戰三十二年,兼并天下四分之三,僅剩下天子國夏國,殺氣凜然、令行禁止的三十萬雄兵,淚流滿面,顫聲感嘆“英雄遲暮!”他的確老了,沒有子嗣,不知後繼何人,卻只有一個夙願。
鄭國的三十萬虎狼之師,勢如破竹,瘋狂地吞併已經危如累卵、碩果僅存的天子國,只用了兩個月。
報仇不成的夏太后,抱着三十二歲,卻依舊只是個弱智,如同三歲孩童的兒子,躲在後宮悲慟大哭。
六十歲的鄭哀公,雖然早已不舉三十年,且最近幾年因為年邁多病,時常小便濕鞋,但面對成為俘虜,依據倨傲高貴,無人敢上前押解的夏國皇太后,看了那神秘的面具,依舊頗為荒唐地戲謔道:“久聞夏太后風華絕代,雖已近五十,卻如若妙齡少女,今日一見卻不盡然!你我終究是老了!”
夏太后冷笑不答,既然鄭哀公並不好奇其真容,自不必揭下神秘的黃金面具。
鄭哀公亦冷笑,對這主動交齣兒子的夏太后十分瞧不起,認為婦人貪生怕死,為活命連兒子都出賣。
弱智的三十二歲天子夏傷,害怕地像個小孩子,被綁在木柱子上,面對着九尊香油沸騰的大鼎,看着殺氣凜然的四名劊子手,哭泣道:“母親,他們要幹什麼,是要煮死兒子嗎?娘,兒子好怕!”
夏太后含淚安慰道:“好孩兒!不怕!一點都不疼!忍一忍就好了!呆會,有人會比咱娘倆更疼!”
鄭哀公只是鄙夷地側首看了遮着黃金面具的夏太后,回頭不耐煩地揮袖呵斥道:“行刑!祭祀太廟!”
隨着夏傷的一聲聲慘叫,夏太后泣血、瘋狂地衝擊着攔截自己的鄭國武士,痛苦地嘶喊着歇斯底里。
而一身黑色天子服的鄭哀公,顫顫巍巍拜倒在自鄭國太廟搬來的歷代祖宗牌位前,獻祭上天子之肉。
被割肉的夏傷,為了躲刀子瘋狂地掙扎扭動着,不住聲嘶力竭、痛徹心扉地哭嚎着:“娘!孩兒疼!”
夏太后泣血痛哭,匍匐在地上拍擊着地板,感同身受、痛心疾首地嚎哭道:“兒啊!娘對不起你!”
鄭哀公冷笑着祭祀了鄭國太祖,側首看了更加地鄙夷,以第二盤烹熟的天子肉,祭祀第二位祖宗。
那天子夏傷雖是個弱智,但痛覺不弱於常人,慘痛哀嚎如同殺豬,慘叫聲慘絕人寰,不住地叫娘。
而夏太后實是個神經已不正常的,悲痛一陣之後再次發病,坐在地上披頭散髮,滿眼淚痕哈哈大笑。
我難以想像,一位正常的母親,能夠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縱然恨孩子身上有當年負心人的血脈,但孩子畢竟也有自己的血脈,是自己親生的,且是無辜的!任何母親,總歸要有一些惻隱之心。
那夏傷,疼痛至極,慘叫得更大聲,像個無辜的孩子,瘋狂地扭動掙扎着,涕淚滿面,向母親求助。
而夏太后已經瘋了,在地上四處爬,拉鄭國每一個沉默的名將、名臣的手,苦笑着道:“你!你知道嗎?那個夏傷,是我和你們國公的孩子!哈哈哈哈,他自己要斷子絕孫!真是報應!哈哈哈哈!”
鄭哀公充耳不聞,繼續率領跪伏的臣子們祭祀太廟,這禮儀極為繁瑣需要一整天,忍了良久,終於忍不住,回頭呵斥爬到臣子隊伍中四處瘋言瘋語的夏太后道:“胡說!把這個瘋子,給我拖出去!”
日暮,天子肉盡,唇角掛着血,垂着頭奄奄一息,細弱遊絲地發出最後的聲音:“娘,兒……聽……話,不……叫疼……了……”被三名劊子手同時分別斬首、刺心、腰斬,首級呈獻給鄭哀公。
年邁虛弱,祭祀太廟忙碌了一整天,只差獻上首級這最後一步,就完工的鄭哀公,接過天子的首級,離近了看,昏花的老眼覺得,天子有七分像自己,嘆息自己的眼睛越發不中用了!更被一直瘋言瘋語的夏太后吵得頭疼,顫巍巍地捧着天子的頭顱,忍無可忍怒極地呵斥道:“你真是潑婦!”
披頭散髮四處拉侍衛的手說夏傷是鄭哀公之子的夏太后,有三十二年半沒有再聽到這句熟悉的話!聞言一怔,她時好時壞的神經病立時過去了,恢復了清明!猝然看到了兒子的頭顱,猛地撲了過去,聲嘶力竭地哭嚎道:“兒啊!”聲勢迅猛把年邁虛弱的鄭哀公嚇了一跳,揮手打落其面具。
被夏太后撞到,倒在及時前來攙扶的內侍臂膀中的鄭哀公,陡然看到跌落了神秘的黃金面具后,令他熟悉的,那滿是鞭傷的猙獰的臉,顫巍巍地看向掉在地上的很像自己的天子的首級,以及獻祭給列祖列宗的三千片天子肉,望向如血的殘陽下,行刑柱上被千刀萬剮的天子,猛得一口血噴出。
夏太后搶回兒子的首級,在交頸的刀劍中,泣血地痛哭獰笑道:“哈哈哈,他殺了自己的兒子!他居然不知道,他的兒子就是天子!他苦心三十二年,推翻的竟是唯一的兒子的天下!哈哈哈!他居然不知道,我這個潑婦,本可以把天下送給他,卻被他涼薄地拋棄!他自己斷子絕孫,卻用於告慰太廟的列祖列宗!你這涼薄負心之人!我問你,虐不虐!痛不痛!活該你斷子絕孫!更痛!”
夏太后是咬破了隱藏在後齒處的噬魂丹而死的,被此丹以魂刑噬咬靈魂,比其兒子遭受三千活剮,要恐怖上百倍!這是這個瘋狂的女人,賠給兒子的!夏太后泣血而死,死前,看什麼都是血色。
夏太后極度瘋狂,但,這三十二年半,從未有過一個面首,是一個忠貞於愛的女人。我想,她心中始終有着那個人,假如,在三十二年半里,鄭哀公找她道歉,不嫌棄她被其毀去的臉,她能夠原諒他,善待兒子,一家三口幸福地活下去,再也不會發病。然而,三十二年半,她沒有等到道歉。
瑰麗的萬里晚霞,殷紅如血!在御醫以靈器驗血,確認天子即是自己之子后,鄭哀公顫顫巍巍地挪下了天壇,想要撲進沸騰的油鼎之中,被臣下攔住,痛哭流涕剎那衰老極多,顫巍巍地挪向兒子受刑的木柱前,十六步就白了頭,抱住被千刀萬剮后又被腰斬,堆放於筐子中的兒子的屍身痛哭。
風光不可一世,吞併天下以天子祭祀先祖的鄭哀公,成了老父親,渾濁着老眼,顫抖地往筐子裏捧兒子的血塊!鮮血染紅了鄭哀公的雙手!顫巍巍地抱回夏太后的屍身,鄭哀公看到萬里皆是碧血!
鄭哀公三十二年,鄭哀公,薨!死後,後繼無人,天下重歸諸侯,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虐、痛。
天下諸侯,遵從鄭哀公遺願,以天子之禮厚葬夏傷,將其陪葬於夏太后陵,追封夏太後為鄭國國后。
天子陵與夏太后陵,實為一處,位於野馬澗,鄭哀公遺骸不入棺木,永世跪在天子與夏太后棺槨下。
鄭哀公死前緊緊擁住夏太后與獨子的屍骸,死於恐怖過夏太后死法百倍的魂丹,名曰:“碧血長空”。
鄭國這位不世出,最終一統天下,卻也斷送鄭國的末代梟雄國君,因其悲劇的人生,史稱,鄭哀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