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宿鬼窟
洛神邑曾傳言，城主夏家的小姐生就是一個不祥之人，因其出生時，額頭自娘胎裏帶來一朵銅錢大、鮮艷的彼岸花印記，手心中握着“千尋”兩個字樣的血痂，一出生就剋死了親娘，身強體泰的父親，自打這獨女出生，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只抱了這女兒三次，也被克地最終咳血而死！
只有那夏老城主，福緣廣厚是一個命硬的，向來是方圓百里的良善之人，災年失粥放糧活人無數。又頗懂些道法，大旱之年偶能求得大雨，澤披萬民，可謂是福報深厚，才未被那小女娃剋死。
若被對夏家唯一骨血萬般疼愛、視若珍寶的夏老城主撞見這些捕風捉影、搬弄是非的醜惡嘴臉，定會一改和善，抽這些造謠生事者的大嘴巴直至其改口。人心，一旦失去制約，常常是向惡的，而且，肆無忌憚！有他老人家在一天，定然會護得小孫女周全，斷然不允許小孫女被流言中傷。
仙風道骨的夏老城主，極為有見識，早年在昆崙山下便曾聽聞，“彼岸往生，是崑崙神殿的鎮殿之法，身化彼岸花，往生彼岸。”料定小孫女是不凡之人，似乎，是以崑崙神殿的秘法往生之人。
至於出生時手心中所握的“千尋”兩個血字，夏老城主料想，必是往生之時，死死不願忘卻前世。
夏千尋，也就成了城主夏家小姑娘之名，滿洛神邑的百姓，當面皆讚不絕口，贊名字和人一樣美。
因為美人胚子長大了，定然是美若天仙的！而且，現在就冰雪聰明，可愛、漂亮極了，百年難見。
夏老城主一生篤信福報，自信夏家唯一的骨血，無疑會是極有仙緣的！何況，看命相也極有仙緣！
孫女纏繞膝下，享受天倫之樂時，老城主笑言：“乖千尋，待你及笄，爺爺便送你去崑崙神山拜師！”
此言出口，立時惹得千尋滿心的嚮往和親切，親昵地糾纏道：“爺爺！爺爺！昆崙山真的有神仙嗎？”
“山外有山，太陽落山之處，確有神仙！”竹躺椅上的夏老城主，撫須微笑，給出孫女滿意的答覆。
膝下承歡的這小孫女兒，兩三歲許願總是可愛地道：“菩薩，菩薩，我祝你身體健康，心想事成，沒有煩惱！”小小丫頭心極為早慧，心地善良純潔如同璞玉，凡事總能念及他人，出門看到城中有乞兒，甚至是吃不起肉的窮人小孩，以她小小的年紀，都能記在心中經年不忘，堅持每日裁減自己的用度，把自己的份例換成銅錢散發出去，以至於洛神邑近年來從無餓死之人。兼之自己這個城主一生行善舉，洛神邑八成百姓是靠夏家施粥放糧才活下來的，洛神邑人人稱頌夏家仁德。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歷來是不怎麼準的！福禍往往無常。至於善有惡報，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
只過了半月，驟然有星墜於洛神邑，全城屋舍皆被震毀，夏老城主目睹滿城瘡痍悲憤不已而昏厥。
立時有謠言言城主已死！舉城百姓自忖家破人亡，人人頓時心生惡念，不約而同欺夏家後繼無人儘是婦孺，蜂擁進入夏家哄搶財物，有無賴潑皮者更是無惡不作，可憐夏家婦人不堪受辱盡數投井。
夏老城主驚醒，目睹夏家遭此飛來橫禍，驚異於人心竟然如此險惡，顫巍巍地頓足，顫聲悲憤道：“蒼天吶，這是什麼世道啊！你真是無眼啊！好人無好報，壞人活千年！”氣急攻心，吐血氣絕！
大難之時，幸而千尋正在荷塘邊放燈，未曾被坍塌的屋舍掩埋，大驚之下驚甫未定，又見亂民入宅哄搶，四周的丫鬟見狀立時驚嚇四散而逃，一張本已被嚇成死灰色的小臉，更加駭然滿是不可置信。
“小小姐！”
“天可憐見，你還活着！快跟老奴躲起來，免得這些賊人哄搶之後因羞愧而殺人滅口！”倉惶尋來的忠誠老僕急中生智，連忙往小小姐身上抹上鍋灰，又在其臉上塗抹了幾把泥垢，捂住小主子的嘴躲入殘存的水榭之下，待得後半夜亂民散盡之後，方才爬上岸痛哭不已，家中遭萬人哄搶半枚銅錢都未能剩下，匆忙收拾了老城主的屍身，以馬槽為棺，門板為蓋，推倒兩面斷牆，草草掩埋。
目睹斷壁殘垣、滿目瘡痍，老僕又看了小小姐哀嘆一聲，抱拳告別道：“老奴已是有心無力了！小小姐珍重！”受恩於主家多年，能夠給老主人收屍，且能做到不把小小姐賣掉，已是仁至義盡了！
輝煌八百年的洛神邑城主夏家，徹底地消亡了！自家還不知道下頓飯在哪裏，怎能帶一個拖油瓶？
乾坤朗朗，太陽照舊升起，哄搶了城主夏家、滿載而歸，氣死老城主的洛神邑全城百姓，收拾了自家的殘垣斷壁，面面相覷，人人甚為羞愧，個個啞口無言。及至中午，卻流言四起，人人咒罵應該已死的夏家小姐夏千尋，果然生就是不祥之人，為洛神邑遭致無妄之災，連累夏家闔家慘死！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三人成虎，何況全城之人！似乎夏家闔家婦孺和夏老城主，全是夏家的那個不祥之的小不點氣死的！
群情洶洶，舉城百姓立即滔滔不絕，穿街走巷，將流言推向了高潮，很快，全城口誅筆伐夏家妖女。
陸壓上神追尋崑崙秘法彼岸印記趕至時，以搜神術找到躲在廢墟里哭得傷心力劫、淚痕滿面的小不點。
小不點哽塞嗚咽道：“神仙，救救我爺爺！”大概是傷心急了，說完話就立時軟軟地跌倒昏厥過去。
“你這一生，又是如此不幸！已生心魔，就讓為師為你塵封此段往事，願你無憂無慮，幸福一生！”
然而近來，千尋在黎明的時候，總是做同一個噩夢，夢到有很大的流星墜落，整座巨大的城池巨震。
以至於小不點總是陷入噩夢，攥緊拳頭痛苦搖頭，小臉越發蒼白，若不是師傅叫醒，怕是難以自拔。
一連數月，小不點屢屢陷入夢魘，紅潤的小臉早已失去血色，且變得越發蒼白消瘦，直讓人心疼。
縱然是四海八荒實力第一的陸壓上神親自出手，也只撐了小半年，記憶封印終於要被恐怖之力衝破。
“千尋，這就是你的能力？總是善於衝破封印！”陸壓上神溫柔地凝實噩夢中夏千尋小小的蒼白的臉。
“千尋！”
“你大概需要一面鏡子，崑崙神殿的寶物之中，只有鑒心海能鎮壓夢魘！”
叫醒了夏千尋，等待小不點慢吞吞地洗漱完畢，坐在飯桌前稀里嘩啦地喝粥時，陸壓上神如是說。
“師傅，千尋不怕，又累你操心了！可是你說蝙蝠洞裏的鑒心海是一片大海，怎麼能變成鏡子呢？”
陸壓上神道：“千尋，此法寶雖然是一片海，但名曰鑒心鏡，是可以變成鏡子隨身攜帶的！鑒心鏡，除了可鎮壓夢魘，更可窺視人心！需知人心最是險惡，此鏡將是你立身的利器！只要鑒心鏡認主，激發之可化為幻海，為幻海籠罩者，只要法力低於你，將無隱秘可言！因此，為四海八荒的所有神佛聯合抵制，被為師封印於崑崙結界後山。因你太小，師傅不忍心你去嘗試收服鑒心鏡。可是，現在不能再等了！遲則心魔滋生，陷入魔道！收服法寶不能有人幫忙，只能靠你自己了！”
想了想，陸壓上神微微閉上眼，神思前世決定講一點實話，嘆道：“其實，這件法寶和你很是有緣！”
夏千尋一想後山黑漆漆的蝙蝠洞，不由得渾身立時寒顫！但為了不讓師傅操心、失望，呵呵一笑道：“好吧！”捧着小小的木頭碗，繼續稀里嘩啦地喝粥，很陶醉地吃着自己過家家做的花瓣菜。
“千尋，此丹名曰素心，吃下去只可保你十日不做噩夢，昆崙山只此一顆了，足夠你到達鑒心海！”
千尋放下手中的小碗，接過師傅遞來的晶瑩的丹丸，神氣地反覆鑒賞后呵呵一笑，吃糖丸一樣含了。
師傅說，黑蝠洞很長，需要走好多天，千尋準備地很仔細，找了一個最漂亮的小小背簍，因為，她自己就很小，又在裏面裝滿了很多糕點，甚至還有睡覺的小毯子，不得不說，小不點心細如髮！
一個時辰后，夏千尋背着背簍，呵呵鞠躬拜別師傅，笨拙地挑着一盞酥油燈，向後山的蝙蝠洞出發。
崎嶇的後山山道上，小小的影子越發的小，小小的腳印卻似乎愈發地堅定，無懼無畏，一往直前。
“前面就是蝙蝠洞了！啊，看起來好黑啊！像是惡魔的嘴巴！”
千尋藏在大樹后，露頭看向前面黑漆漆的洞口，一顆小小的心臟驟然揪在一起，立時變得小了好多。
握着小小的拳頭，咬了咬牙，小不點提了提背簍，小碎步跑起來，在心中鼓勵自己：“不怕！不怕！”
喂！
有人嗎？
夏千尋貼在洞口向裏面喊話，但只有第一個字底氣十足，後面的話，因為害怕，聲音越發地虛弱。
忽然，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因為，崑崙結界只有師傅和自己！只得顫聲怯弱地顫聲問：有鬼嗎？
許久沒有鬼回答，千尋不由得鼓起了三分勇氣，膽怯地蹭進了黑漆漆的蝙蝠洞，閉眼良久沒有動靜，似乎很安全，倔強地咬牙道：“一點都不可怕！”捂着眼睛，埋頭使勁往前沖，居然一直沒有事！
空曠的洞窟里，只回蕩着酥油燈鎖鏈上的摩擦聲，千尋慢慢錯開手指，從指縫間小心地看外面。
目力所及，只有酥油燈橘黃色的光，是如此的溫馨、使人心安，千尋這才覺得很餓了，警惕地蜷縮在一角，安慰自己只盯着酥油燈的光暈看，就不會害怕了！這個法子果然很有效！吃了一塊糕點，拍了拍手，千尋看着燈光，呵呵傻笑，忘我地玩起了燈芯，好像小小光圈裏就是自己的小世界！
“呵呵！”
“一點都不可怕！”
千尋起身挺起胸膛，挑着酥油燈開始有些信步的味道，一路向前，還有心思四處撿拾漂亮的石子。
甚至，倒掛在岩壁低矮處窸窸窣窣的蝙蝠們，也成為千尋的玩物，揪下來好幾隻放在衣袋裏面，絲毫不管那些蝙蝠們不樂意。因為昆崙山上只有自己和師傅，千尋一直有和小動物做朋友的習慣。
千尋挑着酥油燈一路拍着岩壁，一路捉蝙蝠放進衣袋裏，小腦袋絲毫想不到剛放進去一隻，之前的一隻就驚喜地趁着衣袋有縫隙跑掉了，折騰地山洞裏持之以恆地有蝙蝠地驚叫聲，只要衣袋裏是滿的，有一隻活着的蝙蝠就很好了！這樣，有活的生靈陪伴，千尋再也不覺得害怕和孤單了。
絲毫不知什麼時候，背後總是莫名其妙出湧出猙獰的遊魂，在靈魂空間中發出“惡惡！”的聲音。
這些尾隨千尋的遊魂，已經有幾十個，個個都餓極了，平時相互之間撕咬吞噬魂力，都沒有了四肢，有的五官也少了，只還有頭顱拖着尾巴一樣的殘軀，再攝取不到足夠的魂力，早晚必將灰飛煙滅！
奪舍活人重生，雖然極為誘人，奈何活人陽氣太重，亡靈太靠近便有炮烙之痛！可活人的魂力充盈，這些遊魂無論如何不捨得放棄！只得一路尾隨張牙舞爪，面目猙獰貪婪卻任是哪個都不敢下手，先行攻擊的必然遭受重創，無疑是為同類火中取栗，自己受了重傷，亦必然會被群鬼撕扯分食……
只有等活人熟睡，陽氣才會弱上很多！兇殘猙獰的群鬼們，便可一擁而上分食活人的靈魂獲取魂力。
最妙的莫過於活人熟睡時離魂做夢，群鬼更可毫不費力！這是活人不宜露宿荒野尤其是墳地的原因。
千尋一個不小心，腳下踩在一個凹坑上，猝不及防噗通摔倒在地上，頓時驚起一大片蝙蝠，好在酥油燈端正地落在地上，繼續發出柔和的光暈，照亮了一小片山洞，清晰可見道路變得嶙峋起來。
嘟囔着嘴唇，千尋堅忍地以手背抹了抹眼淚，收拾起背簍里跌出去的糕點，就要爬起來繼續趕路，冷不丁看到跌碎在地上的有蜂蜜的糕點渣，這麼放棄了好可惜！慢慢撿起來，一下子吃了很久。
哇！
好睏啊！
師傅說，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可是，師傅沒有說，爬起來之前，不能先美美地睡一覺！
嗯，聰明如我夏千尋，還帶了睡覺的毯子和小竹席，嘻嘻！還是我聰明！
夏千尋用笨拙的小手，慢吞吞地鋪好了睡覺的小竹席，給自己蓋好了繪有可愛的貓頭鷹的小毯子。
側頭看了看放在小枕頭邊的酥油燈，師傅說，這種長明燈是大風吹不滅的，可以連續點燃三千年。
千尋想了想，呵呵一笑，自兩側衣袋裏掏出兩隻蝙蝠，分別握在兩隻手心裏，禮貌地笑道：“晚安！”
有兩隻小生靈陪伴，千尋頓時感覺充實了好多，勞累了一天倦意驟然上涌，打了哈欠立即甜甜睡去。
一陣急迫的陰風拂過，千尋枕邊的大風吹不滅的長明燈，立即湮滅，只燈芯冉冉升起最後一絲青煙！
拖着殘軀的惡鬼們立時歡騰，垂涎三尺猙獰着立即簇擁而上，在黑暗中安靜地端詳夏千尋安詳的精緻小臉，等待這小不點離魂做夢，能省一分力氣，沒有哪個惡鬼願意忍受被活人的陽氣灼傷之痛。
惡鬼獠牙上噁心的大滴綠色粘液滴在小不點的臉上，小不點都不知道，可見小孩子總是睡得很沉很甜。
終於，小不點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舐嘴唇，顯然，這小不點開始做夢吃東西！做夢時陽氣就熄滅了！
惡鬼們立時變得猙獰興奮，正準備一涌而上瓜分這小不點的活魂，忽然聽聞一道桀桀怪笑，不好，招來了最厲害的老鬼頭！個個面臨恐懼之意，發出“惡惡”的聲音，放棄夏千尋，立時倉惶逃亡。
千尋的師傅居然沒有說，這蝙蝠洞的名字叫做萬鬼窟！其中，自然有至少一萬個鬼！常年自相殘殺，自然會產生一些鬼頭，越是征伐吞噬同類越多，攝取的魂力越多，自然就會變得愈發的強大！
想來，是怕千尋知道了不敢去收服鑒心鏡！可愛的小不點，在夢中還在呢喃：“呵呵，我的鏡子！”
“桀桀桀桀……”
老鬼頭怪笑着，驟然而至，速度好快！單從完好的四肢就可以看出，老鬼頭從來沒有被欺負，哪怕被圍攻也不吃虧，的確很厲害！一頭白髮，驟然間變長分為數十道，彷彿數十道飛瀑，又如蟾蜍的舌頭一般，迅速捲住臨死前惡毒撕咬掙扎的拖曳着殘軀的惡鬼們，眨眼之間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吞噬了幾十隻亡靈的殘軀，獲取了不少的魂力，披散白髮的老鬼頭遠遠沒有滿足，露出森白的帶着噁心的綠色粘液的牙齒，老鬼頭陰森森地笑道：“好懷念活人的血肉滋味！終於可以打打牙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