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嘉禾

第五章 嘉禾

?她得在梁沫生還沒有自己出去找樂子前約他吃個午飯,僅僅出於朋友情誼,至少現在她把電話聽筒那拿在手裏時,是這麼想的。

電話那頭不是梁沫生鼻音濃重的起床音,卻是個小丫頭的聲音,唐嘉禾起初心裏一驚,還以為梁沫生昨晚和自己分別後就迫不及待地已經找到了樂子,不過後面的聲音讓她驚起來的心又落回原地。

那邊的小丫頭說老爺回天津去了,似乎事情頗緊急,昨晚半夜急匆匆走的,至於歸期,老爺沒有說。

唐嘉禾在一顆心沉了又沉之後,懨懨地掛了電話。百無聊賴地捧着床頭一本小說讀了起來,此時她老父親的二姨太太敲了敲她的房門后,走了進來。

她的老父親和梁沫生的老爹年輕時一起打拚創業,兩人為伴慣了,連繁衍生息這事兒也要一起比個高低上下,這些年比賽似的娶了十幾房姨太太,還不算上露水情緣在外邊養過一陣子的。

但梁老爺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地得了一串串兒子,唐老先生至始至終卻只得唐嘉禾這麼一個女孩兒,偶爾他望着他顆粒無收的荒地暗暗感概,這把年紀也只有一心疼愛女兒了。

唐嘉禾的母親在她十五歲時便害了一場病離開了,年紀稍長的二姨太太主動擔起了照顧她的職責,那時候唐老先生還沒有想到以後膝下寂廖的晚景,仍舊致力於搞出個兒子出來,也就沒把唐嘉禾當回事兒,隨手扔給了自告奮勇的二姨太太。不過唐嘉禾沒讓二姨太太照顧幾年,十八九歲那年便出國留洋去了。

這位二姨太太從前是唐嘉禾媽媽的陪嫁丫頭,被唐老爺子睡過一晚后提了二姨太太,還是自覺自愿地留在大太太屋裏伺候,所以唐嘉禾一直沒把她當作長輩,只是居於僕婦和長輩中間的那層,在逢年過節時不咸不淡地問候一番。

這位二姨太太沒有生育,倒是把唐嘉禾從小當寶貝來千呵萬護,尤其在這幾年無出的年輕姨太太明爭暗奪中,她有了唐嘉禾,便在無形之中有了正房大太太的地位和待遇。

唐嘉禾一見是她姨娘,禮貌而冷靜地問了聲好,二姨太太倒是熟絡又親近地自己坐到了她的床邊,殷殷問道:“小姐今年該有二十五了吧?”

唐嘉禾把眼珠從小說字跡里升上來瞥了二姨太太一眼,“姨娘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隨後黑亮的眼珠又沉回了小說里。

二姨太太挪了挪位置,坐近一步,把手搭在唐嘉禾的手上。

這裏唐嘉禾冷不丁感覺有一雙肉乎乎,濕熱的手放在自己手上,條件反射般地把手一抽,倒把二姨太太嚇了一跳。

唐嘉禾也發現自己的反應大了點,只得放下小說,笑呵呵地望着二姨太太,問道:“姨娘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來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不過唐嘉禾這副微笑的模樣很大程度上鼓勵了二姨太太,她略一沉吟,終於開口說道:“我知道如今時代不一樣了,你們年輕人都提倡自由戀愛,可是你也老大不小了……”

唐嘉禾一聽這話就知道來者不善,但還是很有涵養地沒把臉徹底沉下來。她把小說書半立着道:“姨娘,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爸爸肯定是要男方倒插門的,但那樣沒骨氣的男人我卻看不上。退一萬步說,就算我這輩子真的一個也沒瞧上眼,爸爸也是養得起我的,就算爸爸養不起了,我有手有腳,也是餓不死的。”

二姨太太被這麼搶白一番,臉上不青不紅的,咬着牙硬着頭皮也要把意圖說出來,這話在她肚裏存了經年,在她娘家侄兒七八歲時便開始盤算着了。

“姨娘呢,也是擔心你呀。你瞧,現在時局亂起來,頂好的人哪有那麼容易找哇。姨娘一直為你思慮這件事,也就一直幫你留心着。去年我回娘家去,聽說我那娘家侄兒在軍中已經升到司令了,鄰里親戚也都說將來說不定哪一天他就把天下給打下來了。姨娘這麼一想呀,要是他哪天把天下打下來當了皇帝,大小姐嫁過去不就是皇後娘娘了嗎!”

唐嘉禾聽着她這麼一番胡言亂語,哭笑不得。她冷眼看着她這位姨娘,越說越來勁兒,說得一張圓乎乎的肉臉紅光滿面,似乎自己就要成皇太后了。

終於她聽不下去了,開口打斷了二姨太太:“姨娘,這話你可不能亂說呀,現在是民國,人家都興總統,皇帝早就被廢了,再提那些封建專制的東西,外邊鬧事的學生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人。”

二姨太太聽了這話立時住了嘴,將信將疑而又意猶未盡。唐嘉禾看着她那雙窩進肉里的溫柔愚蠢的眼睛,也不便怒聲斥責,嘆了口氣,說道:“姨娘往後也別操心這些了,我的事爸爸也別想來做主,不管我將來成了個啥,總少不了孝敬姨娘的那一份。”

二姨太太聽后剛要張口,唐嘉禾怕她嘴裏又蹦出些不入耳的話,搶着說道:“姨娘我困了,你出去的時候幫我帶一下門。”說完便躺倒在床上,側過身去拉了被子裝睡。二姨太太見狀,只好訕訕地走開了。

等聽到一聲關門聲,唐嘉禾才坐起身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她從小就看她媽媽每日樂此不疲地跟姨太太鬥嘴上功夫,那些伶牙俐齒腦筋靈光的,就算斗輸了也覺過癮,最怕這種沒腦子的,軟的硬的都吃,因為她消化不了,說再多也只是白費。

她想起二姨太太所說的娘家侄兒,她出國那年還聽二姨太太念叨過,依稀記得和她同齡,說是本來貼給他出國的錢被他揮霍一空,回國后一事無成,被鄰里親戚明裡暗裏嘲諷一番,一怒之下竟然跑去當了土匪。現在這個年頭也是亂得可笑,隨隨便便一個痞子,只有有槍有兵,一個地方亂打一番,打下來就成他的了,哪有這麼無綱紀法制的地方!

嫁給丘八,不如嫁給梁沫生!唐嘉禾突然冒出這麼個念頭,倒把她自己逗笑了,想想從小到大和梁沫生互相看着長大,頂多也只能覺得他可愛,做丈夫,那是萬萬不能的。

這邊袁安淇依舊背着書包,穿着水手服和白舒銘在後門等着坐車去上學。卻不料今天她和白舒銘專用的那輛美國老林肯生了病,送去修了,想想路途有些遠,他們只得走到前門讓丫鬟去請示董湫,能不能暫用一下她那輛紅色敞篷。

董湫昨晚一番感觸,獨自喝了許多酒,今早頭重腳輕,此時又站在陽台上吞雲吐霧地胡亂思考。丫鬟來問時,她“嗯”了一聲表示同意,隨後看到等在門口的兩個孩子。

似乎有一段時間沒見過他們了,上次是在九月她辦生日宴會的時候。她看袁安淇見長,一個清秀佳人盈盈站在自家門口,早不是幾年前那個灰頭土臉的小村姑,倒是覺得頗有成就感。

白舒銘此刻和袁安淇手拉着手,側過臉來沖她笑着,董湫忽然的就想起她那個留洋在外的兒子。前幾個月書信提過幾次讓他回來接自己的生意,但是現在也沒有迴音。

她知道那小子多半是不樂意的,他從小似乎便看透了自己的那一套,董湫便只能說,沒老娘這一套你也別想能有今天在。她料定只要她兒子一回來,滿城的姑娘都會用盡手段追着他跑的。

袁安淇到了學校,心切地想左瞄右瞟,看看梁沫連在哪兒,經過了一個周末,兩天兩夜的時光,她思心甚切,但又不好做出東張西望的樣子,這不是淑女該有的形態。

“算了,到了教室總能看見他。”袁安淇這樣想着,不自覺加快了腳步往教室走去。她今日還特特地圍了條西湖水色的紗巾,輕輕地把它在脖子上纏了半圈,她希望梁沫連會注意到。

剛走到走廊,那一頭刮來一股大風,風勢不猛,卻足以把那條圍得不牢靠的紗巾吹下來。袁安淇輕呼一聲:“哎呀。”伸手想抓,卻沒抓到,紗巾漫無目的地飛舞,竟是輕悠悠地晃出了走廊外,在二樓和三樓之間逗留。

周圍女孩子都圍了過來,袁安淇這邊窘得不行,小臉通紅地恨不得能手長過膝,一把把紗巾扯回來,心裏仍不忘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戴它了!

正好這時梁沫連走到樓下,那股妖異不定的風息了下去,紗巾左搖右晃地要墜下去,落到梁沫連眼前,他只是出於本能地抓住了天降紗巾,袁安淇見了,心裏喜得笑了出來——多像古代拋繡球啊!

她連忙跑下去取,梁沫連微笑着把紗巾遞給她,卻是一句話也沒說。但是有那個微笑就夠了,袁安淇又可以為自己製造幾日羅曼蒂克的遐想。

一條紗巾的緣分卻讓她遐想了半年之久,這半年中她和梁沫連,雖為同班同學,卻極少交流,前不久甚至有人在說梁沫連已經在準備出國,讓袁安淇好一陣憂愁焦慮。半年後,她姨媽董湫的生日倒是臨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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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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