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可避免
她這小憩憩了有半個時辰,她感知到有熟人進了她佈下的結界,坐到她身側。
是她的授業恩師沉盞尊神。
在他面前無拘無束慣了,她也沒特意站起來行禮,只睜開眼撥開遮面的披帛,一手枕在腦後,一手以大袖衫遮着陽光繼續躺着。
師尊話少,她得主動搭話。
“師尊也是上來曬太陽的么?此處屋頂,是坐看風景躺曬太陽最好的。”
沉盞嗯了一聲,而後悠閑地問她,“我不記得我沒教過你‘陰水咒’。”頓了頓,“我似乎沒教過你‘逆水咒’。”
秋獲唔一聲,“想是那時候滿心想着停柯尊神,沒有認真聽,後來覺得自己太不爭氣,惡補一番,補了多的,沒補上缺的。”
這番解釋,都是真的,發自內心,源於現實。
然沉盞似乎並不買賬,都沒點表示。
想想也是,她是拜入他門下,不但不認真同他學,還專門往別人那裏跑,放她身上,她早就寒了心,就當沒這個徒弟,難為沉盞還認真教了她許多年,危難時貼心伸以援手救一救。
心虛一陣,她覺得閉嘴不說話才是最明智的。
陽光明媚,清風暖軟。
且容她再小憩小憩。
她思索着,要如何委婉地,開口說她的想法,讓沉盞坐開點,不然她睡不着。
面上蓋的袖子被人握着手腕帶開,清冷的墨香突然逼得很近,接着唇上一沉,沉盞的呼吸撲到她面上,沁入她心尖。
這…怎麼…
不過一瞬,沉盞鬆開秋獲的腕,撐着身子坐回去,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秋獲摸着自己心口,在跳,還跳得有點快。
要死了,她放下停柯,轉頭就對沉盞心動了。
她捂了把臉,心中默念別慌別慌別慌,幾萬歲的人了,要穩重,要淡定。
誰規定一個神,漫漫仙途遇一個已經錯過的歪脖子樹,就要千千萬萬年弔死在上頭。
誰都有重新追求美好的權利。
瞅一眼又瞅一眼低斂眉眼,白衣墨發的沉盞,上古神族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有一身無上修為,沉盞更是其中佼佼者,他還有一副她覺得很好的性子。
這一瞅不要緊,越瞅沉盞越順眼。
可惜,他是師,她是徒,倫理綱常不得踐踏。
之前同停柯,也因為是師叔師侄,有禮法拘着,發乎情止於禮,過分些也不過拉拉手,淺淺抱一抱,親一口都不曾。
嘆一口氣,秋獲平復下不平穩的心情,念着清心咒,試圖讓自己繼續小憩。
沉盞的氣息再次逼近,秋獲愣了下,心跳如擊鼓。
他的聲音縹緲,一如昔年山門外縈繞不散的仙氣,風輕雲淡又實實在在落在人的心上。
“看你這沒心沒肺打算繼續睡的模樣,你是選擇逃避?”
臨渡之海經方才一變,很大範圍內的海水都透着血腥味,不知哪位仙家施了凈化之術,海水繼續透着它該有的味,只是海風太大了。
吹得秋獲心神不平。
她異常艱難地運轉靈台,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師尊,我若不逃避,我們就是亂倫。”
沉盞不為所動,低斂着眉眼,眼瞼上那顆小小的黑痣露了出來,她一愣,不免就比問上一問。
“師尊的眼皮上為何有痣?”
過了好一會兒,他抬抬眼望着她,溫聲道:“見你時無,不見則有。”
他的聲音很低,在秋獲體味這句話是不是有深層含義時,又添幾句,“別人的相思痣生在心上藏着,我的生在眼瞼上,只希望某個人能輕鬆發現。”
這個某人可不就是她么?
然她時至今日才發現這顆痣,此前數萬年都沒注意到,沉盞沒有半分瑕疵的臉上,居然會生着顆痣,還是顆十分撩人的痣。
她看過許多話本子,代入其中看,自個就是那個渣女,看似深情,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會把自己各種折磨的人,卻使勁忽略、甚至傷害那個對自己好,一直眷戀自己,一直都溫柔待她的人。
沉盞這麼好,她卻多年不曾好好看他,將他漠視得徹底
現在,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回應他,去觸碰他的真心呢?
像她這樣的人,是不配得到愛情的。
她不能耽誤沉盞。
腹中組織許久,她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兜兜轉轉拐彎抹角十分可恥,乾脆就直白說了,“抱歉了,師尊,我不能回應你。”
沉盞眸中黯黯,那分失落明眼可見,刺得秋獲心上微痛。
“你能放下停柯,我已經很滿足,是我操之過急了。”
“不是,我…”
沉盞抬手,隔着大袖衫輕掩她的唇。
“噓,不要說出來,我心上有些難受,你容我緩緩。”
第一次見沉盞失落成這樣,秋獲愈發覺得自己罪惡,十分罪惡。
他鬆開手起身,回頭看她一眼,不悲不喜地道,“你待不認識的仙子那樣溫柔,待我卻這樣狠心,秋獲,你真的殘忍得很。”
他喚她秋獲,連名帶姓,口齒清晰,情真意切。
真是令人頭疼。
無奈之下,她從屋頂爬起來站定,目光越過沉盞看着天邊,壓下心上的抽痛,故作輕鬆地笑。
“師尊,我選擇不回應你,就不能給你留任何幻想,那樣對誰都是傷害。”
“你這樣不經考慮直接拒絕我你,難道就不傷害我了?”
“長痛不如短痛,還是乾脆一點好,老是耗着也不是辦法。”
“難得見面一次,我權當沒聽過你說的傷感情的話,幾萬年都等來了,此後的歲月,我不介意接着等下去。”
沉盞說完就走了,完全沒管她有話要說,他們算是不歡而散。
天君師兄朝瓷抱着繪臨,在下頭一個迴廊里招呼她下去,她心道你不忙着逗我侄女找我幹嘛,腳下還是乾淨利落一動,躍到他面前。
“師兄有事么?”
朝瓷瞅兩眼她,才問道,“方才可是師尊來了?我有一瞬感知到他的氣息,桌上突然里多了幾樣給繪臨的寶物。”
可不是嘛,沉盞不僅來了,還奪了她的初吻表了個白,話都不讓她說絕就走了。
“師尊才走,你來遲半步。”
朝瓷嘆口氣,像早就預料到一般認命,低頭逗逗懷裏的繪臨。
“你一來,師尊就來了,這心偏的…唉”
又嘆一口氣。
秋獲頗為無語地看了眼海子翻起的浪。
“師兄,你的心也挺偏,你看看你怎麼對繪臨的,再看看你怎麼對我那四個侄兒的。”
朝瓷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笑了兩聲,“我覺得還好啊,我本來就喜歡女兒多一點。”
好吧好吧,你的孩子你說了算,她只是個姑姑。
“師兄還是抱繪臨進屋罷,外面海風大,吹多了不好。”
“你不跟着去看看你師姐?”
“方才不是見了么?”
“好吧,你自己慢慢逛,我先進屋了,別迷路就成。”
“好。”
目送朝瓷抱着繪臨遠去,到看不到人了,秋獲將目光收回來,整整披帛拎着裙子上樓,爬到頂樓才停下,靠着雕花扶欄看海子裏出了紕漏的陣法。
研究海妖少主和海獸怎麼入的臨渡之海。
她瞅着陣法之力稍弱的西南側島礁,覺得那裏有問題,又說不出問題具體在哪。
正思考着,閣樓檐角的銅鈴被風吹動,泠泠作響。
她下意識轉過身,與剛上來的沉盞視線對上,同行來的還有停柯和琉顏。
今天是怎麼了,老是遇到不想看到的人。
秋獲忍不住在腹誹自己是不是出門沒算卦,面上乖巧,恭敬端莊地向三個人行禮。
“弟子秋獲見過師尊、師叔、師嬸。”
沉盞淡淡道免禮,問她,“可看出陣法哪裏出問題了?”
秋獲誠實搖頭,“未曾完全看出,弟子愚鈍,只是覺得臨渡之海西南側的島礁有古怪,具體的看不出來。”
具體,那處掩着詭異的結界,看不到裏頭細節。
搖頭的時候,秋獲的動作很小,但左邊的步搖本就不穩,她從開始到現在,折騰了許久,不免就晃得快掉下來了。
沉盞要她說一說她看到的古怪之處,伸手將秋獲的步搖扶回去。
她面不改色地道一句謝過師尊,手一揚化出臨渡之海的虛影圖,並在西南島礁作出標記。
細細講起那處本不該有島礁,卻突然出現島礁,並且在慢慢吸收上古陣法的陣法之力,只是一切都發生在不經意間,很難有神仙發現的,就算髮現了,也覺得那不過是陣法損耗,不會有人刻意再探究或者關心。
一道詭異的結界圈着那裏,她的目力與神識皆透不過去。
至此,她大膽地猜測,臨渡之海衍生了與妖界相通,能吞噬仙界的“仙魔井”。
當然,猜測只是猜測,她是年輕輩的神,許多東西都未過,“仙魔井”是她惡補時瞧見的,她就大膽猜一猜。
沉盞聽罷,似是誇獎一般道,“涉獵得還挺廣。”
秋獲笑笑,並不說話,腳下的樓突然一陣搖晃,身側人攬住她的腰,面色沉靜地看着說是西南,實際很遠的島礁。
“三九之日,仙魔井成。”
不過八個字,說得在場幾人心上一沉。
琉顏被停柯抱着,很擔憂地問道,“仙魔井真的會吞噬仙界么?”
停柯稍加思索,給她肯定的答案,“會的,神魔妖仙千千萬萬年前本是一族,後來分裂成四族,神與仙實力強些,佔了好的地域,如今神族凋零、仙族不濟,妖與魔蠢蠢欲動許久,肯定要利用上仙魔井,想方設法將仙界拿下。”
這一場大戰,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