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箐里

22箐里

背後的迷霧還未散開,前方的濃雲卻又接踵籠罩而來。畢國鋒和孔德默不作聲地在各自的車內坐着,等待着抵達目的地后各自要面對的事情。

到今天為止,捲入這場謎一般的案中案的人已經死去了五個。可是,哪怕兇手的一根頭髮絲,他們卻都沒有抓到。畢國鋒神情焦慮不安,那股與人周旋時卻總被其甩在身後的無力感,又一次出現在他身上。畢國鋒回想起母親的懸案,和他曾遷怒的辦案的那些老警員。他痛哭過,也痛罵過。可真當自己也遇到這樣困難的案子時,畢國鋒卻發現,有點時候,破案真的沒有他想像中那樣容易。

警方的車隊抵達現場以後,畢國鋒在浴室的浴缸里,見到了已經變得冰冷的夏秋紅。她赤裸地躺在浴缸里,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垂在地上,傷口像一把鮮紅的梭子一般敞露着。地上的血在低溫中結成了暗褐色的冰,將整個浴室都鋪滿了。

畢國鋒望着夏秋紅慘白的屍體,想起幾天前自己在周惜的葬禮上見到她時的情形,喉頭頓時有些發緊。或許當初,自己應該在周惜的葬禮上和她說上幾句話。哪怕是哄她的也好,至少那樣不會讓她生起今天這樣短視的念頭。可是,誰又知道呢……

現場的工作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快速展開,該拍照的拍照,該取證的取證。沒過多久,畢國鋒手下一行人就順利完成了現場的調查。但另一邊,法醫劉律在準備把夏秋紅的屍體從浴缸里搬出時,卻遇到了阻礙。

夏秋紅的屍體此時由於屍僵的緣故,四肢已經無法正常彎曲。劉律今沒有辦法像對待平常屍體那樣,輕易將夏秋紅的屍體從浴缸中搬出。他只好走到屋外,喊來幾個力氣頗大的警員進來協助他。

可幾個警員一進到浴室里,就又打起了退堂鼓。他們看着夏秋紅干瞪着的灰暗眼睛,心中難免產生恐懼。那副死氣沉沉的面容,就像每一個人兒時常聽的山村怪談里的惡靈。別說碰她了,就連多看一眼都讓他們難以接受。

劉律今看着面面相覷的眾人,心中無名火瞬間冒氣:“你們還怕這個?別忘了我們是警務人員。”

幾個警員聽了這話,這才慢吞吞地上來搭手。心裏卻在說:誰規定警務人員就不能怕這個啊,我們又不像你那樣天天對着死屍。可等到幾人一用力時才發現,眼前的這具屍體根本紋絲不動。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在猜想是不是對方沒有使勁。幾個回合下來以後,一旁劉律今不滿地叫道:“你們倒是使勁啊,都在幹什麼呢?”

幾個人暗自叫苦,手上不得不加大了力度,可夏秋紅的屍體卻像是嵌在浴缸里一樣,無論他們怎麼使勁,都沒能將她移動分毫。甚至到了最後,夏秋紅的四肢都發出是滲人的“咯咯”聲,劉律今才處於對屍體的保護而不得不叫停。

畢國鋒見幾個人擠在浴室里半天不出來,以為有了什麼發現。於是便走近了問:“怎麼回事?”

“唉……”劉律今嘆了口氣,“。四肢都頂着浴缸內的四周,這是捨不得離開這人世呢。”

畢國鋒聽得一頭霧水,正想細問,忽然客廳里卻傳來了一陣哄鬧。

“我……我還要帶我女兒去觀音山呢,我沒空……真沒空搭理你。”

“不是,大爺您聽我說,您的老伴她過世了,您現在不能走。還有您的女兒也已經過世,您這是要帶誰去觀音山呀?”

畢國鋒走出來一看,原來是常志拉着夏秋紅的丈夫周建山在問筆錄,可幾句話問過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周建山忽然拔腿想走,嘴裏還莫名其妙地說著一些不着邊際的話。

畢國鋒想起了前些天周建山因為女兒去世而昏迷住院的事情,頓時明白,眼前的這個目光閃爍,身形佝僂的中年人可能神智有些不清醒。當即便上前拉住了常志:“別逼他了,讓他一個人去靜靜吧。”

“可是筆錄……”常志十分納罕,怎麼好端端一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

“讓我來吧。”還未及畢國鋒回答,忽然從門外走進來一人。兩人抬頭一看,原來是孔德。

畢國鋒擦了擦鼻子:“行,就交給你吧。”說著,拍了拍常志的肩膀,又往浴室里走去。

這時,劉律今已經和眾人終於將夏秋紅的屍體從浴缸里搬出,正小心翼翼地往殮屍袋裏放。至於用了什麼辦法,畢國鋒也不得而知。他旋即也就不想着再進浴室,而是空出過道來,讓他們把屍體運出去。

一邊的常志手頭上沒了事情,於是便來問畢國鋒:“組長,屍體的發現者那邊要不要仔細問問。”

畢國鋒看了常志一眼,接着點了點頭:“你去問吧,但是別太久,那人用不着我們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他身上。”

常志點點頭,接着來都門外的樓梯間裏,找到一個剃着平頭,胖乎乎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見常志,就趕緊上來熱情地打招呼:“警官,我可以回去了嗎?這天氣凍死人了都。”

“問完你就可以回去了。”常志說,“說吧,你是怎麼發現屍體的?”

“我就住他們家對面,我今早起來弄吃的,正好看到他們家的浴室窗戶開着,然後又正好看到了浴缸裏頭躺着一個人。我尋思她是在洗澡,可是浴缸里卻又沒水。再一仔細看,就發現地上紅紅的一大片,像是血跡。所以我就報警了,就這麼簡單。”

常志用圓珠筆抵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問:“你真的是早起弄吃的,不小心看到的?”

“是呀,那還有假嗎?”

常志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信誓旦旦的模樣心生狐疑:“你家有多遠,帶我去一下行嗎?”

“不……”男人頓時愣住了,“怎麼還要去我家啊……”

“怎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常志拿着圓珠筆指着對方。

“話不是這樣說……”男人拉着常志下了幾階樓梯,到了一處別人聽不到的地方,“是這樣,你看他們家不是住着一個小明星嗎?那個叫周惜的。以前我用望遠鏡偷看過,我想着這兩天那個小明星不是剛死嗎?我以為會發現什麼大新聞的,所以早上才……”

“所以你是偷窺的慣犯了是吧!”常志厲聲罵道。

“別……您別嚷。”男人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包煙往常志的懷裏塞去。

“你拿回去,聽到沒有。”常志瞪着眼睛說,“你再這樣我就以賄賂警務人員的罪名逮捕你,聽清楚了嗎?”

“什麼賄賂……不就是煙嘛。”男人有些尷尬地望着常志,手中的動作停了半空中。

常志面色嚴肅,手下意識地摸向了后腰的手銬。男人看到常志表情有些不對,只好趕緊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收起來就是了。”

常志冷哼一聲:“你以後對死者給我放尊重些,這裏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男人一聽如獲大赦,趕緊忙不迭地點起頭來。

常志收起筆記本,跑上台階又回到了屋裏。心想:這娛樂圈還真是個臭蛋,到處都有蒼蠅想要叮。這時劉律今已經處理完一切,便指揮着眾人將屍體往外運,那脹鼓鼓的殮屍袋裏,夏秋紅還保持着死的時候的姿勢。一隻手扭曲着掛在一旁,殮屍袋並沒有充足的彈性,只能任由那隻蜷曲的手掛在了外面。在場的眾人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常志附耳對畢國鋒說:“咱們現在回局裏嗎?”

畢國鋒想了想答道:“你們先回去,我要去一趟箐里。”

“箐里?組長你這是要去查劉暢嗎?”

“嗯……這個女人一直是我心頭上的一根刺,不去拔了不行。何況現在我們已經走到死胡同里,實在不行……”畢國鋒說著說著,忽然靠到了一邊的牆上。他的頭忽地發起昏來,眼前地動山搖,恍若地震時所見的景象。

常志趕忙上去扶住畢國鋒的手:“組長,你還是歇一歇吧,箐里要不我去一趟。你現在的狀況……”

畢國鋒聽了這話,眼前精光一閃,猛地瞪大了眼睛。常志以為他要對自己發火,頓時愣住了,心想:自己這番話,也是一片好意。組長這兩天被這幾樁案子壓得喘不過氣來,似乎性情也焦了許多。

不過他轉念一想,組長向來是這種性子,越是難辦的案子,他越是死命往裏頭鑽。別人勸他,他充耳不聞也都是尋常事了。於是,心頭的一席話也就沒有說出口,停了一停后,偷偷地往畢國鋒的口袋裏塞了一包香煙。

畢國鋒神情委頓,心思惘然,哪裏注意到常志的小動作。一邊的案子線索斷了個乾淨,另一邊人死了一個又一個。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叫他去休息,那是萬萬沒有心思的。他伸了伸懶腰對常志叮囑道:“王繼康那邊別閑着,派兩個人盯一盯,無論他有沒有問題,這場連環案,已經夠複雜了,不能再讓人插足進去。還有王繼康的通訊記錄,及早弄到手,我們遲早會派上用場的。”

常志點了點頭,在腦子中記下這些安排,隨後便招呼同事,準備離開現場。等到一行人撤到院子裏時,常志又忽然想到周建山的去處還沒有着落。心想:這個可憐人在短短几日裏就一連失去了女兒和妻子,對他的打擊不知道有多大了。

正當他想着要去聯繫周建山的其他家人時,卻在路邊遇到了孔德。他剛剛並沒有注意到孔德帶着周建山去了哪裏,所以想着自己是否上去和他接洽一下關於周建山的去處。

可才走了兩步,常志卻發現站在孔德對面的人並不是周建山,而是剛才自己在樓梯間裏問過筆錄的那個平頭胖子。兩個人這時正一人叼着一根煙,邊聊邊抽氣氛融融。

常志皺着眉有走到近前:“孔德,周建山人呢?”

“哦,他……”

孔德還沒來得及答話,那個平頭男就急忙說:“你們有事先聊,我就不打擾了,先走一步啊……”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朝着街對面走去。

孔德愣了一愣,接着從懷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了過去。常志抬眼看了看孔德,婉言謝絕了。孔德無趣地收回香煙:“周建山我派人先送醫院了,他現在這個狀況,話都說不明白,我也問不出他要去哪裏。”

孔德說完,見常志張了張嘴似乎對他的處理有些不滿,於是又接著說道:“我還派人通知他家人一併到醫院去了,你放心吧,會有人照應他的。”

話說到這裏,常志才滿意地點點頭。接着好奇地看了一眼孔德:“你說這個案子,究竟會是誰做的呢?”

“應該是這些案子吧。”孔德提醒道。

“怎麼,你不覺得是一個人做的嗎?”

孔德猛吸了一口煙,在便攜煙灰缸里抖了抖煙灰:“我覺得兇手不止一個人。”

常志嘆了口氣心想:如果真的如孔德所說的那樣,那這些連環案,要比他們想像中要麻煩得多了。常志用手狠狠抹了一把臉,眼中充滿了焦慮。

另一邊,畢國鋒告別眾人,隻身上了他的桑塔納。他接下來要親自去一個地方,那就是何貴的老家箐里。說來湊巧的是,昨天常志給他的劉暢的資料里顯示,她現在所居住的地方,也在箐里。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畢國鋒的心裏攪動起來。二十四年之前,他的母親就是在這座城市遇害,之後他的父親便帶着他來到了常麓定居,再也沒有回來過。

算起來我已經有多久沒有來這座城市了呢?在進入箐里地界以後,畢國鋒看着周圍熟悉的街道、綠化,甚至有的時候還能看到以前記憶中的的小店鋪,心中無限感慨。他自警校畢業以後,曾經為了調查母親的案子特地回來過。但當年相關的人走的走,死的死,已經查無可查,到現在甚至許多地名都變了樣。

當畢國鋒循着何貴家的地址找到當地派出所的時候,正好趕上中午午飯的時間。經過詢問,所里的值班民警告訴他,他們已經去過何貴的家裏,從鄰居的口中打聽到,那裏已經很久沒人回來過了。至於醫院篩查的進度,由於不知道何貴的家屬得了什麼病,一時間也進展緩慢。畢竟他們要一家一家的醫院去聯繫,而且還不能保證何貴的家屬就一定在箐里的醫院就診。也可能是在其他城市,甚至是一些療養院裏。

畢國鋒聽完報告后,長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這個何貴家裏也不一樣不順利,怪不得他會瘦成那副模樣,多半也是壓力太大的緣故了。

離開派出所后,畢國鋒便徑直往劉暢的家裏趕去。對於孫綺麗的案件,其實理應讓孔德方面去查要來得好些。但是孔德本人卻並不知道畢國鋒那天在半山村的所見所聞,要是他知道的話,那關於劉暢的調查,應該早就已經展開才對。

畢國鋒一方面懶得和孔德廢話,之前和他打了一架,就已經把梁子結下了,現在要和他配合,實在不符合自己的性子。另一方面,他也想自己再親自見一見劉暢,看能不能從她的口中得到什麼對周惜一案有價值的線索。到現在為止,畢國鋒仍舊相信周惜和孫綺麗的死是一人所為,只要在孫綺麗的案子上有所突破,那對周惜一案,毫無疑問也會有所助益。

畢國鋒開車在國道上行了不到十分鐘,在一處名叫宜蘭村的地方停下了。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電子地圖,發現這裏在地圖上已經更名為九江街道。劉暢的住處,就在這片區域的最東邊。

畢國鋒下車步行,穿過村子的中心,往最東面走去。但是他越走就越覺得奇怪,這附近的樣貌他竟然覺得十分熟悉,彷彿自己曾經來過這裏。畢國鋒回憶着自己兒時在箐里的家,可那是在箐里市區的一處公寓,而這裏卻是偏僻小鎮,兩者似乎也搭不上什麼關係。

但是熟悉的感覺已經縈繞在畢國鋒的心頭,他低頭苦想,但是仍舊找不到這種感覺的源頭。是報紙,還是電視裏看到過這裏嗎?不會,即便是那樣也不會有這般熟悉。畢國鋒回想着自己這幾年來所有被外派出差的任務,似乎也很少來到箐里。如果要說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箐里之行,那隻能追溯到他剛從警校畢業時,為了查母親的案子回來的那一趟。

這個想法一經過畢國鋒的腦子,他頓時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是了,是這裏,這裏是當年聖誕凶殺案發生的村子!畢國鋒感覺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為什麼事情會這麼巧合?

畢國鋒攔住一名村民問道:“請問這裏是不是以前叫九山村?”

“是啊,後來改名叫宜蘭村了,現在歸到九江街道裏頭了,後生,你是剛回鄉的吧?”村民好奇地看着畢國鋒,試圖從他的臉上辨認出他是誰家的孩子。

畢國鋒沒有道謝,急急忙忙地朝着村子東邊跑去。如果沒記錯的話,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麼當年他母親遇害的現場,也是在這村子的最東面的東華路18號。

畢國鋒穿過新樓與舊樓之間的一條還沒有被挖掉的小路后,很快便來到了宜蘭村的最東面。兩棟獨門獨戶的雙層樓房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畢國鋒望着眼前的兩處房子,腦子有些發懵。雖然時過境遷,當年的那處他母親遇害出租屋依舊在原地。畢國鋒從附近的佈局和道路,依稀還能辨認出當年的模樣,這裏毫無疑問就是與他母親當年遇害的地方。

可是劉暢的家呢?這裏已經是村子的最東面,難道說當年的出租房的房東就是劉暢一家人?我當初調查的時候無論如何也查不到房東的線索,難道說……

畢國鋒的腦子裏裝滿了亂七八糟的猜測,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懷裏常志給他的地址,接着走到那座讓他恨之入骨的東華街18號門。畢國鋒心裏想:如果原來那家房東是劉暢一家的話,是不是意味着當年的案子,又有了繼續調查下去的可能性呢?畢國鋒狂喜之下,拿着資料的那隻手瘋狂地抖動了起來。

可偏偏天意就是這麼愛捉弄人,眼前的這棟原來的東華路18號現在變成了東華新街1號。而畢國鋒手中劉暢的住址確是東華新街2號,也就是隔壁的那一棟。他瞪着嶄新的門牌看了一遍又一遍,終於餒了下來。先入為主的錯誤觀念,一瞬間將畢國鋒的美好幻想擊得粉碎。畢國鋒自嘲地搖了搖頭,這才發現自己真的太想當然了,世界上又哪會有那麼湊巧的事情呢……

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定下心神之後,畢國鋒總算眉頭漸舒。他暗暗琢磨,既然劉暢住在這棟房子,那說不定多少可以問到點東西呢?

畢國鋒打定主意之後,便走到隔壁的東華新街2號按響了門鈴。劉暢家的門鈴是極其老舊的款式,畢國鋒按下之後屋內過了一秒鐘才發出“滋滋”的聲響。那細微的聲音,讓他甚至懷疑裏面的人能否聽見。於是,為了保險起見,畢國鋒又用力地拍了拍房門,並大聲喊道:“有人在家嗎?”

喊了幾聲之後,畢國鋒見屋裏並沒有人回應,便退後幾步朝着樓上看去。只見樓上的窗戶緊閉着,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風,根本看不見裏面的狀況。畢國鋒環顧四周,看見院子裏擺着一張石桌和四張石凳,桌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地上散落着一堆食品袋,還有一支掉了牙齒的大號扳手。看起來似乎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畢國鋒繞到後院,從落地窗的縫隙中看到裏面放着一架鋼琴,在那後面似乎是一組沙發,但是從他的角度卻看不見更後面的情況。畢國鋒心頭焦躁,他忽地想起資料上還有劉暢的手機號碼,於是趕緊從懷裏掏出了那張寫着地址的紙來。可還沒等畢國鋒在手機里輸完號碼,就聽到前門“吱呀”地一聲打開了。

畢國鋒趕緊跑回屋前,只見穿着一條鮮紅色的羽絨服,與纖薄黑色打底褲的劉暢正站在門口。雖然隔了幾步,但畢國鋒還是一眼看出劉暢的臉上化了妝,那明艷的臉蛋似乎在迎接什麼重要的客人。她知道我要來?畢國鋒的心中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

“怎麼又是你。”劉暢率先開口了,“你的同事已經找過我了,我想我沒什麼好再配合你了吧。”

劉暢趾高氣揚的態度惹怒了畢國鋒,他頭一回見這個女人就對她沒有好感,現在厭惡的情緒更加旺盛了許多。畢國鋒將手中的紙往懷裏一收,接着掏出他的警官證:“有沒有的配合,不是你說了算的。”

劉暢見畢國鋒語氣針鋒相對,那姣好的面容上微微皺了一皺,像是吃到了極苦的東西一般。她冷哼了一聲,任由門開着,就自顧自地轉身進了屋裏。畢國鋒收回警官證,趕緊踏上台階握住了門把手。可就在這一瞬間,鐵質門把手上的靜電將他的手彈開了。

畢國鋒神智一恍,微微發懵。他的手又重新握住了門把手,這一回再沒有靜電將他的手彈開。疲憊的感覺總算遏制不住地襲上心頭了,畢國鋒發覺自己的腦子還渴望着工作,但是身體卻已經逐漸跟不上了。只是靜電這種小事,卻已經足以將他緊湊的專註力打破。

畢國鋒望着門內的地上擺着兩的雙高跟鞋,一雙黑的一雙紅的,但是尺碼卻並不一樣。暗自詫異的同時,心中也提高了警惕。“馬導”驟然在他的眼前閃現,一個巨大的問號冒了出來:誰說這個“馬導”就一定是一個男人呢?

是我糊塗了嗎?還是我又開始異想天開了?畢國鋒脫下自己的鞋子,低頭的瞬間他感覺部分血液灌進了腦殼,困意險些將他帶入睡眠。他勉力支撐起來,換上拖鞋往裏屋走去。

雖然現在才剛過中午,屋內卻點着燈。走廊里兩盞廊燈發出淡黃色的光線,誘得人昏昏欲睡。畢國鋒強迫自己不去看它,但越是如此,卻越覺得那些燈泡是一雙催眠的雙眼,在瞪着自己,迫使自己入眠。畢國鋒恍恍惚惚之中好不容易穿過走廊來到客廳里,卻被記下來眼前看到的人驚得頓時清醒了三分。

眼前的這個人,我認識!

畢國鋒看着眼前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神經質般地歪了歪脖子。他幾乎是脫口而出:“夏秋紅,是你!”

“不,不是我!”坐在那裏的女人連連擺手。

畢國鋒還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可是他只是困得厲害,哪裏會連人都辨認不得了呢?他跑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再一次仔細地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人和夏秋紅一般高矮,臉上無論輪廓還是妝容,都是那樣的相似。只有她身上的墨綠色套裝,看起來不符她的年齡外,沒有什麼地方是不屬於夏秋紅的。

畢國鋒抓着女人的手,已經確定了她不是自己的幻覺。可是他猛地一想,就在不久前,夏秋紅分明已經死了。他親眼看着劉律今將她的屍體放進殮屍袋裏,從她家中運走。難不成,那才是自己的幻覺?

看着畢國鋒那錯愕的表情,一旁的劉暢忽然笑了:“我說這位警官,你這樣拉着人家的手,難道不覺得失禮嗎?她不是夏秋紅,她是夏秋紅的妹妹。她叫……”

“我叫夏冬瀾,畢警官,我們見過的呀。”夏冬瀾急急地補充道。

“對……對啊。我們見過的……”畢國鋒眯了眯眼,腦子混沌一片,自己怎麼會把她給忘記了呢?

畢國鋒趕緊送開夏冬瀾的手,低聲道歉:“對不起。”

“沒……沒關係。”夏冬瀾揉了揉手腕,接着又說:“那……我先告辭了,不打擾你們說話。”說完,夏冬瀾拿起沙發上的手袋,慌慌張張地往屋外走去。

劉暢見狀趕緊跟了出去,在玄關處攔住了她。畢國鋒癱坐在沙發上,用手指捏着自己的額頭,他隱約聽到劉暢在低聲請求着夏冬瀾什麼事情。可是他距離門口太遠,對方又壓低了聲音,實在聽不到具體的內容。最後,畢國鋒只聽到外屋一聲“吱呀”的關門聲,他的神經像是短路了一般,頓時失去身體的控制權。畢國鋒靠在沙發上,就這樣子睡著了。

嫌疑人,嫌疑人,嫌疑人!

一個失去嫌疑的嫌疑人,一個死去的嫌疑人,還有多少個嫌疑人?一個接一個,一個又一個!好累啊,請讓我歇歇吧。

畢國鋒的眼瞼緊合著,柔軟暗紅的光透過眼皮覆蓋在他的眼球上。光是從右邊來的,右眼感覺亮堂堂的,左眼分得一絲光線,但是大部分卻還陷在黑暗裏。

現在自己是在夢裏嗎?如果是在夢裏,為什麼能看到光呢?畢國鋒緊閉着的雙眼合併成一個巨大的梭子,視野里右邊亮着,越往左邊那股光就越弱。但是他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是一點柔光,透過他的眼皮,帶着血管中血液的紅色,蓋在他的身上。

快醒醒吧,我現在是在做什麼?畢國鋒的意識在呼喚自己的肉體,那個聲音從內心深處響起,在不斷迴響,但是遇到那塊暗紅色的梭子,卻又被擋了回去。

嫌疑人,嫌疑人,嫌疑人!

周惜裸着身體,一條長舌掛在唇邊。孫綺麗披着頭髮,看不清面孔。劉如虹的脖子扭到了背後,眼中是一汪死水。她們尖着嗓子呼喊道:“抓住她!”

畢國鋒猛然直起了身子,從夢中驟然蘇醒。眼前沒有死人的影子,只是那暗紅色的光還停在眼角。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疲憊感沒有因為剛才的睡眠就此消失,仍如沉重的鐵錨般死死墜着他的身體。

“你醒了?”一個女聲從身旁響起。

畢國鋒斜眼看去,只見劉暢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正在看着自己。我睡了多久?畢國鋒試圖透過窗戶看到天色,但是落地窗的窗帘與他來時一樣,依舊拉得密不透風。他看不見外面,只能看到眼前一架一塵不染的鋼琴橫在那裏,把這間充滿腐敗氣息的房子襯托得更加陰沉。

“現在是幾點了?”

“已經是5點了。”劉暢冷冷地回答,“你們警察辦案都像你這樣子嗎?到別人家裏隨隨便便就睡著了。”

畢國鋒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不喜歡,就應該早點把我叫醒,而不是在旁邊等我睡醒。”

“你……”劉暢怒目圓睜,被畢國鋒的一番話嗆得說不出話來。

畢國鋒嘴角輕輕勾起,醒來以後困意消散,煙癮緩緩躥上心頭。他摸了摸口袋,意外地發現兜里竟然還有一包沒有開封的香煙。畢國鋒不記得這是自己什麼時候買的,但是眼下也顧不上想那麼多,當即接着抽出兩根,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則向劉暢遞去。

“我不抽。”

畢國鋒望了劉暢一樣,也沒有堅持,他收回香煙,接着從口袋裏拿出了打火機。

劉暢見狀,上前一把拿走了畢國鋒嘴上的香煙:“你不是有事要問嗎,快點問吧,問完快點走。”說完,隨手把從畢國鋒嘴上搶下的煙丟進了垃圾桶。

畢國鋒嗤地一聲笑了,他聳了聳肩:“劉女士你好像很忙啊。”

“忙又怎麼樣,不忙又怎麼樣,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剛才那位,夏冬瀾是……”畢國鋒提到夏冬瀾的時候,偷偷看向劉暢。

“那與你無關。”劉暢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是了。我已經睡了三個鐘頭了,她也該想好怎麼對付我了。畢國鋒的心砰砰直跳,假如前幾次是自己遇上了對手的話,那這次可以說是完全是自己主動犯下的錯誤。

“這處房子是你的嗎?”畢國鋒準備從無關痛癢的問題問起,然後再逐步深入。

“是我丈夫名下的,現在已經很少回來住了。他現在住在加拿大,我這次回來是處理他女兒的事情。”

“他的女兒?”畢國鋒一愣,隨即反應回來,“你們是重組家庭?”

“對,我是孫綺麗的繼母。”劉暢回答得毫無停滯。

“難怪了,難怪……”之前劉暢在孫綺麗家裏的所作所為,總算是有了答案,原來她只是一個繼母。果然繼母遠不如親生母親要好,否則哪個母親會那樣對待自己親生骨肉的遺物呢?

劉暢看着畢國鋒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很不自在:“你不會是在想,我是殺害孫綺麗的兇手吧?即便我是她的繼母,這也不代表……”

露餡了嗎?為什麼我還沒問,她就自己主動提起了呢?畢國鋒心中一喜,但是轉念又想到了殺人動機。假如劉暢是殺害孫綺麗的兇手,那她的動機又會是什麼?而且還有孫綺麗被毀容和移屍的目的……

畢國鋒微微一笑,裝作聽不懂劉暢在說什麼的樣子:“我只是覺得,你長得一點都不像孫綺麗,所以你提到你是她的繼母,所以才恍然大悟而已。”

劉暢聽了這個回答,狐疑地看着畢國鋒,心裏卻滿是不相信:“既然你沒有懷疑我,那你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

畢國鋒只是笑而不語,他在常志給他的資料里瞧得清清楚楚,劉暢最近才回的國。但是她回國的時間卻不是在孫綺麗死後,而是在孫綺麗死之前。也就是說,她並不是為了處理孫綺麗葬禮才回國的,而是有另外的什麼原因。

“劉女士,自從你移民加拿大后,到現在已經多少年了?”

“大概二十多年吧,你問這個幹什麼?”

“二十多年,具體是多少年呢?”畢國鋒緊追不放。

“94年的時候吧,我也記不得了。”劉暢攤了攤手。

畢國鋒心中暗一計算,如果劉暢沒有說謊的話,那麼距離她和她的丈夫移民,已經過去24年之久了。於是他接着問道:“那這些年,你們有沒有回過國呢?”

“有是有,不過並不多。大多數是回來參加葬禮或者婚禮的。”

畢國鋒點了點頭,他從懷裏掏出他的筆記本在上面寫下幾個數字:“那為什麼孫綺麗一直留在國內,沒有隨你們一起移民呢?”

“她呀……”劉暢厭煩地咂了咂嘴巴,“那個時候她說自己這裏交了很多要好的朋友,不肯和我們去國外,我們實在拗不過她,只好把她留給爺爺奶奶照顧,每個月固定打生活費回來。”

“是嗎?你們就這麼放心她一個人……”畢國鋒饒有興趣地追問道。可話還沒說完,劉暢就急急地插嘴:“是她自己選的,我們有什麼辦法,她脾氣那麼差勁,就和她媽一個德性,怪得了誰啊。而且現在落得這副田地,還不是她自己作怪。還進了娛樂圈,你看她那副模樣,是那塊料子嗎?”

劉暢連珠炮似地一通發言,聽得畢國鋒暗暗搖頭,心想:看來孫綺麗是不是自己不願意跟他們移民,很有可能還有另外一說呢。這些年這一家子人,看樣子少不了折騰。

畢國鋒好不容易看着劉暢那種表情誇張的臉停止了扭動,上面的細紋回歸了平整,這才緩緩開口:“那我能問問,你這次回來,是要做什麼呢?”

畢國鋒等待着劉暢說謊,只要她一說謊,那就意味着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其中。而無論這個秘密是什麼,她作為現在唯一的嫌疑人的猜想,也就悄然成立了。

劉暢的眼球提溜一轉,像在想着什麼。但正是她這一想,卻讓畢國鋒確信了自己的猜想。劉暢這個人,果然並不簡單。

“我這次回來是為了一些私事,我想和孫綺麗的死沒有什麼關聯。”

劉暢如此曖昧不清的回答讓畢國鋒很意外,他心想:劉暢應該對我問她這個問題早有準備才是,可是為什麼會做出如此可疑的回答?她是在故意擾亂我,還是她就壓根是一個沒有城府的女人?

畢國鋒盯着劉暢的嘴唇愣了愣,接着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奮筆疾書,幾個瞬息之後便記下了滿滿一頁。坐在對面的劉暢看不見畢國鋒在寫些什麼,心中只是聽着那寫字的“沙沙”聲,而惶惑不安。

過了片刻畢國鋒寫完了,他“啪”地一聲合上筆記本,接着像一個惡作劇得逞后的頑皮小孩一樣盯着劉暢說:“謝謝你的配合,劉女士,今天我的收穫很豐富呢。”

劉暢聽不懂畢國鋒的意思,她緩緩站起身來,握住了畢國鋒伸過來的手,她發覺畢國鋒的手心裏一點汗都沒有,乾燥得像沙漠一般。

自己有說錯了什麼嗎?可是我明明什麼也沒說。我被懷疑成殺人兇手了?不,不會的,怎麼會……劉暢的心中一片冰涼。

畢國鋒臨走時又一次看向沙發旁的鋼琴,停了一會兒后說:“你這架斯坦威鋼琴有些年頭了吧?可惜,可惜……”

劉暢愣了愣,她還停留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只是隨口答道:“是啊。”

這架鋼琴是孫綺麗小時候練琴用的,一直放在這間老屋裏,她也聽不出畢國鋒說的“可惜”二字有什麼弦外之音,也只是跟着點頭稱是。

劉暢一直送畢國鋒來到了屋外,待到要回屋的時候,畢國鋒卻忽然一隻腳伸進房門與門框之間攔住了她關門的趨勢。劉暢奇怪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畢國鋒撓了撓頭說:“我問你點私事,不知道……”

“既然是私事,也就是說我可以不回答嘍?”

眼看着劉暢要關門,畢國鋒暗暗為自己剛才沒有在屋裏就問她而感到後悔,他連忙上去扒住了門說:“就簡單的幾個問題,拜託你了,這對我很重要。”

劉暢沒有辦法,只好鬆開門把手:“行了行了,你問吧。不過能不能回答,就不一定了。”

畢國鋒點了點頭,接着用手指着隔壁那家房子說:“二十四年以前的聖誕節,在那間房子裏發生了一樁凶殺案,你記得嗎?”

劉暢點了點頭:“知道,那時候我剛嫁過來不久。”

畢國鋒聽了面露喜色,接着問道:“那你對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一個女警察死了,還有……還有……”劉暢低着頭思索半天,最後吐出一句,“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畢國鋒雖然對這個回答有些失望,但是仍舊沒有放棄地追問道:“那你對那家人還有什麼印象?就是那個殺人的男人。”

“男人?你等會兒……我有些糊塗了,什麼男人?”

“就是殺人兇手啊,你既然知道我母親被殺的事情,怎麼會不知道那個兇手呢。”畢國鋒以為劉暢故意在耍弄自己,語氣一下子焦躁了起來。

“那個女警察是你母親?”劉暢一臉震驚地盯着畢國鋒。

“沒錯,她是我的母親。”

“可是,不知道是你記錯了還是我記錯了,我印象之中,隔壁住着的是兩個女人。”劉暢沉思片刻后回答道。

“女人?怎麼可能是個女人呢?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一個女人有能力殺死一個訓練有素的警察嗎?如果說兇手是一個女人,那她怎麼可能和另一個帶着孩子的女人住在出租屋裏?劉暢說的話,根本完全不符合邏輯。

二十四年以前,當初發現東華路18號有家暴行為的報案人是一名郵差。當時,那名郵差專門負責當初九山村,也就是現在的宜蘭村的信件投遞。據郵差所稱,他隔三差五地就要到東華路18號投遞信件。正是因為這樣,才發現18號這家人時時傳出小孩子的哭喊聲和東西翻倒砸碎的聲響。

郵差一開始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以為就只是尋常人家教育孩子。可久而久之,他卻發現了這件事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簡單。郵差好幾次投遞信件的時候,這家人出來蓋章的總是一個渾身是傷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沒有多少地方是好的。要說這是家人管教的結果,那未免下手太狠了些。

郵差家裏也養育着一個女兒,他是捧在手心怕摔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自己連罵上一句都捨不得,更別說打了。終於有一回,他在給那小女孩拿回信后,忍不住跟在後頭往她的家裏看去,想要看看這家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即使是教育孩子也不能這般打得兇狠。

郵差隔着窗玻璃看見,那屋裏頭一個披着頭髮的女人,拿着藥水在給小女孩擦拭傷口。一邊擦一邊念叨:“你別怪他,要怪就怪媽媽吧。”郵差這才明白:看來這家多半有個性子狠辣的爸爸,做媽的是逆來順受的脾氣,所以教育自己的孩子也要順着那個凶暴的父親。那孩子身上的傷痕,肯定是她父親打的。

過了幾天,郵差又去送信。出來拿信的還是那個小女孩,這回她連腿都瘸了,走路一拐一拐的,好像隨時要摔在地上一樣。郵差終於忍不住,他悄無聲息地湊近屋子看了看,發現裏面沒有人,只聽見後院好像有人在用鋤頭挖地。“喀嚓、喀嚓”一聲接着一聲。這下真是天賜良機,郵差狠下心來,轉身抱着那個小女孩跑了。他也記不得自己當時跑出去多遠,只知道抱着那個小女孩一直跑,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動。

郵差不敢稍歇,他喘過氣候就抱着孩子來到一座電話亭旁邊,接着告訴那小女孩說:“你等下叔叔,叔叔要報警,讓警察來幫你把壞人抓起來。”

那小女孩還仰着脖子天真地問:“誰是壞人呀?”

郵差苦笑一聲,放下小女孩在腳邊,先撥通了報警電話。可等到他把事情的始末向警方的接線員說明清楚后,一轉身卻發現小女孩竟然不見了蹤影。郵差暗叫糟糕,小女孩要是還回到那個魔窟里,那就壞事了。於是趕緊循着路又往回去找。等他到了東華路18號的時候,剛好見那小女孩進了屋子。郵差這時不敢上前了,這時天色已經漆黑,這家男主人肯定回來了。剛才私自帶着他女兒出來報警的事情要是被知曉了,他肯定要和自己糾纏。郵差心想:自己既然已經報了警,那後面也就沒有他的事情了,於是就逕自回了家。

可他絕沒有料到的是,到了第二天,兩名警察找上了他。告訴他昨天晚上一名民警在處理東華路18號的家暴事件的時候因公殉職,而殺人兇手已經失去了蹤跡。而這一失蹤,就是整整二十四年。

郵差的所有筆錄,畢國鋒早已經爛熟於心,每一處細節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當年那件家暴案中出現過的為小女孩擦拭藥水的女人,後來被證實是小女孩的母親。可那名郵差的筆錄中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在東華路18號,還有第二個女人。是那個郵差在說謊,還是劉暢在說謊?

“你再仔細回憶一下,你們隔壁真的住的是兩個女人嗎?”畢國鋒鄭重地強調道。

劉暢說:“我騙你幹嘛,確實是兩個女人,還有一個小女孩。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問下我丈夫吧,我也許會記錯。但是我丈夫記性很好,他應該會有印象。”說著,劉暢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畢國鋒看着劉暢一臉認真的樣子,看似不像在騙自己,索性就耐着性子等在一旁等她和丈夫打完電話再問。

劉暢怕畢國鋒不相信自己,於是便打開了手機的揚聲器來,好讓他也聽到電話里說的事情。

“喂。”電話很快就通了。

“喂,老公。”劉暢用一種甜膩膩的聲音說道,若不是畢國鋒看着她在和自己的丈夫通電話,還以為她是要在自己面前賣弄風騷。

“怎麼了,親愛的。”

“我想要問你一個事情,你現在忙嗎?”

“忙倒是不忙……說吧,是不是又看上哪款包包了?”

劉暢面露微笑:“沒有那回事,我是想問你,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箐里的家呢?”

“記得,怎麼?你這兩天回去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不是,我是想問問你,你記不記得我們箐里這邊房子的隔壁住着的兩個女人,她們帶着一個小女孩。”

“記得呀,兩個女人帶着一個渾身是傷的孩子。那戶人家後來不還發生凶殺案了嗎,死的是一個女警察。”

聽到這裏,畢國鋒心中“咯噔”一下。劉暢的丈夫不可能事先和她竄通好,說這番謊話來騙自己。也就是說,當年東華路18號當真住的是兩個女人。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檔案里半點沒有提到當年的兇手是女人的事情呢?畢國鋒心中頓時亂成了一團。說有人在刻意竄改資料嗎?如果是的話,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謝謝老公,我忙完手頭的事情很快就回去了,拜拜。”劉暢掛斷了電話,抬頭看向畢國鋒,眼裏儘是“你看,我沒騙你”的神色。

畢國鋒發覺自己的口中,嘗到一個甜腥味。他舔了舔那顆爛牙,以為牙齒就要脫落了。但是它只是搖搖擺擺了幾下,仍舊沒有要屈服的意思,只是甜腥味更濃了。畢國鋒晃着身子鑽入他的桑塔納轎車。他看向車中央的後視鏡,後座上的周惜、孫綺麗、劉如虹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畢國鋒長出一口氣,瞪着鏡中的自己說道:“終於讓我抓到你!”畢國鋒腳底猛踩油門,車子入離弦之箭飛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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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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