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096:實在是可憐
“來人,帶唐長老梳洗更衣。”譚千笑微微側目,吩咐下人時,語氣徒然冷厲,像是變了個人似得。
唐鈺不由揚眉朝他看了一眼,滿目清冷,透着敵意。
他這般看着譚千笑,那人彷彿絲毫不意外,嘴角的笑還掛着,那雙眼微風和煦,笑意滿滿。
唐鈺想起之前周小川說過的那些過去,想着譚千笑是否也是以這樣一副姿態,奉承前任妖主,然後在她渡劫的緊要時刻,笑盈盈的暗算了她。
一想到盛桃花是為譚千笑所害,唐鈺的臉色就越來越難看。
“唐長老這般瞧着孤,可是有什麼話想與孤說?”男人眯着眼,依舊笑容滿面。
只是那笑里藏着刀,殺人間怕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門外進來了兩個婢女,還是一綠一粉,但卻不是阿蘇和翡翠。想來她們看護不利,已經被譚千笑處置了。
進來的兩個婢女對唐鈺很恭敬,伸手要攙扶唐鈺走出這地牢,卻被唐鈺巧妙避開了。
他面色清冷的掃了她們兩人一眼,聲音寡淡:“我自己走。”
兩名婢女為難的朝譚千笑看了一眼,見他沒說什麼,這才放任唐鈺自己堂堂正正的走出了地牢的門。
出了地牢,有宮人領着他去了就近的一處別院。
別院裏備好了浴桶和熱水,唐鈺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這才起身穿上裏衣,由兩個丫鬟為他穿上外衫。
他眼下就是砧板上的肉,洗乾淨以後,就該上鍋蒸熟。
月懸中天,唐鈺隨着一幫宮人抵達了皇城正中心的一處空曠場地。
那裏設立了祭祀台,一口特大號的煉丹爐爐火已經燒旺了,就等着將唐鈺送進丹爐里去煉。
這一路走來,唐鈺心裏很平靜坦然,沒有絲毫的畏懼。
眼下看見那煉丹爐,心緊了緊,還是下意識的怕了。
不過轉念想想桃花,他便靜下心來,往前的腳步依舊沉穩,一步一步,絲毫沒有怯懦和退縮的意思。
整個院子裏站了不少宮人,排列整齊劃一,全都注視着唐鈺,臉上掛着或深或淺的笑意。
大家都期待着唐鈺被煉成丹藥,那可是玄奘法師轉世啊!吃上他一口肉就能長生不老了,將他整個人煉成丹藥服下,功效肯定好千百倍的。
煉丹爐對面設了休息台,眼下一身黑色錦袍的譚千笑便端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捻了一顆葡萄,優哉游哉的剝着皮。
“殿下。”一襲灰袍的周小川到他跟前,下意識抬眸看了一眼越發靠近煉丹爐的唐鈺,眸光凜然,伏在譚千笑耳邊:“譚千尺來了,說要見您。”
嘴角的笑意微斂,譚千笑將剝好皮的葡萄送進嘴裏,細細品嘗,沒應聲。
“殿下……”
“請進來。”男音低冷,一改平日的和煦:“今夜,便好好招待一下孤這位弟弟。”
……
唐鈺被帶到煉丹爐前,不知為何,隊伍就停下了。
他回身往背後的休息台看了一眼,卻見譚千笑慢悠悠的起身,面朝著左側,面色難得正經冷厲,似是在等着什麼人。
唐鈺也隨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院子入口,一襲灰袍的周小川領着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進來。
直到周小川將男人領到了院子中央,他自己退到一邊,唐鈺這才看清了來人面容。
譚千尺!
竟然是他!
唐鈺掩去眼中的訝異,心下一喜。
譚千尺是來尋盛桃花的吧,有他在,桃花便不需他在擔心了。
暗暗鬆了口氣,唐鈺卻沒敢完全放鬆下來,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不遠處的譚千尺。
譚千尺一襲白衣,與休息台上的譚千笑形成鮮明的對比。
儘管兩人五官、身材近乎一樣,但是神態舉止以及氣質,卻是截然不同的。
“今日可真是個好日子,孤這皇城,可許久未曾這般熱鬧過了。”台上的譚千笑拂袖抽身,便順着台階,徐徐步下。
他下了休息台,一步一步往譚千尺所在的方向走去。
同樣妖孽的俊臉在走近時,終於浮起一絲笑意:“真是稀奇,你不是最討厭這皇城,說它像牢籠一樣,讓你透不過氣?怎的今日回來了。”
譚千笑的語氣略嘲弄,譚千尺看着他,微側身,餘光掃了一眼不遠處的唐鈺。
唐鈺在此,盛桃花必定在此,他當然是為了盛桃花來的。
“不過你回來得倒正是時候。”譚千笑微揚起下頜,目光得意的看向唐鈺,彷彿炫耀自己的獵物一般:“這人你認得吧,傳聞中玄奘法師的轉世,唐鈺。”
譚千尺還是不說話,只悄悄用餘光打量着四周。
僅這院子裏就有兩百來人,其中四五十名是皇城裏的宮婢,她們的修為大都低下,不足為重。
剩下的一百來人,是譚千笑親手訓練的妖兵妖將,最難纏的要數譚千笑的左膀右臂,左右兩位使者。
譚千尺也沒有想到譚千笑身邊的左使竟然是周小川,那小子之前他見過的,偽裝一流,連他都沒有辨識出來。
至於右使,這院子裏似乎並沒有這號人物,譚千尺也不曾見過。
“弟弟在看什麼?”譚千笑漫不經心的開口,面上的笑意已悄然斂起。
他方才說了那麼多,譚千尺一句話也沒接,顯然是故意忽視他。這讓譚千笑很不悅,面上的笑已然綳不住了。
譚千尺的視線淡淡掃了一圈,終於移到了譚千笑臉上。
那張常年冷若冰霜的妖孽面容有一絲鬆動,揚唇竟笑了:“許久不見,大哥手底下的妖兵妖將似乎又換了一批。”
譚千笑眯眼,看了他好一陣,也笑了:“是很久沒見了。”
他向來疑心重,手下的人時常都會更換,必定要精挑細選,要最優秀的。唯獨左右使者,是從未改變過。
只因那兩人是譚千笑一手養大的,常年喂蠱,自然不用擔心他們會背叛。
“今日你來,所為何事?”譚千笑也懶得跟他再繞彎子,冷着臉,開門見山。
譚千尺凝着他,半晌才冷道:“盛桃花。”
“把盛桃花給我。”他的神情也冷,目光沉沉,晦暗不明。
譚千笑輕眯的眼裏浮起光,輕抿的唇扯開弧度:“憑什麼?”
且不說盛桃花的身份非同小可,就算她只是個尋常小妖,只要是譚千尺想要的,譚千笑怎麼可能會如他所願給他?
這麼多年了,他這個弟弟還不明白?
“大哥是知曉她的身份的,留在你身邊保不準有朝一日她便記起了所有事情。”
“當初她的厲害,大哥也是知道的。”
譚千尺的聲音很冷,沒有一絲起伏。
這一聲聲的“大哥”,不帶絲毫的感情,就彷彿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稱呼罷了。
他們雖是親兄弟,可從小就合不來。譚千笑叛逆,且總是一意孤行,不討父母喜愛。後來譚千笑便離家出走,流浪期間得前妖主所賞識,帶回了皇城,成為了妖主的護法。
出人頭地的譚千笑回過家,當時譚千尺將他當英雄一般膜拜,真心實意的喜歡他。
父母在他跟前非常恭謹,原本一家團聚是天大的喜事。可是沒多久,譚家二老便沒了,慘遭滅門時,譚千尺在外修習,回到家裏只看見二老的屍身。
他一直以為是譚千笑在外結了仇,仇人找到家裏,害死了父母,心裏倒也是不曾責怪大哥的。
可是後來譚千尺才知曉,原來殺害二老的不是什麼仇人,而是譚千笑自己。
他的親大哥,回家不過是想讓父母為當初責罵他的事情後悔,不過是想炫耀自己的身份地位。可看着對他卑躬屈膝的父母,他覺得他們噁心。
他譚千笑怎能有這般軟骨頭、牆頭草的父母雙親,丟人現眼。
自那以後,譚千尺便離開了家,離開了妖界。
後來妖界動蕩,前妖主身隕,譚千笑繼任妖主之位,找到他給了他妖使的職務。
譚千尺原本是想推辭的,後來因着盛桃花的原因,接下來了。
可期間他與譚千笑從未見過,甚至想過究其一生也不再與之相見。
相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想替父母雙親報仇。
譚千尺方才那番話很隱晦,但又是**裸的威脅。
“多謝弟弟提醒,看來孤還是要斬草除根才是。”譚千笑眼中劃過冷光,面部線條繃緊。
“大哥不妨把她交給我。”譚千尺再度開口,語氣不再那般強硬犀利:“我與她相處許久,只要她在我身邊,我便能保證她一輩子都記不起前塵往事。”
盛桃花是前任妖主的身份,譚千尺最初遇見她時便知曉了。
桃花是個可憐人,原本……他便想借盛桃花之手,除掉譚千笑。
可現如今,計劃早就打破了,唐鈺落在了譚千笑手裏,盛桃花也落在他手中,譚千尺無路可走。
所以他只能來找譚千笑,希望能留盛桃花一命。
“你想帶她走?”譚千笑揚眉,語氣倒還隨和:“也不是不可。”
“只要她願意與你離開,孤也不會阻攔。”
他說著,微微側身朝身後跟着的周小川看了一眼,周小川會意的抱拳,退下了。
譚千尺眯眸,倒是沒有想到他這位哥哥竟然如此爽快。
等候期間,他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唐鈺。
又看了看遠處的煉丹爐。
譚千尺不笨,自然知曉這煉丹爐擺在這裏的用處,看向唐鈺的眼神有些複雜。
唐鈺見他看着自己,挪了挪步子想過去跟譚千尺說兩句,卻被身邊身披鎧甲的妖兵抓住了肩膀。
“唐長老還請不要輕舉妄動。”
唐鈺皺眉,繼而挑起眉尾:“馬上就要死了,我緊張,活動一下不行?”
他沒好氣的白了那妖兵一眼,抖了抖肩膀,將其甩開,便大步往譚千尺和譚千笑所在的地方走去。
兩名押解的妖兵不知所措,互看了一眼,急急忙忙追上去。
譚千笑一個眼神,他們這才停下,悄然退下了。
眼看着唐鈺走近,譚千尺擰起眉,神情也是一派嚴肅。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唐鈺了,這些時日譚千尺一直在尋找盛桃花的下落,得到消息說她出現在錦城,他才又回到錦城來。
沒想到盛桃花和唐鈺卻又離開了錦城,來了堯都。
譚千尺不清楚他們是如何落到譚千笑手裏的,只是一想到盛桃花的身份暴露後會有危險,他便也跟着來了。
至於唐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總歸他既然是玄奘法師的轉世,這一生便少不了坎坷波折。
“唐長老身上第三層封印已破,你可知?”譚千笑瞧着越來越近的唐鈺,聲音低低的與譚千尺道:“你猜是誰破了他的封印?”
他嘴角揚着笑,意味深長,略顯邪魅。
譚千尺皺着眉,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譚千笑接着道:“是桃花啊,真是多虧了她。”
盛桃花破了唐鈺身上第三道封印……
譚千尺不由瞳仁一縮,再次看向唐鈺時,目光複雜了許多。
三年前他曾想過逼迫唐鈺就範,心甘情願為盛桃花獻上他自己。盛桃花若是吃了唐僧肉,想來身體便能完全恢復,屆時他便將她的身份還有譚千笑的所作所為都告知她。
以前妖主在位時的性子,但凡是背叛她的人,她必定親手刃之。
譚千尺承認自己有利用桃花的嫌疑,但他也算是為了盛桃花着想,只要殺了譚千笑,盛桃花就能拿回屬於她的妖主之位,依舊是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
而且吃了唐僧肉,她修為定能超過以前,再次渡劫,必能飛升成神。
只是盛桃花對唐鈺動了情,不肯吃他的肉。
譚千尺向來是厭惡人類的,覺得他們虛偽、心思叵測。他更不相信人會真心接受妖,更別說愛上妖了。
所以當初他不相信唐鈺的話,不信他真的願意為了盛桃花付出所有。
現如今,這男人竟然為了盛桃花破了身,破了身上的第三道封印……他眼下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唐鈺自己應該清楚這一點才是,他竟還是破了……
譚千尺心下震撼,唐鈺已經走近。
“譚先生。”他沖他揚唇,態度還是一如當初的友善:“好久不見。”
譚千尺皺眉,喉間似是梗着什麼,發不出聲音。他只好點點頭,抿抿唇角,將視線挪開。
他還是不敢相信,唐鈺居然為了盛桃花真的讓他自己陷入這般危險的境地。
“唐長老倒是鎮靜,難得啊。”譚千笑在旁側輕笑了一聲,兩手揣在腹前,端得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
唐鈺轉目看向他,嘴角輕勾:“過譽了。無論我鎮靜與否,今夜也是難逃一死,與其心裏惶恐、害怕,不如平靜以待。”
“就是不知道殿下打算何時將唐某人丟到那煉丹爐子裏去?這樣乾等着,着實無趣啊。”
他語氣輕鬆,連譚千尺都有些佩服了。
譚千笑斂了笑意,深深看了唐鈺一眼,冷哼一聲:“待到子時,唐長老耐心些。”
他倒要看看,等他真的被扔進了煉丹爐子裏,還能不能這般鎮定,雲淡風輕。
“大哥當真要煉了唐鈺?”譚千尺再度開口,話題已然牽扯到唐鈺身上:“妖界與人界和平共處許久,今夜若你當真煉了唐鈺,只怕道門那邊不會善罷甘休。”
譚千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卻是笑笑,不以為意:“一個道門罷了,待孤吃了唐僧肉,便是道門上下聯手,也絕不是孤的對手。”
“那佛門呢?”譚千尺眯眸:“唐鈺乃是玄奘法師轉世,你可別忘了,玄奘法師受封旃檀功德佛。”
“你這麼做,莫非是想與佛門為敵?”譚千尺將後果的嚴重性都挑明了,卻沒從譚千笑臉上看到絲毫後悔。
他沒有動搖,說明早就考慮過這些了。
所以……譚千笑的野心已經大到了想要一統六界的地步。
三人皆陷入沉默,氣氛一瞬凝固,唐鈺剛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卻驀然瞥見不遠處周小川回來了。
他身後似乎還跟着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襲藍袍,穿着打扮和周小川沒多大差別,女的一襲紅衣,妖嬈似火,行止間,身姿搖曳。
那女人便是盛桃花,可唐鈺看着這般妖嬈嫵媚的盛桃花,卻有些不敢認,心情格外複雜。
那就是他的桃花,可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又不是。
“殿下,人帶到了。”周小川抱拳,看了看唐鈺,又看了看譚千尺,這才走到譚千笑跟前,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麼。
那藍色衣袍的男子,矇著面,那雙眼掃過唐鈺時停頓了片刻。
譚千尺打量了一眼,心裏已然猜到了男子的身份。
必定是譚千笑的右使。
唐鈺也正盯着那男子看,總覺得那裸露在外的眼睛很熟悉,他應該是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盛桃花站在不遠處,自進入院子,她就誰也沒看,只是走近之後看了譚千笑一眼,抱拳見了禮。
那張俊俏的臉面無表情,目光望着空氣,沒有焦點。
不管是譚千尺還是唐鈺,盛桃花好像都不認識一般,一絲餘光都沒有賞給他們。
“桃花來了,有朋友來找你,敘敘舊吧。”譚千笑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看了盛桃花一眼,目光轉向譚千尺。
唐鈺和譚千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盛桃花身上,前者滿眼心疼,後者狐疑了一陣,霍然開朗。
隨後,譚千尺的神情很凝重,語氣更冷了:“你對她做了什麼?”
他最後一次見盛桃花,還是人界三年前,在樹屋。
那之後他便一直在尋她,直至今日終於再次見到她。即便是久別重逢,譚千尺卻是一眼就瞧出了盛桃花的不對勁,她那雙眼睛裏的神采和以前不一樣了。
雖然那雙桃花眼還是一樣波光瀲灧,卻總讓人覺得沒什麼精神。
那不是譚千尺認識的盛桃花,他所認識的盛桃花,目光澄澈乾淨,即便是耍小聰明,通過她那雙眼睛,也能一眼就看透。
她總是對人世間很多東西感興趣,雙目總是炯炯有神,絕對不會如現在這樣,一潭死水。
“你倒是比唐長老聰明些。”譚千笑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大大方方看向盛桃花,“三個月前,小川將這丫頭帶了回來。”
“孤看她為情所困,實在是可憐。所以……”他故意頓了頓,瞥了唐鈺和譚千尺一眼,見他們倆的臉色都一樣難看,這才心情愉悅的接着道:“孤大發慈悲,替她結束了痛苦。”
所謂的結束痛苦,便是抽走盛桃花的情絲。
沒有情絲盛桃花便沒有七情六慾,她不會真的為誰傷心難過,也不會感受到幸福和快樂。
“譚千笑!”譚千尺惱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衣領,面上凶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