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辭去青史中我名,待他日無名歸 大結局
遂單膝跪在地上,嘴角不停滴着濃稠黑血。她抬起頭笑吟吟看着男人身後的小黑:“其實是你殺了張宣儀,無間不知道他去了哪兒,只有你知道,你還在他死後出現,把我帶了出來。你們想讓我殺了懼,因為知道他不會殺我……可你們猜錯了,他並不護短,為了無間,他可以把劍指向我。”
“無所謂,反正毀天命卷的罪名是你的,他死或你死,都不重要。”小黑抹去嘴角的血,在沒有男人示意下再次向神台衝來,但還未靠近神台便被一忽然出現的身影撞開。
因為遂的話,胡六安氣得雙眼發紅,他掐住小黑的脖子,面部肌肉緊繃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是你殺了我表弟!”
胡六安以往表現一直沒個正經顏色,小黑沒把他放在眼裏,隨即帶着厭惡皺眉,不耐煩揮開胡六安的手。小黑倏然從胡六安眼皮子底下消失,待身影模模糊糊再出現時,胡六安已經被忽然出現在身後的小黑一腳踹飛。
儘管開端不遂,但胡六安還是拖住了小黑。
而與小黑同一陣營的爆炸頭男人站在遂跟前冷眼瞧着,氣定神閑等她動手,“站起來,你不是要殺了我嗎?我等你動手。”
遂從身後綽出她本不想再拿出來的劍,以劍撐地,背靠供奉神物的祭台慢慢站了起來。
運息少時,她飛身一躍,離開神台向男人殺去,男人在原地不躲,任由遂一劍削到他胳膊上,血肉橫飛他依舊面不改色,而她卻一臉痛苦,左臂無力垂下,血順着手臂似水一樣迅速流到地上。
停下只是緩了一下,遂隨即便不管不顧猛砍着男人。
行為倒是彪悍大氣,但每一擊落下后,她的反應都比男人更痛苦,最後,她忍痛,毫不猶豫一劍刺穿男人肚子。
遂把劍拔出來,磕磕絆絆後退幾步,隨後再度向前,舉起劍還未落下,男人一把握住劍刃,將她甩飛回神台剛好撞到了天命卷,以天命卷為中心一陣光波盪開,於是無間又是一陣劇烈晃動。
天命教異動,與之感應的天命神注意力被轉移到迷蹤山上來,自然看見了飄在神台上的男人。
不想玷污神物,再說趴着的姿勢很不雅觀,遂強撐着無力的身體抬起上半身,從天命卷上軟綿綿滾到了神台下方。
沒力氣打架了,她頭靠着天命卷歇息,無意望見從手部傷口滴到天命卷上的血轉眼消失,呵呵笑着,她視線漸渙散。
男人踱步到她跟前,一腳踩上她依舊握住劍的手,俯身用手揪住她衣領,從他亂髮遮住些許的眼睛裏,遂看到了殺意。
沒有不甘心,遂閉上眼,已經準備好迎接痛苦,對於這個世界,她沒有一點留念,因為沒人挂念她……
然清東明子大喊着,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趕來……
忽有一陣涼風刮過面目,伴隨着一陣尖利男聲怒喝,衣領頓然鬆開,遂因男人接下來無動作而困惑,她睜開眼,這才發現跟前並無人,而天命神正在暴揍男人……
原來,在男人將手揚起即將朝遂顱頂落下時,天命神橫空出現,他打男人是因為天命卷,而救下遂是無意之舉。
“何處來的宵小之徒,竟敢覬覦本座真身!看本座不打得你魂飛魄散!”
遂沒聽清楚爆炸頭男人吼了什麼還回去,只知道耳朵里灌進風似的,連帶着腦瓜子裏都嗡嗡響不停,至於什麼人圍到了附近也因沒有聽到動靜並未注意到。
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遂屁股往後挪了挪,喪着臉,漠然望着扭打在一起倆東西。天命神的來頭畢竟有上古背景,比起爆炸頭男人要厲害些,在一圈眼花繚亂的光波中,他劈里啪啦打得男人無法還手。
遂不知道,假若天命神把從河底下鑽出來的男人打敗了,自己是該高興還是哭,雖然兩虎相鬥一死一傷,少了個對手,可剩下的那個也很難對付。
小黑甩開胡六安加入了戰鬥,幫自家大哥解圍,分擔了些許壓力。
清東明子幾次想到遂身邊來查看她的情況,卻因打架繞着神台飛來飛去的倆位大佬無法靠近。
懼在阻攔天命神摧毀無間鬼城時負了傷,此刻,他正在一旁看着,對於無間來說打架的這兩位都不是好東西,他不可能插手去幫誰,就算有什麼想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打架,不過是為爭奪天命卷,為爭奪天命神真身,為誰可出世橫行作亂而已。
簡而言之,他們都想天命卷為私用,或許最初,都是不甘命運安排,發誓改變自身命運的勇士,但一腔熱血,沒渡過慾望瀰漫的河,最終變了味。
是啊,最終都變了味。
遂忽然想起了張宣儀,那是他們最初相識時,她與他在樹下,他很認真教她寫名,而陽光稀碎落在他身上的畫面,發如墨色重,清俊面容深入人心。
他從前世追隨她而來,到今生止步。
情路一波三折,痴愛,最終變了味。
他說他很愧疚,可他何曾欠過她什麼,明明是她辜負他太多。
張宣儀笑容猶如在眼前,遂忽失笑出聲,坐了起來,不再是懶洋洋靠在天命卷上。
留下來,不過是看着無間如何消失而已,並不能找回張宣儀,這回,她要主動一些。
.......
清東明子朝遂大喊:“遂你挺一會兒,等我過來!”
這回,她終於聽清楚了他在吼什麼,因為之前隔閡,他不再喊她老妹。
領了他這份心,遂哭笑不得擺了擺手,她很感激清東明子在這種時刻仍要護着她,真的很感激。看透人世險惡人面與人心表裏不一,要麼鄙夷,要麼就是越發珍重來之不易的真情實意,而遂兩者都占,是在鄙夷之後開始珍重。
遂陷入沉思,沉思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清東明子,“明子,你放心,我要孟嬌嬌回到你身邊來。”遂面上帶着笑,可由於一人一鬼中間隔了一段距離,清東明子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
清東明子手放在耳朵邊作喇叭:“啊!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清!再說一遍!”
風確實很大,不止聽不見說話聲音,還會迷眼,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容顏。
遂扶着神台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手裏提着劍,血順着劍柄劍脊流出一條蜿蜒血路,再落到地上,一滴一滴綻開如同肆意燃燒的花,好似在她記憶里總是迎來死亡的黃昏。
但世間何種美麗,都妖不過她這張佈滿血絲的臉,儘管面容破碎,猙獰可怖,但放在會欣賞的人眼裏,這是另一種屬於極端的,破碎美麗。
不完美,才讓人有遐想餘地。
感情亦是如此,從手中溜走,才會惋惜,想了得不到,才會念念不忘。
遂已經釋懷,釋懷前世與今生那些不甘心使她走上極端的事與人,所以她才會大大方方笑着與懼對視,直接看到他心底去。
“宣儀死了,我很傷心,比前世知道你死還傷心,因為世界上唯一在乎我的人沒了。段月盛,我發現你要維護的這個世界一點都不美好。我想要宣儀回來,我要他好好在這世上,同你一樣娶妻生子,子孫滿堂,到了老年安然離去,哪怕他的世界裏沒有我。”
遂停頓,舒緩了一下情緒后,繼續說道:“傘,就還給你,這回,真的兩清了。”
“明子,我說,我要孟嬌嬌回來,我要她回到你身邊來。”她笑睨了一眼清東明子,視線並未在懼身上停留,扔下劍,轉身就踏上神台。
清東明子大呼:“你要做什麼!”
話音落下,此時遂已經站到天命卷上,從她身上傷口流出的血連續不斷滴落,與緊緊攀附住天命卷的貓妖心觸鬚融為一體。
沒人知道她要做什麼,只因為是自求毀滅以此謝罪。
遂魂體越來越虛弱,而天命卷的裂縫正一點點複合,她眼前閃過天命卷內所記載的幾萬年光景里的山川河海,那些歷史長河匆匆出現過的人,一代王朝盛世,輝煌之後蕭條。
她的身影在各色各樣的人中穿梭,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穿着不一,區分出各個時代。輪迴,是前生以上十世開始,蒼白人性漸漸將靈魂剔透雕琢如今模樣,撇去的金粉玉灰,是前生煙雨,留下七情六慾渲染的糟粕,附身現今人世流浪肉體。
以神台為正中心颳起一陣大風,吹得身處於無間的鬼魂體消散,連胡六安帶來的妖怪無法站穩。
半空中你一招我一招打得不可開交的三位轟然散開,隨即都向神台飛來,但他們都沒懼快。懼轉瞬出現在神台上,穿過足以絞碎他靈魂的風一把抓住了天命卷上的遂,並將她緊緊抱住。
風越來越大,不管是天命神還是爆炸頭男人還是最弱的小黑,都無法靠近神台。
遂臉貼在他懷裏,有一瞬間的茫然與錯愕,隨後,她頓然清醒,將懼推出神台。天命卷中心倏然升起一束白光,照亮了整個無間,天命卷中心的裂縫癒合,等眾人能睜開眼時,遂的身影已消失不見,天命卷重回原位,白光收斂歸入卷內。
巨大的天命神石像碎裂,一點點垮掉,天命神眼睜睜望着自己好不容易強大起來的靈體越來越淡,最後消失。
隨着河底響徹忘川兩岸的鐵鏈巨響,爆炸頭男人與小黑被河底一股神秘力量拉回河底。無間倒塌的房屋復原,忘川溢出的河水倒流回去,迷蹤山垮塌的山石倒下的大樹轉眼變回了原先模樣。
一切回到了原先樣子,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但有人知道不是如此,畢竟他是看着遂消失在眼前,已經被破壞的無間是如何在轉眼間變回去。
懼茫然環顧四周,目睹一切復原,而後,他獃獃盯着天命卷,推開他時,她說,“忘了我”。
怎麼可能忘,怎麼忘得掉!怎麼可能忘得掉!
“呵呵,”懼笑着跪在了地上,面前,是她留下的傘,傘不是遂拿在手裏飽食血液怨氣的鮮艷樣子,而是只剩幾根殘缺的傘骨。
“楊麗娘!!”
清東明子從地上爬起來,跑到神台上,搜索無果,最後他懨懨回到懼身邊:“她,只是找張宣儀去了......估計是這樣......”
“天命卷只記事,不納神魂不納物,她不過是以身修復天命卷,給自己找了個凐滅的理由……”懼埋着頭,再說不出話來。
俗世難求後悔葯。悲劇最好的結果,該是什麼都沒發生過,沒有開始,自然就沒結局。
辭去青史中我名,待他日無名歸。
於是,一雙手取走歷史高牆一塊轉,悄然改變所有人命運,無人知她來過,無人知她是誰。
過了一會兒,懼忽然抬起頭,悶聲問清東明子:“她……是誰?”
“誰?”
“楊麗娘。”
抱手沉思的清東明子忽然錯愕,想了一會兒,緩緩搖頭:“我,我不知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