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的春天
從今天開始，我變成了一名人民的公僕。在民政局，擔任出納，同時又是一名小科員。
上班第一天，辦公室主任帶着我來到大家的面前：“各位，手底下的活先停一停，這位是剛來我們民政局的小馬，叫馬驫，屬於財務部門，暫時呢先做出納，由老李帶着，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大家互相幫助！”
辦公室里出於客套，掌聲歡迎。
“各位前輩好，我叫馬驫，學校里學的財務管理專業，今天剛來，很多事情不懂，希望以後能跟着各位多學東西，我腦子笨，跟着李師傅，您千萬別嫌麻煩，嘿嘿！”
“嗯嗯，沒關係，不怕笨，就怕懶！”這位李師傅頭也沒抬的說，看得出來，這對我是不屑一顧啊。
因為是第一天上班，我手頭沒什麼活，就是貼了幾張發票，簽了幾張出賬，好在我明智，來的時候帶着保溫杯，也學着各位老前輩泡了杯茶，雖然我剛進去，但各位同事還是比較團結，奉獻自己的茶葉、冰糖，還有一位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有點謝頂的老文書，毫不吝嗇的掏出自己珍藏的黑枸杞，並告訴我說，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加枸杞，養生要趁早，等年紀大了再養，就來不及了。
辦公室里的哈哈哈大笑：“老郭，你才三十歲啊，青年，還是青年！”
我無語了，這大哥才三十歲啊，我以為四十歲了。
民政局，除了結婚離婚辦事處的忙一點，我們都屬於後勤部的，自然是閑一些，這一天除了中午出去吃了趟飯，嘻嘻哈哈的一天，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有好處，大家開開玩笑，關係能增進的快一些。
上班第二天，有市委領導下來視察工作，局長需要彙報演講，可是局長的秘書寫的好幾版的發言稿都被否決了。
秘書王小卿拿着文件夾灰頭土臉的從局長辦公室里出來，一個勁的嘆氣，周圍的同事都過去拍拍肩膀摟摟腰啥的安慰他：“小卿啊，不要難過、不要灰心，一版不行再寫嘛，可是局長到底要什麼樣的稿子啊，你寫了幾版了？”
“溫華姐啊，我都改了七八版了，這已經是第九版了，哎……”王小卿搖頭不止。
說實話，我一直喜歡寫東西，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幫人寫些東西掙點外快，不管是公眾號文章還是什麼妖魔鬼怪的神話傳說故事，亦或是什麼娛樂八卦，上學時候的我，只要是能掙錢，幾乎是什麼都寫，以至於後來有一個出版商找到我，讓我以一位文學大家的名字寫一部，說白了，就是做槍手，我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雖然我離“文人”二字還差的十萬八千里，但我也是有底線的，那就是不做槍手，就像大多數文人一樣，窮且牛逼着。
當然，聽到他說的報酬時，我還是有點動搖的，作為一名學生來說，那樣的稿費，誘惑還是很大的，這麼來說吧，如果我當時接受了人家的約稿，寫一部一百萬字的書，可以掙一輛國產中下級別的轎車，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做，這就像是賣孩子一樣，雖然拿到了錢，可是以後不管孩子多麼出息，多麼優秀，我都不能告訴他我是他爹，別人也是不會相信，不會知道。
看着王小卿痛不欲生的樣子，我倒是想幫幫他：“你好王哥，我看你愁眉不展的，怎麼，還沒寫出來啊？”
“沒有啊，改了好幾版了，還是沒成，焦頭爛額啊！”
“要不，我看看！”
王小卿把前邊寫的幾版都遞到我手裏，繼續盯着電腦桌面發獃，我把前幾版發言稿拿到自己的辦公桌上仔細看了看，我覺得自己找到了這篇發言稿的問題，全都是皮毛，寫的東西全都是給領導看，一點也沒有寫出基層工作展開時的問題所在以及問題該怎麼解決的對策，有些問題的提出，也只是一筆帶過，隔靴搔癢。
這怎麼行呢，上級領導來視察工作，寫這樣的發言稿，那不是墳頭燒報紙，糊弄鬼呢嗎！所以我決定，給我們的局長寫一份驚天地泣鬼神的發言稿。
發言稿中，我詳細闡述了目前基層工作的現狀，最近一年的工作，取得了哪些成果和進步，然後遇到的難題具體有哪些，我們局提出的對策是什麼，以及在後續解決問題的過程中，需要我們自己克服什麼、需要上級領導提供什麼樣的幫助……等等等等，總之這篇發言稿，了解我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我寫的，點明問題，犀利。
我把寫好的發言稿給王小卿拿過去，他捧在手裏看了一會：“馬驫，這是你寫的？”
“怎麼了王哥，寫的不太好，您不滿意？”
“不是，你先別您您的，寫的挺好，可是你這麼寫，是不是有點太……太……”
“犀利！”
“對對，有點太犀利，你剛來你不懂，這樣的發言稿，沒幾個領導敢在上級面前說出來，這是官場啊，不是你發朋友圈！”
這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領導之間交流工作不應該是實話實說嗎，為什麼這些事情搞到最後，還不如平時發的朋友圈真實呢？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我與這份工作，格格不入。
王小卿看着我寫的發言稿，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我看着他在我寫的基礎上修改，我有些不高興，這是我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我一貫不喜歡別人改我寫的東西，因為寫作這種事情和別的不一樣，我要說什麼，我想說什麼，你根本不知道，你把我寫的東西改來改去的，會曲解我的意思。不過我也沒辦法，畢竟我剛進去，人微言輕。
過了半個小時，王小卿再一次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臉上依舊沒有任何錶情，說是沒表情並不准確，如果是仔細觀察的話還是可以看出來，這分明就是想死的表情。
局長一臉鬱悶的從辦公室里走出來：“都把受傷的工作停一停，你們也都知道，下個禮拜市委的領導要來視察工作，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單位這麼多人，一篇像樣的發言稿也寫不出來？”
辦公室里一個腦子比較簡單的姑娘偷偷說了一嘴：“那您怎麼不自己寫？”
我估計是局長聽見了，就算聽的不怎麼清楚，但肯定聽出來是什麼意思了，不過身為局長，肯定不能和她一般見識：“小王，你說話，為什麼這篇發言稿你總是寫不好，什麼原因？”
“局長，我……我也說不好！”
“哎，今天集思廣益，你們都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把這篇發言稿寫出來再下班。”
底下已經是怨聲載道，但迫於壓力，紛紛沒有表示出來。
局長進了辦公室，王小卿走到我跟前：“小馬，要不你把這篇修改一下，我給局長拿進去？”
“王哥你聽我的，一個字都別改！你就這麼拿進去，准成！”
王小卿搖搖頭：“好吧，我實在是黔驢技窮了我，進去試試吧！”
我閑坐着沒事幹，起來到辦證大廳轉悠，這時候進來一對五六十多歲左右的男女，估計是夫婦，女的邊哭邊罵：“離婚，我就是要跟你離婚！”
男的唉聲嘆氣的跟着。女人坐在櫃枱前，對着辦事員說道：“小同志啊，我們離婚，麻煩你手續辦的快一點！”
“阿姨……”
辦事員的話被男人打斷：“小同志啊，哎呀，你別聽她說的，我們不離婚！”
“不離婚？你說了算呀，我告訴你吳青山，我跟你過了大半輩子了，我受夠你了，你毛病太多了，我伺候不了你了！”
“阿姨，您先冷靜一下，這裏是辦理結婚的，辦理離婚的在對面。”
“哦呦，對不起啊小同志，我們沒看清楚！”
我看着他們吵架的樣子，特別好笑，也許是我電影電視劇看得多了，總覺得他們這是在氣頭上，不會真的離婚，我倒想着幫着勸勸他們。
我走到他們跟前：“叔叔阿姨，你們先別生氣，這裏人多，咱們去旁邊聊聊吧！”
“聊？”女人一臉狐疑的看着我“聊什麼？我們離婚跟你聊什麼，你又不知道我們的情況！”
男人應該是看出來我是想勸他們，所以隨着我，把妻子拉着跟着我走。
我把他們二人帶着進了一個空閑的辦公室，給他們倒了兩杯水：“叔叔阿姨，你們結婚多少年了？”
男人把水捧在手裏：“小夥子，我看你面善，咱們聊聊，我們結婚三十六年了，這些年風裏來雨里去的，很不容易，前些年我又不爭氣，出去跑車的時候出了事，你阿姨辛苦，照顧完了我還要照顧孩子……！”
女人聽見丈夫提起以往的生活不易，潸然淚下，一個勁的抹眼淚。
“叔叔阿姨，這自古以來都是勸和不勸分，我看你們比我父母年長几歲，所以想勸勸你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啊，要是有兩個老人，那不是有兩個寶貝了，好事成雙啊，我爺爺奶奶七十多歲了，到現在感情都特別好，使我們家裏所有晚輩的榜樣，您說家庭和睦多重要啊，我爸媽常說，老人無形中會給孩子有影響，所以我們家裏現在的年輕的一輩結婚的，感情都特別好，都向老人看齊，您說你們現在要是離婚了，孩子心裏得多難過，只能會抱怨自己沒有照顧好你們，心裏也會對婚姻有一些負面的理解，萬一嚴重點再來個什麼恐婚什麼的，是不是？”
老人嘛，奔波一生，還不都為了孩子，一聽見自己離婚會對孩子有這麼大的影響，心裏還是有點忌憚的。
女人還在抽泣着，男人一口一口的嘆氣，我覺得兩個人差不多氣快消了，便趁熱打鐵：“所以啊，叔叔阿姨，我們就有一個朋友，父母離婚了，沒離之前就在家裏沒完沒了的吵架，結果孩子心裏有陰影了，今年都三十一了，我們做朋友的都勸他趕緊找一個，可他說自己不着急，其實就是不敢結婚了，怕跟父母一樣，到後來又離婚！”
正說著，有人推開門進來了：“爸媽，你們又怎麼了呀，怎麼又來離婚啊，哎呀，我上班這麼忙的……”
“哎，吳若施？”
“馬驫？你在這是……”
“哦，我在民政局上班，今天第二天上班，剛好遇見……這是你爸媽？”
吳若施有些害羞了，應該是因為父母的事讓朋友知道，有些不好意思。
現在，那位女人應該是吳阿姨了，吳阿姨看見女兒來了，心裏的氣消了大半截，再加上我剛才的瘋狂洗腦，這會應該沒有要離婚的念頭了。
“施施來啦？你怎麼沒上班跑這來了？”
“我能不來嗎，哎呀，你們這又是怎麼了？”
“沒事，叔叔阿姨就是吵架，不會離婚的！”
我們四個簡單在辦公室里閑聊了幾句，我看着吳阿姨看我的眼神有點不太對勁，連忙找了個借口出去了，關上門的一瞬間，我聽見吳阿姨說：“施施，你們認識啊，這小伙人不錯的！”
我看快下班了，轉到辦公室，準備提包下班，一進門，局長靠着王小卿的桌子上看着發言稿，眉頭緊鎖，其他的通知盯着電腦假裝很忙，其實手底下在群里聊的正歡，我剛才沒看手機。
“怎麼回事啊？”我在群里問。
沒人理我，我又發：“局長這是怎麼了，眉頭緊鎖的，有什麼精神幫我傳達一下？”
結果還是沒人理我，局長掏出手機看了看，幾秒后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我傻了，局長在群里發消息：“沒有什麼精神，好好工作！”
我去，什麼情況，等一會，有人把我拉進一個群——民政局秘密組織。
我問到：“什麼情況？這怎麼還兩個群啊？”
“馬驫？這份發言稿你寫的？”局長問我。
“啊？啊？什麼？”
“這份發言稿是不是你寫的？”
我站起身來：“是我寫的局長，怎麼了？”
“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我跟局長去到辦公室里，臨進門群里發來消息：“祝你平安！”
“馬驫，你的發言稿寫的特別好，一針見血，沒有半點無病呻吟，從我擔任局長以來經常發言，你的發言稿，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好好做，我希望我以後的發言稿，都由你來寫！”
“局長，這合適嗎？因為這些東西以前都是王秘書寫的！”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將遇良才，有能力就上，能力不夠就下，這沒有什麼，你不要顧慮太多，王秘書那邊我給說一聲就可以了！”
“好的局長，我會努力做的！”
“嗯嗯，很好，你下班吧，準備準備，晚上和我一起去吃飯！”
吃飯？吃什麼飯？雖然說領導看得起肯定是好事，可我不喜歡這樣，領導吃飯，為什麼要下屬陪着，怎麼著，領導是不會吃飯需要喂嗎？
但是又不能不去，領導叫你，那還不是你給不給面子的事情，局長看着我，也許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家宴，是家宴，和家裏的親戚，不是應酬！”
聽他這麼一說，我真是如釋重負，但表面的客套還是要有：“沒有局長，我是怕我年輕，給您丟人！”
“嘿，沒什麼丟不丟人的昂，你住哪我九點多去接你！”
接我？什麼意思？堂堂局長帶我去吃飯，還要親自來接我？
“局長沒事，您說地方，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那也行！那你先去忙吧！”
從辦公室出來，我長舒一口氣，下班后我走出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一場雨，一點也沒發現，空氣是如此的香甜，我想想今天的吳父母的事，還有局長跟我的談話，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雖說是剛剛工作，但我認為，我的春天就這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