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誤飲殘杯武松情動

殘陽漸暗，潘金蓮剛整置好一桌飯菜，門外便傳來敲門聲“大嫂，我回來了。”

見潘金蓮正在廚前忙活，慕若初走出院外，開得門來，就見武松挑着炊餅擔子，與武大郎一道回來了。

進得屋內，潘金蓮歡天喜地的迎着伺候，又是遞暖靴，又是舀水凈手，多半卻是圍着武松轉。

四人落座，潘金蓮倒酒與武松，他端起來欲喝，忽又放下，看着慕若初問道“妹子不是有事要說？”

慕若初笑道“我今日到龍笙茶樓聽了會兒書。”

武大郎聽到這裏，不禁驚呼“那可是有錢人家去的地方，喝一壺茶，要花我兩三天的營生，妹子哪裏來的銀錢去得那處？”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武大哥且聽我說。”隨後將今日所歷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武大郎驚嘆道“想不到初兒妹子竟這般本事。”

慕若初笑道“這算不得什麼本事，我只是想賺些錢貼補家用，總伸手討擾實在過意不去。”

武大郎開懷大笑，道“好，好，這個營生，當真不錯。”

慕若初見武松一直蹙眉不語，問道“武二哥，你可覺得有何不妥？”

武松道“那梅龍笙是何許人也？你莫要被他誆騙了去。”

武大郎忙道“這梅龍笙雖年輕，卻已是陽谷縣有名的財主，逢年過節還會布施窮人，是個大善人。”

慕若初也道“我與梅先生一見如故，談話下來，但覺他是個妥善人，不會誆騙我的。”說著取出文書，遞給武松，道“這便是他寫的文約，他知我是打虎武松的義妹，豈敢再誆騙我呢？”

武松一愣，飲了一杯酒，緩緩囑咐道“雖如此，你凡事也要多留個心眼，切莫輕信他人。”慕若初點頭應了。

吃了幾口飯菜，武松又道“今日我已託人知會附近各個衙門，若遇到姓慕的尋人，第一時間便通知我。”

慕若初點頭道“那便勞煩二哥。”說罷敬他吃了一杯酒。

潘金蓮在一旁靜靜觀瞧二人，只覺這兩人男才女貌，倒似一對，心中醋意漸濃，更恨命運不公，吃了幾口飯，只覺得沒甚滋味，便借口身子不爽，怏怏回房去了。

武松與武大郎渾然不覺，慕若初卻猜出八分，心中暗想，該不該勸她對武松死心呢？

一面吃着飯，一面想的出神，沒留意，隨手拿起一杯酒飲了一口，就見武松登時愣住，驚愕的看着她，她疑惑問道“二哥怎麼這樣看我？”隨即看向手中酒杯，這才發現，這酒杯是武松的。

慕若初登時臉頰發燙，訕笑兩聲，放下杯子，起身道“我吃好了，你們兄弟說話吧。”說罷急急慌慌回了屋。

她記得，書中潘金蓮調戲武松，說的就是“你若有意，吃了我這半杯殘酒。”這個朝代，共飲一杯酒，應該是非常曖昧的舉動吧？武松該不會誤會什麼吧？想着去解釋一下，卻覺百口莫辯，只得暗自懊悔。

堂外飯桌上，武松拿起那酒杯，望着白瓷杯上淡淡的唇印，和杯中剩下的一絲殘酒，心中一動，將那抹唇印湊在唇邊，一飲而盡。

武大郎見他面色緋紅，道“兄弟醉了，少喝點吧。”

武松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眼眸化作一汪春水，點頭道“是有些醉了。”

時至深夜，慕若初秉燭寫作，終於寫完一章回，洗漱完畢，將新買的「駐顏膏」塗於面上，熄燈睡去。

次日晨雞報曉，慕若初聽到院中有舞槍弄棒之聲，起得床來，站到窗前望去，就見這數九寒天的，武松卻光着膀子正在練武，竟練的滿頭大汗。

她暗自嘆服，回身洗漱畢，換了新買的男裝男靴，取白色緞帶在頭頂束了個髻，白色綢帶隨發垂落，長若流水的髮絲服帖順在背後，畫了一對上揚劍眉，儼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樣。

對着鏡子瞧了又瞧，滿意一笑，撩帘子走出房間，潘金蓮正在廚前做飯，慕若初悄悄走到她身後，在她腰間輕輕一握，調笑道“小娘子！”

潘金蓮嚇了一跳，驚詫回身，正見到她一身男子裝扮，越發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驚訝道“初兒？！你怎麼這身打扮？”

慕若初笑道“如何？我這身打扮走在街上，能迷倒一群小媳婦不能？”

潘金蓮笑道“若非知道你是女子，奴都要被你迷倒了。”

慕若初聽她此話，甚是受用，得意洋洋朝院外走去。

出得院來，見武松還在練武，慕若初上前道“武二哥好武藝！”

武松聞聲停下，回頭望去，不由愣住，慕若初很滿意他的反應，上前道“二哥瞧我這身男兒打扮，是不是貌若潘安，英姿颯爽？”

武松道“初兒妹子，你做什麼這樣打扮？”

慕若初聳聳肩道“這樣出門，豈不安全？也省的二哥擔心。”

武松笑道“妹子果然聰慧。”

正在這時，潘金蓮撩簾出來，道“叔叔，初兒妹子，大郎，速速凈了手，來吃飯了。”

吃過早飯，武大郎挑着炊餅擔子，與武松一同出了家門，潘金蓮送出門外，仍囑咐道“晌午早些回來，奴安排好飯菜等你們回家吃。”聽武松應下，直目送他二人走遠，才關上院門回到屋中。

慕若初幫着潘金蓮收拾殘桌，拿了昨日寫好的，出門往龍笙茶樓去了。

一路信步來到龍笙茶樓，堂內還沒什麼人，梅龍笙正坐在一張客桌前飲茶，遠遠瞧見慕若初來了，險些沒認出來，待她走近跟前，才笑道“若初這身男裝打扮，我險些認不出。”說著話，將她讓到桌前坐下，倒了一盞茶遞與她。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梅先生取笑了。”

梅龍笙道“若初莫要再梅先生梅先生的叫了，倒生分了，喚我龍笙即可。”

慕若初笑着應下，拿出書稿遞與他，道“這一章回寫好了，你瞧瞧夠不夠說一場書？”

梅龍笙拿過書稿翻看，慕若初端起茶杯細細品茶。一盞茶的功夫，他已將內容看完，不由讚歎“甚好！若初好文筆！故事寫的妙極。”

慕若初羞笑道“龍笙謬讚了。”

梅龍笙略頓了頓，道“《三國志》明日便結，我說書，一章回連說三日，每日早晚各一場，客人挑了自己得閑的時間來聽，總不會斷章。妹子你只需兩日寫一章回與我即可，有事耽擱了，偶爾遲一日也可。”

慕若初點頭道“甚好，你這裏可有筆墨紙硯？我再抄錄一份，自己收着。”

梅龍笙招呼小二，取來筆墨紙硯，道“你就在此處抄錄吧。”隨即對小二道“告訴各夥計，這位客人今後來此，茶水全免。”

慕若初欣然道“那我可要撿最貴的茶水瓜果點來吃。”

梅龍笙哈哈一笑，道“若初儘管點，總不至於吃窮了我。”說罷命小二上了一壺六安茶與一盤時新瓜果，便起身離開，準備說書去了。

慕若初拿起紙筆，開始抄錄，抄了約摸一個時辰，忽覺一黑影擋住陽光，抬頭看去，卻是武松對面而坐，她略顯意外，問道“武二哥？你怎麼來了？”

武松道“不親眼來瞧瞧，總不放心。”

慕若初莞爾一笑，道“二哥先喝盞茶，我這馬上就抄錄完了，等會兒他下來，我介紹你們認識。”說罷對小二喚道“再拿個茶杯來。”

武松端起她的茶杯，道“不必費事，我喝這半盞便可。”說著話，已將茶杯遞到嘴邊。

慕若初忙道“二哥，這是我喝剩的.....”

武松淡淡一笑，道“不妨事。”隨即將暖暖的茶飲入口中。慕若初頓覺臉頰發燙，不再多言，只悶頭繼續抄錄文稿。

瞧她手如柔荑，拈筆輕揮，認真寫字的模樣，向來不曾在男女之事上留心的武松，此刻竟也覺得心腸軟作一團，神魂恍惚，還未喝酒，已然酥醉了。

約摸一刻鐘的功夫，文稿抄錄完畢，慕若初放下筆，活動手指，整理着文稿，笑道“好了，這份帶回去，念與金蓮姐聽。”

武松一愣，道“你待嫂嫂真好。”

慕若初道“她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待她好。”

武松沉吟片刻，道“只怕嫂嫂不是個安分人。”

慕若初聞言收起笑意，正色道“金蓮姐原是張大戶家的婢女，只因那大戶要纏她，她不肯依從，那大戶便記恨於心，白白地將她嫁與武大哥。由此可見，金蓮姐是個不慕富貴之人。”

武松沉默不語，慕若初又道“說句實話不怕你惱，金蓮姐這般人物，嫁與武大哥，實在是命苦，會心有不甘，實屬人之常情，若武大哥真心可憐她，給她一紙休書就算是成全了。”

武松眉頭深鎖，已有不悅，卻也無話反駁，沉吟片刻，道“如今她既已嫁與我哥哥，就該遵守婦道，不該生出旁的心思。”

慕若初反駁道“什麼婦道、女則、女訓都是男權社會用來桎梏女子的枷鎖罷了，為何沒有夫道？沒有男則男訓？偏偏世上數不清的無知婦人，甘心為奴，維護男權，輕賤自身！若這世道待女子如此不公，我寧可終身不嫁，反倒自在。”

武松問道“你一介弱女子，若不嫁人？如何自處？”

慕若初道“我自己賺錢養活自己，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喝最烈的酒，交最誠的友，一切隨心，豈不比嫁人自在？何況那些家務針指我一概不會，又是個不願遷就人的脾氣，誰人敢娶我？”

武松驚愕怔住，他從來都覺得，凡是女子，皆是要依附男子的，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們柔弱、無主見，一生只會依從男子。

卻未想到，眼前這丫頭，竟會說出如此驚世駭俗之語，一時心中又是激動，又是震驚，又是欣賞，只定定的看着她。

慕若初還要說些什麼，卻見堂上眾人紛紛起身，朝台上看去，就見梅龍笙已下台朝她來了。

她起身笑臉相迎，引薦道“龍笙，我來給你介紹，這便是打虎英雄武松。”隨後對武松道“二哥，這位便是梅龍笙梅先生。”

兩人互相抱拳施禮，梅龍笙道“久仰武都頭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欣喜，請賞光一同吃酒如何？”

武松道“改日吧，家中嫂嫂已安排好飯菜，等我們回家吃飯。”

梅龍笙笑了笑，對慕若初道“有勞若初，改日定要替我請武都頭一聚。”

慕若初點頭應了，將一份文稿遞給他，告辭隨武松一同離去。

出得茶樓，武松問道“你二人男女有別，直呼其名，有違禮儀。”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既為好友，何分男女？我不在意這些俗禮。”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忙道“武二哥，咱們先去一趟綢緞莊，我要買兩匹布料與金蓮姐裁衣。”

二人一路走着來到一家綢緞莊，慕若初選了一匹桃粉色，及一匹湖藍色綢緞，正要付錢，就見武松從懷中取出銀子遞過去道“我來付銀錢。”

慕若初忙阻攔道“這是我答應送金蓮姐的，怎能讓你付錢，快收回去。”

武松堅持，對掌柜道“快收下吧。”

慕若初急急伸手去阻，道“你要買布送人，便自己再挑了買，這兩批布是我要送人的，二哥休和我搶。”她一雙手，儼然已覆在武鬆手上，卻仍渾然不覺，武松渾身一震，果然不動了，慕若初趕忙遞出銀子，拿了布，對武松道“二哥，咱們回吧。”

走出兩步，見他沒跟上，回頭望去，卻見武松還怔在原地，臉頰通紅，疑惑喚道“武二哥？你怎麼了？”

武松回過神，眼中一陣慌亂，垂下眼帘，急急走上前道“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