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偶遇故人(下)

第216章 偶遇故人(下)

皇上雖讓她說,但她若是真的說了出來,她不知道他會生多大的氣,又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沈雪林害怕得整個人都在抖,但即便如此,她心中也從未後悔過,不後悔來到這深深的宮苑中,不後悔來到他身邊。

穆池看她不說話,更加生氣,只是她跪在地上,他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只能看着她冷冷地說到:“朕還沒許你們斷絕父女關係,你們就不能斷絕。”

沈雪林聽了此話,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她有時候覺得,穆池其實不講道理的很,只是她還是低頭應道:‘是。”

她這樣乖順,連他惡語相向也沒有任何反抗,反倒讓穆池更加不滿了。他從小生活在父親的厭惡和打壓之下,早早喪失了愛人和自愛的能力,沈雪林這樣反倒讓他覺得一股無名怒火堵在胸口,他本該調轉輪椅離開這裏,可是他沒有,又不知道自己在沈雪林已經點頭應是之後還能再說什麼,這讓他越發生氣,不知道是氣沈雪林還是氣自己。

沈雪林本來以為他說完這些就要走了,畢竟平日他也很少來鳳陽宮,若是有事找她,必定也是話不會多說幾句就要離開,今日脾氣也發過了,話也說完了,他卻好像沒有離開的打算,沈雪林心中誠惶誠恐,誠然,她貪心地希望能多看他一眼,只是他留在身邊,卻帶來一種莫名的壓迫感,讓沈雪林感到害怕,她只能跪在地上偷偷抬眼看他,他還是如她初見時一樣,冷漠淡薄,即便是生氣的時候也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沈雪林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因為他的容貌而對他一見鍾情,在那匆匆一瞥中,她壓根沒看清他的容顏,若說是什麼戳中了她的心,讓她至死不悔,那一定是他身上的悲涼隱忍,那樣明顯,隔着人海,她遠遠地看一眼就再也不能忘懷。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便突然陷入了尷尬,穆池更覺得心煩意亂,他最終沒說什麼,調轉輪椅想要出門,沈雪林還在地上跪着,本想起身幫他,忽然想起來他似乎不喜歡別人幫他,也不喜歡別人站在他身後,於是她只能繼續跪在地上:“臣妾恭送皇上。”

穆池聽到這聲音冷哼了一聲:“既是恭送,倒是不見皇後有所動作。”他冷嘲熱諷,明顯是不高興,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高興,更不知道該如何發泄自己的不高興。

沈雪林一聽連忙再次請罪:“皇上恕罪,皇上還未讓臣妾起身,臣妾不敢起。”

穆池這才回頭看還在地上跪着的她,低着頭也瞧不清楚她的神色,不過穆池心中想,她一定在心中狠狠地埋怨自己,她本是沈昕伯的掌上明珠,有無數門當戶對的名門公子可以與她相配,卻被陰差陽錯送進了宮中,還被迫與自己的父親斷絕了關係,如今還要在自己面前動不動就跪,想到這裏,穆池心中似乎對她多了一絲憐憫,瞥了她一眼后淡淡說到:“起吧。”

沈雪林這才起身,只是不知道是跪的太久,還是她方才痛哭過一場,猛然起身,她眼前一黑,只覺得頭像是針扎般地疼痛,忍不住抱着頭蹲了下來。

本來看到她起身就想離開的穆池在看到她忽然面帶痛苦地蹲在地上后,終於還是沒有走,轉動輪椅到了她身邊問:“你怎麼了?”雖然語氣實在算不上溫柔,更難聽到其中的關心,但他終於不是以嘲諷的語氣喚她皇后了。

他突然回到自己身邊,沈雪林被嚇到了,本能地就想順勢跪在地上,穆池冷冷地看着她說到:“皇后這麼喜歡跪?”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句話,沈雪林便不敢跪下去了,只是想要起身,她只覺得頭痛欲裂,也無法起身,只能蹲在地上,沈雪林頭疼地想着,還不如索性讓自己跪下呢,不過她終歸沒敢跪下去,又不便在皇上面前這樣蹲着,她只能忍者頭疼起身。

看她這滿臉痛苦的樣子,穆池微微皺眉,看着她慢慢地站起來,之前不覺得,如今才恍然發覺,原來她竟然這樣高挑,坐在輪椅上的他不得不抬頭看着她,穆池突然又產生一種煩躁感,他只能看着沈雪林問:“你方才怎麼了?”

他竟主動詢問自己,沈雪林誠惶誠恐,連忙回答:“臣妾無事,不過是起身的時候着急了,現在已經好多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手指正在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免得自己眼前發黑倒下去,她不想讓穆池為自己擔心,也不敢讓他為自己擔心。

穆池看着她,雖然半邊臉紅腫着,瞧不出什麼神色,收回目光說到:“皇后這樣實在有失儀態,還是請太醫來看看。”

沈雪林連忙答應:“是,臣妾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

穆池點頭,想了想又說:“你如今既然是皇后了,一舉一動皆代表整個皇室的顏面,皇后的臉面可不是能隨便讓人打的。”穆池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也聽不出任何情緒,沈雪林有點害怕,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生氣了,是生自己的氣,怪自己沒有顧忌皇室顏面,將自己弄到這樣狼狽的地步,丟了皇室顏面,還是生父親的氣,怪他打自己的時候沒有考慮到皇室的臉面,沈雪林不知道,心中十分惶恐,只能應道:“臣妾知罪,皇上恕罪。”說著又要往下跪,她一緊張就忘記了自己的頭疼。

穆池看她又要跪,冷眼瞧着她跪下去之後才說到:“既然皇后這麼喜歡跪,就跪着吧。”

說完他再也沒有與沈雪林說話,轉動輪椅一個人出了鳳陽宮,沈雪林跪在他身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起身,他臨走之前留下的那句“喜歡跪就跪着吧”讓沈雪林心中一陣慌亂,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起身。

等到穆池離開后,鳳陽宮中的小宮女從外面進來便瞧見皇后披頭散髮的樣子跪在地上,有年紀大一點的大着膽子走到她跟前輕聲叫她:“皇後娘娘?”

沈雪林本不想抬頭,皇上方才說的對,她如今這副模樣實在有辱皇家顏面,只是如今宮女都進來了,她再這樣衣衫不整地跪着,更是丟皇室的臉,沈雪林只能扶着她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那扶她起身的宮女這才看清她的臉上的傷,差點驚呼出聲,方才他們出去的時候,沈雪林臉上的傷還沒有這樣嚴重,如今皇上來了一趟,忽然加重了,由不得她們不多想,只是礙於皇上威嚴,她沒敢真的驚呼出聲,只是扶着沈雪林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才問:“皇後娘娘,要不要傳太醫?”

沈雪林有些頭疼地點了點頭,與方才相比,她好像頭更疼了,感覺聽着自己周圍的聲音就像是一根根針插進自己的腦袋裏。

穆池這次見過沈雪林之後很久都沒有再來見她,他對這個莫名其妙地出現冒名頂替了安陽的女子沒有什麼好奇,反而每次見到她,看到她一副自己說什麼都對的樣子,穆池便覺得心煩,索性便不去。

沈雪林從這次見過穆池之後也沒有再見過他,並不是她不想見,而是她真的病了,她本來以為自己不過是臉上有一些皮外傷,以為那日自己突然的頭痛不過是因為跪的久了,太醫診過脈才知道原來是自己之前那一場大病傷了心肺,並未全好,大概是受了刺激,也許是在宮裏的生活太過緊張,她怕惹了穆池生氣,整日提心弔膽,所以又複發了。

太醫沒說這病能不能治好,只是暗示她需要靜養,再不可情緒過度波動,沈雪林聽進去了,她暫時還不想死,不是貪戀這條性命,而是貪戀與他在一起的時光。

只不過她特地交代了太醫此事不必告訴皇上,也不必告訴任何人,對此太醫樂得輕鬆,皇上與皇后關係緊張,皇上離開后皇后就病了此事宮裏都在悄悄傳着,他本來還擔心自己攤上這樣的差事,要不要去回稟皇上,若是回稟的話該不該實話實說,其實皇后已經命不久矣,沒想到皇后如此善解人意,免去了他一個天大的麻煩。

沈雪林並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從那次差點暈倒以後就越來越疲憊越來越沒有精神,與她之前在家中生那一場大病的時候十分相似,只是她安慰自己,當初生病是因為穆池,如今自己已經在他身邊了,自然不會再有什麼問題,只要聽太醫的話好好養着,肯定很快就好了,等她好起來,該找個什麼理由去見見他呢,養病的每一天,沈雪林都在想這件事。

可是本來以為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病,等到了冬天,等到京城下了第一場雪,等到窗外的枝頭落滿了白雪,她還是沒有好起來,甚至如今連床也下不了了。

她曾掙扎着試圖起身,卻在還沒有站穩的時候便一頭往前面栽下去,如果不是身邊的宮女眼疾手快,她便直接倒在地上了,從那之後,她好像越來越虛弱,時常從睡夢中喘着大氣驚醒,寒冬的天氣里,她卻大汗淋漓,浸濕了棉被,醒來之後便覺得心悸,喘不上氣來,需得用手緊緊按住胸口才能稍微緩解癥狀,每每半夜驚醒之後便再也無法入睡,她不忍心讓宮裏的宮女跟着她這樣遭罪,便一個人默默地躺到天亮,等到晨起,守夜的宮女過來悄悄看她的時候,她才做出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所以鳳陽宮上下也沒人知道她的癥狀已經嚴重到如此地步了。

沈雪林雖說自己知道這些情況,卻總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她想既然之前是心病,如今心愿已了,還能有什麼問題呢。

來給她診脈的太醫對她的癥狀是看在眼裏的,到後來,沈雪林的癥狀已經嚴重到他擔心,若是再不告訴皇上,哪一天皇后突然死了,皇上會怪罪自己的時候,他開始與沈雪林商量着說:“皇后,您這病總是不見好,是不是跟皇上說一聲,多請幾位太醫來給皇后瞧瞧?”其實他身為大夫,心中最明白不過,皇后這病是之前的大病傷了內里,如今經過刺激加上心病,舊病複發,根本沒得治,只是他不想一個人承擔這個責任,便想多請幾位太醫過來一起分擔風險,畢竟雖說皇上看似並不在意皇后,不然也不會皇后病了這麼久,皇上別說來看望了,就是問也不曾問過一句。但她畢竟是皇后的身份,一國之母去世,總還算是大事,他身為太醫可不想一個人承擔這個風險。

沈雪林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端倪,她歪在床上輕微地喘着氣問他:“梁太醫,本宮這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梁璟斟酌着該如何措辭,沈雪林看他為難的神色和久久未曾開口,自己彷彿自言自語般說到:“原來本宮這就要死了啊。”她其實並不想死,她還沒有看夠那個人,說起來,她都還沒有見過他幾面,就這樣死了,她不甘心。

她看了梁璟一眼說到:“本宮有一件事求梁太醫。”

“皇后請講。”說實話,梁璟本來對這位皇后並無任何好感,只是這些日子為她治病,這皇后卻與他想的有所不同,想到如花般的年紀,就要葬送在這深宮之中,梁璟難得的多了一份同情。

“本宮知道本宮命不久矣,只求梁太醫能不能讓本宮在最後的日子裏恢復正常?”她不想在僅有的日子裏只能日復一日地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樹,外面的雪,卻怎麼也盼不來那個自己想見的人的身影。

梁璟想了想搖頭:“皇后恕罪,微臣並無這樣的法子。”

沈雪林在聽到他的話后,猶豫了瞬間,從床上掙扎着要爬下來,可是她身體虛弱得厲害,如今連在床上靠一會兒都覺得疲憊,根本無法下床,身邊的宮女大驚失色地過來扶住她:“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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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安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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