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抱錯人
陽春三月,新燕拂檐,碧桃初放,正是春寒料峭之際,空氣中還透着絲絲的寒意。
東昌府清平縣廣濟道觀的小道堂中,北風似粗錘般一下下撞着木門,發出“咣當咣當”的響聲。
室內,一盞方圈足銅爐中正奉着三炷雲香,裊裊的白煙被這無孔不入的幽怨風泣催的來回擺動。
秦妙言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睜着雙眼,獃獃的盯着那時而被風吹動的白煙。
閉上眼睛,猛然再睜開,如此反覆試了多次,彷彿還是這般。
“好長的夢啊,還餓的如此真實……”秦妙言撫上自己乾癟的肚皮,喃喃自語。
鼻端飄着奇異的香氣,她木木地從地上爬起來,尋着香氣徑直走到雕花供桌前。
正中的一個潔白的牙盤裏碼着整整齊齊的六塊桃花燒,秦妙言抓起一個塞入嘴中。
入口即化,甜甜綿綿。秦妙言恍惚的想,她好像很久都沒吃過這麼香的糕點了。
九歲前,她本是富商之女,家中獨女掌珠,想吃什麼沒有?
卻不想短短的幾個月,她的父母便遭人誣陷,流放而死。
而她家破人亡,只有一個丫頭和長隨同她活了下來。
被送回外祖父家,她寄人籬下多年。
外祖父去世之後,她又被家人丟到道觀中“養病”。
可道觀里的好多人都瞧不起她,尤其是廚房裏那些婆子們,尋着機會就剋扣她的餐食,就連大姐姐送來的體己都被貪去不少,也因此餓的她經常性的前胸貼後背。
試問脾氣不足,氣血何能循行流暢?
所以她總是一副病秧秧模樣,就連外祖母都說,她最討厭的就是自己那副好似隨時都會死的癆病相了。
可她卻還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以為她不爭不鬧,就自然會化干戈為玉帛。
以為她不爭不鬧,大伯二伯一家、外祖母就不會那麼厭惡她。
以為她不爭不鬧,表哥就會回心轉意,不會將她趕出家門,以至於她後來會死的那般凄涼。
現在想想,還真是天真……
秦妙言閉上眼睛,腦海中全是她臨死前那一幕。
冷餓交加,病痛纏身,她躺在一戶好心收留她的老婦人家中,一張乾巴巴的草席,竟然是她宿命的終結之處!
是的,她死了。
三九隆冬,她本決意北上回鄉復仇,憑藉在南地鵲起的名聲接近盛京那位趨炎附勢的仇人兄弟,可人算終不過天算。
她病死了。
悔哉,怨哉?
秦妙言只是想問一句,為何老天要如此待她?
為何她治好了那麼多人的病,卻獨獨治不好自己?
又為何她救了那麼多人的命,父母的冤屈還是不能洗刷?
她不甘心,不甘心!
秦妙言睜大雙眼,努力不要淚水滑落,瘦削的手緊緊地攥在掌心,帶來一陣鑽心的刺痛。
嘶……她竟然感覺到了疼!
秦妙言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儘管乾枯瘦長,卻小巧白皙,分明是她年幼時才會有的樣子!
她慌忙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疼!她竟然不是做夢!
那麼,那眼前的這一切,便是真的了?
秦妙言眼風飛快的往周圍一掃。
室中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正中擺着一個小型的八卦銅鼎,上前方是一個四方雕花供桌,上擺銅爐、瓜果。
其後是一個仙風道骨的老子造像,被擦的錚明瓦亮。
輕輕一嗅,就連空氣中淡淡的雲香,都是數十年前熟悉的味道!
這裏真的不是她死前呆的那間茅草屋……
供桌上有一杯溫水,她顫抖着舉起手來,揚首飲盡,溫暖的感覺在腹中徘徊,令她有種恍如隔世、枯木逢春的重生之感。
行醫積善那麼多年,看來老天待她終究不薄。
她秦妙言,真的活過來了。
不過這一次,拿命換來的道理,她明白的徹徹底底。
半響,秦妙言回過神來,拈起一塊桃花燒狠狠的咽下去。
真的餓死了,什麼便沒了,這些桃花燒又不欠她的,她為何不能吃?
不僅要吃,她還要全吃掉!
木然的咀嚼着,肚中慢慢好受些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秦妙言拍掉嘴角的渣滓,開始將桃花燒一塊塊放入口袋中。
“咣!”門倏而被推開。
秦妙言動作一滯。
“啪!”門又被飛快的關上。
秦妙言腦中忽的靈光一現。
對了,她到底是回到了年少的哪一年歲?
“表妹!”
來人聲音中夾着急促和喜悅,腳底生風般上來便熊抱住了還未來得及思考清楚的秦妙言,直把她還噎在嗓子眼中的半塊糕點撞的尷尷尬尬上下不去。
“咳咳!咳咳!”
咳紅了臉的秦妙言發現了一個悲慘的事實。
如果她沒記錯,這一日,似乎是她幼年時最為恥辱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