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黃河逆流
?柳如是給葉青璇彈了一曲高山流水。韻律悠揚,綿綿不絕,讓葉青璇讚賞不已,也想一試。她按照柳如是教給自己的方法,伸手撥彈,用力過大,竟然一聲響處,琴弦崩斷。
“柳姐姐,我這不適合像你這樣彈琴了”,郡主撫着頭上那一襲飄柔的青絲,語氣中約略有些遺憾。
“郡主,這彈琴要講究技巧”,柳如是坐在琴邊,閉上眼睛,撥動琴弦,清澈的琴聲從指尖傳出,“這古箏就如在與你對話,你輕輕撥動,用心去傾聽,才能彈奏出好聽的曲子”。
小道士蹲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終於日落之前,葉青璇不再將琴弦撫斷。
這些日子,柳如是和楊澤居住的石室,雖然相隔不遠,但卻從未踏足過楊澤石洞前,有時候她想過去,可是看到楊澤專註的練功,也不忍去叨擾他,偶爾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十幾年的絳雲軒生活讓她小心翼翼,也心態坦然,原本已經墜落到底,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呢。
小道士天天就是放牛、採藥,再就是漫山遍野學禽獸,偶爾會在鏡湖打坐。
楊澤專心練劍,似乎對她這天下第一美人都沒有興趣。
當然楊澤如果對這花魁要求什麼,她會答應嗎?她的活肯定是江州最有技術含量的。
楊澤醉心於練劍,回到石室就睡覺,有飯就吃,也不管是誰做的飯。小道士除了採藥,這做飯的責任就落到了小道士身上,她偶爾幫小道士做些雜活。
這日,楊澤取出那捲魏老道送給自己的古籍,這玄珠內功他是一日不能丟下,雖然修鍊極為漫長。老馬夫臨走時曾說,再好的劍術沒有內力為基礎應也是揮不出劍意的。不過,這盤越玄珠功是密宗功夫跟道教雲笈內功的修行方法相似,日積月累,進展緩慢,很多道門高人臨死前都難以達到湧泉穴、百匯穴九大穴道的九珠相連的至臻境界,恐怕越往後越難有起色。
他取出那方楊家硯台,研好墨,一氣呵成,那峭立的石壁上留下淡淡的墨香,一條條筆畫如扭動的靈蛇,往返交替,神采奕奕。
此時小道士正巧路過,身後還是那頭膘肥體壯的青牛,似乎更壯碩了。
他放下背簍,裏面仍然是滿滿一堆草藥,蹲在旁一動不動的看着這位少爺龍飛鳳舞的寫字。
“好字”,小道士看完那一氣呵成如道家符籙的天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楊家少爺要不這樣,你明天先不要在犄角瀑布練劍了,我帶你去看一處好玩的地方?”。
“一邊去,別又要糊弄我去幫你採藥了”,楊澤低頭揣摩字中劍意,沒搭理他。
剛剛上山的時候,小道士發現一株何首烏,可惜那何首烏生在峭壁中,小道士拿不到。他糊弄楊澤說有好東西,楊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何首烏從懸崖峭壁挖出來。
“我現在早不需要你幫忙采何首烏了”,小道士狡黠的笑着,拖過背簍,從中翻出兩顆何首烏,竟然比上次自己幫他挖的那個還要大。
“你肯定是又誑你的徒子徒孫去挖了吧?”
“真沒有”,小道士臉一紅,繼續說道,“我發現祖師《千金陰陽庚角訣》中千禽百獸戲不但能治病,還甚是好玩,我這何首烏就是學猴子摘桃,自己挖出來的”,小道士信誓旦旦的說,明天我帶你去看就知道了,跟你今日寫的這字一樣,卻似乎更有氣勢一些。
第二天天還沒亮,小道士就牽着青牛在石洞門口把他叫起來。
兩個人爬上蒼岩峰,果然在峰頂峭壁上,整齊的寫着數行如蒲扇般大的字,與古籍有些神似,卻更為巧妙,如織女手中梭子織出一幅波瀾壯闊的圖畫。
這裏地形極為陡峭,要不是小道士翻下這山崖採藥很難發現這些字。楊澤仔細讀起來,結尾書有魔教中人留書,以示後人破道家臨雲帖於此。每個字大如斗,那字中沒有一點劍氣,卻是遒勁有力。
“難道真如老馬夫所說那玄珠神功與牛頭山雲笈內功相通?看着字跡之大,筆鋒卻入石八分,恐怕內力遠高於魏中丞給自己的那古籍之人的內力”。
“這是誰寫的?”
小道士一臉難言之隱,托着腦袋琢磨半天,“可能不知道是哪一代留下來的,我也是最近翻入峭壁才發現的”。
“你這何首烏在哪裏摘的?”
小道士向懸崖下指去,“就是那個地方,我費了半天勁才騰挪過去,這猿猴戲確實更難一些”,說著又做抓耳撓腮狀,甚是好笑。
“你真的不會武功?”楊澤有些不可思議,上次那處地方還有放腳地方,小道士這次採摘的地方可是孤零零的凸出在懸崖外。
“不會”,小道士認真的說。
臨雲帖字跡太大。楊澤讓小道士找了一把掃帚,每天都在蒼岩峰臨摹這裏的破臨雲帖。他仔細揣摩這字中的態、勢、氣、神,似乎入了魔一般,痴痴的看着。
“咕嚕咕嚕”響,小道士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悄悄下山拿了些吃的,楊澤接過吃的繼續揣摩,也不管是誰給他的飯。
這一日,他突然感覺那些字不再是字,而是一條條青蛇在遊動,忽然青蛇匯聚到一起化為一條兇猛的蛟龍,騰空而起,風雷相隨,耳畔嘯聲陣陣,蛟龍在空中來回遊動,自己體內的九大穴道原本幾處元氣,突然四處亂竄,五臟六腑中似有無窮無盡的氣息湧上來,像要漲破氣海一般。
他盤膝而坐,按照道家《參同契》引導吐納,那四處亂竄的元氣,逐漸被導入丹田氣海。
他記得《參同契》記載“元氣有三名:太陽、太陰、中和。形體有三名:天地人,三氣和為太和,太和即出太平之氣,為神根”。
不過他上了牛頭山,翻閱無數道家秘籍,卻只有太陽元氣記載,那太陰和中和卻沒有記載,一時也想不明白。
世子拭去額頭上的汗珠,他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他自此每當感覺氣海四處竄時,就運用引導吐納的辦法,消除那一股奇怪的元氣。
轉眼象拓王朝祀元六年,霜降。
世子經過楓樹林,漫天紅葉飄然而下,楓葉流丹,層林盡染,染紅了整個犄角峰,紅彤彤的世界。
小道士閑來無聊,在追逐那一片片飄落的楓葉,身體搖搖擺擺竟如楓葉墜落,周身楓葉如跟他心有靈犀一般,隨着他轉着圈圈,無數的紅葉,跟隨着他擺動,竟無一片落地。
“這是什麼功夫”,楊澤站在楓樹林旁好奇的問。
“燕翔青雲戲”,小道士停下來,四周流彩溢丹的無數楓葉瞬間墜落到地上。
“又是飛禽?”
“道祖慈悲,眾生平等,禽獸與人也不過就在那一念之間”,小道士狡黠笑了笑。
“你們牛頭山就沒有鎮山的武功秘籍之類的?你看人家武當山《青雲縱》、龍虎山《春秋訣》,個個名滿江湖”。
“好像沒有,一丈閣中除了《道經》、《沖虛真經》、《西升經》之類別無其他,不過似乎被人挪走了部分典籍”。
“那你師兄天寧子掌教功夫是怎麼練成的?”,楊澤原本想稱呼牛鼻子老道,轉念一想,小道士也是小牛鼻子,這蹬鼻子上臉實在讓小道士難堪,硬是憋了回去。
“天寧子師兄乃牛頭山玉虛宮武學奇才,他三歲就被收入珠璣師父門下,足跡踏遍牛頭山所有山峰。據焦師兄說,有一年大師兄有感小壺峰之奇,蒼岩峰之險,犄角峰之雄,青蓮峰之幽,一念之間武學入探手,不像焦師兄那樣枯坐練劍”。
“也難怪你們不如武當山、龍虎山香火旺盛”,楊澤一臉鄙視的望着小道士,小道士撿起地上一片紅楓葉,憨厚一笑,“你試試,能否駕馭?”。
楊澤隨手撿起一片紅葉,仔細觀賞,只見形似手掌,色紅似火,溢彩流丹。
他學着小道士的身姿去抓紅葉,一陣風吹過,樹上無數紅葉飄落,卻總是無蹤可循,漫無目的,他根本不能將飄落的楓葉帶起,不一會就大汗淋漓,心情卻大為舒暢,他吐出一口濁氣,“看來這禽獸之戲卻有獨到之處”。
他抬頭望小道士背影已經遠去,晨曦中小道士迎風飛舞的道袍,帶起一片片樹上飄落下來的紅葉,在夕陽餘暉中,小道士像極了大殿中的神祗,全身放出異樣的光彩!
楊澤返回石室,半年來總算沒有白費,身體筋骨愈發強壯。原本白皙的皮膚變成筋肌強壯的古銅色,背上與那馳騁疆場的勇士膚色相近。
他返回石室,躺在石床上,反覆思索着小道士的燕翔青雲戲。
突然,他碰到了一塊石頭。他從來以後,這塊石頭就是擺在那裏,從未挪動過。
自從練劍,他目光如炬,暗夜中也能辨物,在陰暗角落裏的石頭似乎跟牆壁有一點點縫隙。
他輕輕敲了敲,發現石床背後崖壁是中空的。
他捏住一端,用力轉動石頭,要不是他已經練劍半年,恐怕根本轉不動這足有千斤重的巧妙機括。
只聽“嘎、嘎、嘎”一陣機括聯動,石床后的崖壁出現一道縫隙,他望過去,裏面黑黝黝的,一道石階蜿蜒而上。
他略一沉吟,左手拿起燈籠,右手將青鋒劍扛在肩上,順着石階走了上去。
那石階並不長,他走了一段就碰到一堵石牆。
這次他很快在右上角找到一個同樣的石頭機括。打開后裏面竟然別有洞天,在正上方石壁上書有“牪犇洞”三個字。
他挑着燈籠轉了一圈,石洞裏外共分三間,每間大約十丈見方。他走到最後一間石室,發現石室中竟然不似前兩間那樣光線昏暗,隱隱有轟隆隆的水鳴之聲。他仔細觀察一番,原來已經身處犄角瀑布的最高處,石洞外就是犄角瀑布。
這間石室放滿了一排排古籍。
他隨手翻了翻竟然是江湖各大門派的武學秘籍,《百兵神談》、《雲抄手》、《戊戌槍法》等均是江湖成名絕技,足足裝裝滿了一個石室。
石室內有通風口,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
楊澤隨手挑選了幾本帶回石洞,此後不斷的到下面翻閱其中武林秘籍。
眼看就要入冬了,這犄角山峰高處不勝寒,必定嚴寒刺骨,山上的小道士們也準備了足足半座山的木炭。
“你可聽說過這山上有秘籍武庫嗎?”楊澤試探的問小道士。
“除了一丈閣的藏經,沒聽說過還有秘籍武庫”,小道士一臉迷茫的說。
不知不覺已近冬天,犄角瀑布的水量更小了。
柳如是遠遠看着那甚是惹眼的世子,幫自己種的菜地收割完畢,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抬頭看了看天,這是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柳如是臉色原本慘白,半年來卻愈發紅潤,襯托的艷色絕世。
“世子今日勞煩你了,不知道有什麼吩咐嗎?”,柳如是糯軟輕語,抬起吹彈可破,都能擠出水來的俏臉,凝望着世子,一汪清澈眼神如水般流動。
“無事不登三寶殿,聽說你過目不忘?”。
“不敢當,不敢當,世子可有什麼吩咐?”。
“我想讓你幫我記一些東西”,世子將“牪犇洞”中的武學典籍搬出來,兩個人從早到晚不斷記憶着,到最後一本時足足花了三旬光景的功夫。柳如是自信的告訴楊澤,翻過的書都裝在腦子中了。
楊澤知道該下山了,是夜,他重新將密洞封死。
自從葉青璇帶了那架古箏到牛頭山,每日傍晚,柳如是總會撫琴一曲,那琴聲或悠揚或婉轉,或陽春或白雪,百轉回折,甚是美妙動聽。此時楊澤伴着琴聲入睡,卻也甚好。
這一夜,琴聲中隱隱是“西風緊,北燕南飛,曉來誰染楓林醉”的少女情懷曲調。楊澤啞然一笑,這柳如是果然是江州才女,這些天練劍痴了,又苦記武學典籍,倒是把她這一手絕妙的琴藝給忘了。
他袍袖一抖,空中盤旋已久的大鵬鳥,兩隻鋼爪深深嵌入楊澤袍袖之中。頸部在楊澤身上蹭了蹭,顯得格外親熱,金色翎羽在暗夜中如一顆明珠。
大鵬爪上赫然綁着一封密信,這是魏中丞和他商議的聯絡辦法,這鳥扶搖而上九萬里,爪如鋼勾,雙翅堅硬如鐵,足以匹敵一個一品高手,密信自然安全可靠。
他拆開老夫人寫的密信,共說了三件事:一,已經密令盤越三千縵銀鐵甲進駐恆源通商號各地分號,各分號的馬匹揀選寶馬充作已用;二,據密報,邊關燕王大量徵購寶馬良駒,收集糧草,似乎在應對一場大戰;三、最為重要一點,靖王韓裳連續遭遇二十餘次截殺,已密令暗殺機構“天啟”,截殺江湖上有龍脈氣息的人。
楊澤反覆看過,並未有老馬夫的消息,他有些悵然若失,十年的感情說走就走,也真有點捨不得。
他摘下紗燈罩,將信燒掉,看着化為一堆灰燼,消散在空中。
突然,琴聲戛然而止。
楊澤有些意外,他扛起青鋒劍,來到柳如是門前。洞門口種滿了花朵,花瓣大部分已經凋零。
夜色如珠簾垂落,滿地斑駁光影飄忽不定,洞內依稀傳來唏噓聲音。
“柳姑娘你沒事吧?”,楊澤在門口輕聲問。
洞內沒有迴音,唏噓聲還在,那紗燈依然在暗夜中晃動着,藉助水潭,滿地斑駁的光影。
“心正不怕影子斜”,他心裏嘀咕着古人云。大踏步走了進去,讓他血脈噴張的畫面出現在眼前。
一隴素衣上,凝脂如玉的臉龐凝掛着幾滴淚水,艷色絕世,正痴痴坐在紗燈下。抬頭望了望進來的楊澤,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柳姑娘你怎麼了?”,楊澤走到柳如是跟前輕聲細語的問,他最見不得別人落淚,特別是女子,而且還是王朝內難得一見的美人。
柳如是沒有說話,娓娓站起,投入到楊澤的懷中,玉手輕輕搭在楊澤肩上。
楊澤只覺得心神搖曳,頭暈腦脹。“柳姑娘萬萬不可……”,他話還沒說完,柳姑娘糯軟香唇就吻了過來。
他毫無抵抗的隨着柳如是躺下,這初吻就這樣被無情的奪走了。他撇了一眼那蓮藕般的胳膊,手沒有去扶柳腰,而是悄然握住了另外一把劍——觀鳳劍。
柳如是一聲嬌笑,身體綳如滿月弓,揮出一掌。
“五魔掌”,楊澤嘀咕一聲,觀鳳劍刺空,身子傾斜側出,硬接了一掌,藉助大地之勢,卸去大部分力量,背後出現一個巨大的深坑,楊澤知道這位柳如是顯然沒有使出全力。
這套掌法他倒是在密室中看過,是道家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