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紅橘和濃眉黑
第二天一早,雪霽初晴。
鍾傾一大早換上了白襯衫牛仔褲,一點也不近視的他還戴上了金絲邊眼鏡。
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
兩人驅車來到與金寶衚衕相距不遠的的玉蘭衚衕,遠遠地沈翹看見人民藝術大學的教學樓。
走上了這條和父親走了無數次的長路,她不禁濕了眼眶。
爸爸,我來考試了。
爸爸,我沒有死。
宋星,保佑我能實現你的夢想。
見沈翹出神,鍾傾輕輕拍了拍她肩膀:
“別緊張,這個不過,還有東藝和華影,肯定能考上一個。”
“我,只報了藝大。”
鍾傾眉目一抬,輕聲嘆氣。
抽籤、分組、排隊……到上午十點,沈翹才正式站在考場外等待一試。
令她意外的是,姜小葵跟自己排在一個考場,兩個人中間只隔着一個考生。
姜小葵一開始很尷尬,可是後來就自然地多:
“宋星,昨天睡得好么?”
沈翹笑笑:
“你呢,白天做了那麼多事,晚上睡得可安心?”
姜小葵面露尷尬:
“我不是太懂你說什麼。”
沈翹接着笑:
“沒事,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考生真正進入考場,進度就快了很多。
按照許允的說法,一試考官考的是台詞功力。每個考生要選擇一個自選散文、小說片斷、詩歌或寓言一篇,時間限在3分鐘內。
姜小葵進去考的時候,沈翹在外聽得很清楚,她朗誦的是朱自清的《背影》。
雖然沒有看見她朗誦,但沈翹能感覺到姜小葵聲情並茂。
許允對學生的調。教力度有目共睹,姜小葵在學習過程中也的確很少懶散,老是好像在和誰較勁,是下過一番苦功的。
沒意外的話,姜小葵是可以過一試的。
姜小葵後面的考生很快朗誦完畢走出考場,工作人員喊道:
“下一個,150019號宋星。”
沈翹從隊伍里走出來。
在經過姜小葵的時候,沈翹低聲對她說:
“許老師劃了五十篇文章讓我們讀熟,以防考試這天沒帶資料措手不及,這麼巧,我挑了十篇背了下來,其中,也有《背影》。”
姜小葵沒明白她的意思,等到她反應過來,表情大駭去喊沈翹。
卻看見沈翹已進了教室中。
姜小葵把省考考了192分的自己當成競爭對手加以陷害,沈翹一點也不一意外。
但她絕不原諒!
此刻五名老師坐在一張長桌子后,沒一個人抬頭看沈翹。
她瞄了一眼,其中有父親的老同事,也有不認識的年輕老師。
“各位老師,我朗誦的散文是朱自清的《背影》。”
兩個考官對視:“怎麼倆考生都選了《背影》?”
有考官提醒:“這位同學,照着材料念就可以了。”
“好的。”
沈翹舉起手中的A4紙,那上面打印着的,卻是老舍的《茶館》選段。
“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
大師用白描的手法描寫父親的背影,沈翹就用平和的語氣朗誦。
可漸漸地,就不再刻意控制情緒。
許允說過,需要調動台詞的情緒時,可以想像自己生活中的同類型事件,這叫做移情。
沈翹眼前浮現自己出嫁那一日,父親握着自己的手說:
“到了聞家,不能再像在父親身邊耍脾氣,聞家是豪門,就是跟聞白羽鬧什麼彆扭,也儘管讓着他,誰讓他是你選的呢。”
是了,父親一定是那時候就看出來,聞白羽並非一片心都在自己身上。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來他不夠愛自己,父親又怎會不知道呢?
可他還是讓她嫁了,她任性地用一生去賭,卻連累父親跟自已一起輸。
婚禮結束時,父親也像朱自清在文章里寫得那樣,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
他的蒼老,彷彿就是從那天開始。
想着父親在自己這一世葬禮上的眼淚,她聲音哽咽。
“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乾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
她以為盛名之下,攜重金出嫁,對聞白羽真心以待,他會待自己好,卻不知道這世界上,真正待自己好的只有父母。
天底下最痛,莫過於掌上明珠碎,白髮人送黑髮人……
“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這一世父親在她的葬禮上心臟病發,前世呢,父親那時是花甲之年,會不會因自己的慘死而發病!
真是那樣,她就罪孽深重了!
她強忍着淚,完成了朗誦。
放下手裏的A4紙時,五位老師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沈翹努力讓呼吸平穩,任憑心裏波濤翻滾,情緒萬千。
過了好一會兒五位老師才互相看了看對方,有一個人輕聲問:
“宋同學,我能冒昧地問一句,你的父親,現在……”
她情緒時而隱忍,時而澎湃,難道父親已不在人世?
“我有兩個父親,一個在家鄉等我,一個,應該也在帝都,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了。”
考官們心下瞭然,以為她父母離異,都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沈翹走出教室,聽見身後有老師輕聲說:
“所以說藝術還真是得來源於生活,這個比之前的那個女孩,感情真摯得多了。”
一個做記錄的人點點頭,在名單上劃掉了“姜小葵”三個字。
二試的榜單當天下午就貼了出來,姜小葵找了每一個公告欄找了三遍,也沒找到自己的名字,倒是看到宋星跟鍾傾都在榜上。
“宋星,你是故意的!”
藝大的涼亭中,沈翹正專心地在啃一套加了薄脆的煎餅果子,姜小葵找了過來。
沈翹皺皺眉:“什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選《背影》,你仗着基本功比我好,臨場換了朗誦的文章。為的就是顯示我沒你朗誦的好,想在考官面前把我卡下去,宋星,你就這麼怕我考上?就這麼見不了別人好!”
沈翹站起來,對着姜小葵微微笑笑:
“你知道什麼是墨菲定律么,如果你總擔心我會擋住你的路,那麼我一定會擋住。”
想玩么,她體內是一個二十八歲的靈魂,還怕跟一個小姑娘斗?
姜小葵將沈翹手中的煎餅打掉:
“宋星,你真厲害,我退掉了你的旅館你也能正常發揮……”
“原來,她不是沒訂旅館,是訂了被你退掉的?”
姜小葵聞聲回頭,是鍾傾。
“我……宋星故意讀了我選定的《背影》,就是為了卡掉我。”
鍾傾步步逼近姜小葵:
“所以宋星是作弊了?”
姜小葵低下頭:
“那倒是沒有。”
“她耽誤你考試了?”
姜小葵的頭更低了:“也沒有。”
鍾傾笑笑:“所以宋星光明正大地淘汰了你?”
姜小葵不說話了,鍾傾勾起嘴角笑笑:
“惹誰不好,惹一個半年能從XXL號到S號的女人。”
鍾傾拉着沈翹離開,走出幾步后又回頭:
“姜小葵,你最好報了其他學校,因為你即使復讀的話,許老師也不會收你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我都會告訴輔導班的所有人。”
沈翹走出三步,聽見了姜小葵的哭聲。
那哭聲如寒蟬鳴泣,悔不當初。
考試到了第二天,複試的人比初試少了一半還要多。
人一少,本來就受萬人矚目的人就更引人注意了。
沈翹發現今天考場上多了很多攝像機和記者,保安措施也比前一天嚴密了很多。
跌跌撞撞地抽完簽,就聽見身邊女生驚呼。
“是成晝哎。”
來考試的女生紛紛拿出相機和手機,尖叫聲平地而起!
沈翹才意識到藝大圍牆上跨牆而坐的幾千名少女是為誰而來。
藝大牆頭上,她們時而高喊應援口號,時而整齊劃一地唱起應援歌,費力地舉着應援燈牌。
絕大多數的人都會被歌聲吸引過去看幾眼,只有一個被攝像機圍繞的少年戴着口罩,經過這些少女時一臉沉默,不時低頭。
少女高昂的喊聲此起彼伏:
“成晝,成晝,我愛你!”
“要照顧自己,要早睡!”
“成晝,你一定要幸福!”
雖然被黑色口罩擋着臉,但那一道濃眉下深邃的眼尾,以及筆直端正的站姿,像是周身繞着光環,讓人無法不去注意。
沈翹知道他,他是被整個娛樂圈看着長大的。
跟沈堯是一個類型的正派小生臉,只是沈堯更大氣,適合正劇和青年領袖這樣的角色,而成晝的骨相更立體,表情更少。
沈翹記得父親曾經評價過,成晝就是傳說中典型的電影臉。
沈翹能看得這麼清楚,因為小品考試中,自己抽了4號。
成晝就站在沈翹身後,抽了5號。
因為有成晝在這裏,攝像機和考生的關注點就像是放大鏡聚集了陽光一樣,讓沈翹這一組的人倍感壓力。
沈翹聽見身後有幾個男生開始不滿:
“不就一童星出道的娘炮,要不要這麼誇張?”
“可別這麼說,人家好歹是演藝世家。”
“我聽說,他哥成嶼在韓國出道了,舞跳得賊溜,小姑娘迷得不行不行的,還要演韓劇呢!他舅舅可是大導演,他自己又上節目又客串的,廣告拍了有一車了吧,不用說,肯定內定。”
“像他這種人,就多餘來考試,跟他哥一樣去棒子國當偶像多好,考什麼藝大啊,還佔咱們名額。”
男生的議論聲音越來越大,沈翹聽得清清楚楚,身後的成晝不可能聽不見。
他眉毛緊緊蹙着,不時緊張地往窗外望,好像是在找經紀人和助理,身子貼着牆,努力地想要跟身邊的人保持距離。
前三個考生抽的都是單人小品,沈翹心裏多少踏實了點。
如果是多人小品,那自己鐵定要跟身後這個萬人矚目的成晝搭檔。
許允說過,多人小品最怕的就是遇上有演藝經歷的,他的光芒會擋住自己,到時候考官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表演,直接被淘汰可能性很大。
墨菲定律沒放過姜小葵,對沈翹也很公平。
第二個考生考完,沈翹抽籤,抽到的紙條上清楚地寫着:
“同你前後的兩名考生共同搭檔演繹一個三人小品。”
後面的考生,不就是成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