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南郊外偶遇西門慶

且說當晚慕若初自武大家離開，一路上佯醉假酣，心中如潮汐翻湧，不得平靜。

回到家躺在床上，滿心想的都是今晚之事，輾轉良久才黯然睡去。

武松次日酒醒，隱約記得昨晚之事，問及武大，武大便將昨晚之事說與他知道，因問道：“你和初兒妹子到底鬧什麼？她待咱們不薄，你可不能欺負她。”

武鬆口裏應是，心中卻陰霾如沼澤，腦中不斷回蕩着慕若初的那句“你既放下了，我也放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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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武松不曾再來找慕若初，她周圍親友也都乖覺的不在她面前提武松。展眼暮春時節，無香亭前已是綠肥紅瘦、滿地落紅，迎春堂前卻是滿塘荷花含苞待放，宛若一群粉面翠裙的豆蔻少女佇立池中。一對五彩鴛鴦花間戲水，盪起淺淺一層漣漪。

這日午後，慕若初午歇醒來，對鏡梳理一番，走到卧房，見小紅正在外間羅漢床上盤膝坐着，描畫花樣兒，便笑着走過去問道：“在描什麼？”

小紅見她出來，慌忙起身，道：“初姐姐怎的醒來也不喚奴伺候？”

慕若初揮手阻攔她道：“我沒處使喚，你且做手裏的活兒吧。”說著一面取出玫瑰香餅噙在口中，一面坐在榻前看她描的花樣，見描的是纏枝蓮花花樣，因問道：“你這是要做衣裳么？”

小紅搖頭道：“天氣愈發熱了起來，早先潘姐姐與了奴一塊上好的杭羅，奴趕着做幾方帕子與你和潘姐姐使。”

慕若初笑吟吟道：“還是小紅知道疼人，既是做帕子，別忘了與自己也做一方。”小紅忙歡喜道謝。

慕若初又問道：“阿離在做什麼？”

小紅道：“南宮少爺不在府中，說是往馮大官人家去了。”

慕若初訝異，口裏喃喃道：“阿離去少游家做什麼？”一面說著，倚北窗向外眺望，見後園綠竹鬱鬱蔥蔥掩住假山，滿牆綠油油的薔薇架中已墜滿花苞半吐的薔薇花蕾，恰似胭脂點點，嬌俏喜人。粗壯寬廣的銀杏樹早已綠葉繁茂，樹前芍藥圃中芍藥花亦是半開狀態，雪狼正在花間撲蝴蝶頑。

慕若初來了興緻，披一身家常長衫，走到花園逗雪狼頑了一回。

頑累了，便走到銀杏樹下，斜倚在阿離早設下的涼榻上，喚雪狼與她同榻而卧，慵懶悠閑的賞景。

銀杏樹下的陰涼不似其他樹蔭那般深幽，陽光透過黃綠色葉片映照下來，即亮敞，又清涼。

忽聽得一聲鶯啼，抬眼望去，看見兩隻黃鸝飛過，天空湛藍清瑩，白雲緩緩浮動，慕若初望着流雲，思緒也隨之飄遠。

正神遊間，忽聽身旁雪狼興奮哼叫着朝月洞門衝去，慕若初思緒迴轉，側頭望去，只見阿離手裏捧着兩匹布料，正朝自己走來。待他走近，慕若初問道：“你去找少遊了？”

阿離點頭道：“馮公子說杭州新到了時新羅錦，叫我各樣拿一匹到織女坊，還體己送了嫂嫂兩匹。嫂嫂打算拿來做什麼？”說話將手中羅錦遞與她瞧。

慕若初接過來看，是一匹藕荷色的，並一匹石榴紅織金暗花的。因說道：“金蓮姐才說想石榴裙穿，便把這石榴紅的給姐姐，叫她做條石榴裙穿吧，那藕荷色的叫小紅與我做一套衣裳吧。”

阿離應着，又道：“我瞧着雪狼這幾日在家悶的發慌，想帶它去郊外耍一日，碰巧馮兄邀嫂嫂明日到南門外騎馬玩耍，我便替嫂嫂應下了。”

慕若初猜出他的心思，知他是看自己這些日子悶悶不樂，想叫自己去散心，便以雪狼為借口，不忍駁他好意，遂笑道：“好，我也正想邀他去城外耍子。”

說話間，就見小紅捧着一個小掐絲盒子走到石桌前，揭開盒子，取出兩碟果點，一個紅瑪瑙碟里盛的是新鮮青梅，一個蓮花琉璃盤內盛的是櫻桃煎。

阿離將布料遞與小紅，道：“這匹石榴紅的放到潘大姐房中，這匹藕荷色的你拿去與嫂嫂做身衣裳。”

小紅接過布料，問慕若初：“初姐姐想要什麼樣的衣裳？”

慕若初思考片刻，道：“與我做一身對襟長衫裙吧。”

小紅應着，拿了布料離去，慕若初同阿離兩個吃着果脯下了兩盤棋，不覺已是黃昏，看看天上殘霞如血，倦鳥歸巢，感嘆了一回，往前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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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夕潘金蓮乘轎歸家，見了慕若初便拉她坐下說道：“今日鋪子裏新招了兩個綉娘，是姊妹兩個，姐姐喚作胡柳兒，今年十八；妹妹喚作胡銀兒，今年整十六。她姐兒倆原是棋盤街陳員外家的小妾，陳員外前些日子沒了，他家大娘子便要把她兩個賣了，虔婆說她兩個會得一手好針線，我看了她們親做的衣服，針腳倒是好的，就問肯不肯與我鋪子做綉娘，兩個都願意，我便以三十兩銀子買了來，將她們安置在鋪子住下了。”

慕若初聽罷連連點頭道：“甚好，女子既有手藝，憑自己本事吃飯多好，何苦非要與人做妾？活的貓兒狗兒都不如。”

潘金蓮嘆息一聲道：“這姐兒倆若非被我買了來，不是又叫哪個色鬼買了去使喚，就是被賣到勾欄，如今被我買了來，皆是感激的要不得。”

慕若初思忖片刻，說道：“姐姐，你明兒個告訴她們，每人每月給五錢銀子置辦生活，滿一年便把身契還與她們，想去便去，若還留下，每月三兩月錢，做的好還另有賞錢。”

潘金蓮疑惑道：“咱們已經買下她兩個，初兒為何還要另給工錢與她們？”

慕若初笑道：“多勞多得方是正理，都說能者多勞，可日子若沒個盼頭，十分能者也只肯賣三分力。”

潘金蓮瞭然醒悟，笑着稱讚道：“了不得，初兒竟是個女諸葛哩！”

說話間小紅已治好一桌晚飯，三人閑聊間晚飯吃畢，廳上說了會子家常，看看已鼓交二更，慕若初便叫阿離把儀門關了，打開花園月洞門，餵過雪狼後放它前院後園自由活動。

慕若初沐浴更衣畢，拿了筆墨紙硯往金蓮房中，兩個臨南窗對坐，一個認真寫書，一個做針線，窗外月色皎潔，窗內歲月靜好。一宿晚景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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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吃過粥飯，慕若初穿一身輕便衣裳，單騎了白馬，阿離駕馬車載了雪狼及野炊物事，跟在慕若初馬後，一齊往郊外行去。

行至郊外，但見野花青草蔓延無際，樹木蔥蘢，遠處青山濃翠，黃鸝鳴唱，蝴蝶翩然，讓人觀之忘憂。

不多時，就見馮少游身着青紗衫，白綾褲，玉帶錦冠，策馬而來。

匯合后，慕若初道：“咱們往遠處山林子裏去吧，那兒人少，好叫雪狼撒歡的頑。”

馮少游笑道：“依你。”

慕若初策馬揚鞭，對馮少游道：“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到那湖邊柳樹下！”說話間馬兒已經奔馳而去。

馮少游忙策馬趕上，喊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贏過師父不成？”

兩個策馬疾馳，須臾便將阿離的馬車遠遠甩在身後。忽見雪狼從身後追趕上來，慕若初的白馬對它已見怪不怪，不想馮少游的馬是匹新馬，不曾見過雪狼，當下見了，受到驚嚇，失控奔逃起來。

慕若初大驚，忙喊着叫雪狼停下，隨即去追馮少游的馬。

越過山坡，進了樹林，忽聽一聲嘶鳴，慕若初聞聲過去，但見馮少游伏在地上，他的馬已不見了蹤跡。

慕若初慌忙下馬上前搊扶他，緊張問道：“少游，你怎麼樣？傷了哪裏？”

馮少游轉過身來，就見他左手臂上袖子被撕破了，鮮血淋漓。慕若初大驚失色，急奔過去問道：“你流血了？快讓我瞧瞧。”

走過去看時，就見他左手臂傷處還有幾個碎樹杈鑲在肉里，馮少游疼的滿頭是汗，仍調笑道：“哎！我原可以毫髮無損的，誰知落地時踩到樹杈子，這才失衡摔倒，被這樹杈傷到。”

慕若初顧不得說笑，正色道：“傷口雖不深，可有許多木屑扎在傷口裏，我要幫你弄出來，你忍着些。”說著將他衣袖從**撕開，從發上拔下一根珍珠簪子，小心翼翼幫他剔木屑。

可巧這日西門慶與結義兄弟到花子虛田莊頑耍，看見田莊上一個佃戶的老婆頗有風情，便勾搭到手，兩個走到幽密樹林中作成好事，一番雲雨後，給了老婆一隻銀簪子，讓她先回去了，隨後西門慶方慢慢的回去。

正走着，忽聽旁邊傳來男女說話之聲，心道：“難道還有別人在此偷情？”遂駐足潛聽。只聽男子隱忍道：“輕點——疼！”

女子道：“我很輕了，你忍着點！快好了！”須臾又喝道：“你別動！”

西門慶心中疑雲頓生：這男子聲音怎的像是馮少游？若是他也罷了，那女子聲音如何竟像是慕若初！？忍不住好奇，躡足走近想一看究竟。

這裏慕若初幫馮少游挑出傷口內的木屑，嗔怪道：“你也是蠢笨，明知今兒我要帶雪狼出來，怎麼還換了個生馬來騎？”

馮少游嘿嘿一笑，道：“我這不是忘了這檔子事了么。許是老天安排，要報你那一鞭之仇哩！”

慕若初嗔視他一眼，取出一方帕子，替他包紮了，道：“今日頑不成了，咱們去找阿離，送你回去吧。”

馮少游忙道：“我不回去，還沒玩兒盡興，回去不得。我堂堂男子漢，這點小傷不值什麼。”

慕若初眉頭一蹙，正色道：“不行！必須回去！看了大夫，上藥包紮了聽聽大夫怎麼說。若說不妨事，咱們依舊出來玩也來得及。”正說著，忽聽身後樹枝響動，因回頭問道：“是阿離么？”

西門慶見藏不住，笑着走過來道：“天下竟有這等巧事！咱們竟能在這撞見。”

慕若初和馮少游皆感驚訝，不約而同道：“西門兄？你怎的在此？”

西門慶指着左側山坡道：“今日到花二哥的莊子閑耍，見林中景緻甚好，就來閒遊一番，不想竟遇見你們，這是怎麼了？”

慕若初道：“少游的馬受了驚，將他甩下來，不小心傷了手臂，我們這就該回城去了。”

西門慶道：“花二哥那莊子裏有大夫，若馮兄傷的不重，可到莊上讓大夫瞧瞧。”

馮少游一聽，欣喜非常，忙道：“哦？那甚好了！省的回城了，那就勞煩西門兄帶路了。”

慕若初無法，只得道：“好吧，你先隨西門兄去看傷，我與阿離匯合了便去尋你們。”正說著，忽見雪狼從林中竄過來，朝着慕若初奔來。

西門慶見了雪狼，唬得魂飛魄散，失聲叫道：“狼！”一面驚慌逃跑。

慕若初忙喊道：“西門兄莫慌，它是我養的狼，不會傷你的。”

西門慶踉蹌奔逃，四肢發軟，哪裏聽的見她說話，眼看要與阿離撞個滿懷，被阿離一把拎住，淡淡道：“那是嫂嫂養的狼。”

西門慶第一次覺得阿離的力量如此令人心安，這才魂魄入體，問道：“什...什麼？”

慕若初與馮少游已走過來，馮少游笑道：“西門兄莫怕，這白狼名喚雪狼，是若初的愛寵，十分聽話，絕不會傷你的。”

西門慶回頭看去，就見那雪狼乖乖立在慕若初身後，眼睛幽冷的凝視着他。

慕若初對阿離道：“你帶雪狼在外頭湖邊頑吧，我陪馮少游去附近莊子看了大夫便來尋你。”阿離點點頭，招呼雪狼一起轉身，翻過山坡消失不見了。

西門慶驚魂未定，半晌仍覺腿軟心慌，慕若初與馮少游兩個勸撫了半晌，三人方朝花子虛田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