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梁沫生只管狠命抽送,直至盡了興,才起身把煤油燈點亮。烏油油的燈光里,他先是看見床上一灘血漬,又看到一個身材纖弱的女子盤坐在床上,背過了身去,露出白生生滑膩膩的背脊。

“原來還是個雛,兒。”梁沫生覺得十分敗興,“真掃興!”說完這話,剛要穿了衣服準備走人,床上的女子卻轉過臉來,梨花帶雨地叫了一聲:“沫生!”

叫完又別過臉去,似乎頗為難為情。梁沫生猛地一瞥,也沒瞧仔細,拿着燈走近了一看,一張白撲撲的臉上,含情柳葉眉,嬌滴滴清水眼,貝齒微咬,紅唇緊閉,不同於一般既女,別有一股子書卷幽香。

“小婉!”

女子聽了他這一聲呼喚,卻是不做聲了,只把個頭埋得低低的,簡直快要貼到胸前去,梁沫生瞧在眼裏,只看到兩道柔弱無骨的柳眉梢,以及兩片紅艷欲滴的臉蛋子。

他一個箭步就跨到床邊,輕輕巧巧地坐了下來,但心情卻是分外的沉重。

小婉,他朝思暮想的一片白月光,竟然就這麼猝不及防,稀里糊塗地被他睡了,並且睡得無滋無味,佳肴珍饈毫無預兆地被他啃成了個寡淡無味的窩頭。

“你這是怎麼,怎麼會在這裏?”

詫異歸詫異,他內心深處還是十分眷戀呵護這片白月光的。

小婉抽抽搭搭的,此時聽了這話,像不小心觸了什麼機關,眼睛痛徹心扉地一閉,漣漣地湧出許多淚水來。

“你別哭了,有什麼事慢慢說。”梁沫生見她光溜溜的兩段香肩,一邊心疼地為她用被子遮好,一邊又後悔剛才為什麼急匆匆地熄了燈,沒能留神細享。

小婉一頭扎進他懷裏,仍是哭個不休,梁沫生只好拿出哄孩子的意思,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

“沫生,我真後悔,我真後悔。”

她說到這裏似乎氣息哽塞住了,停了下來,狠狠喘了一口氣,梁沫生卻在這當兒停在她那聲“沫生”上。從前她矜持驕傲,從來只肯叫他密斯特梁,如今如此親昵地喚出名字,他的心就先化了一半。

他仍舊撫着她的背,輕言細語說著“沒事”,嘴唇情不自禁地在她額上點了點,小婉也沒反抗,抵着他的肩繼續說道:“沫生,你是不知道這幾年我都經歷了什麼。家裏落敗了,但是人還沒死,弟弟妹妹餓得直哭,我只好.......其實我是被騙進來的......”

柔軟無依的聲音到這裏斷了氣,剩下一陣貓兒似的哀哀哭泣,像有隻貓爪子在撓着梁沫生的心,有一下沒一下的,不得痛快,卻又有一種壓抑蟄伏的快感即將噴薄而出。

“我知道,我都知道,沒有關係,你看你不是遇上我了嗎?”他把着小婉的雙肩,和她四目相對。

美人一雙清水眼往他臉上溜了一溜,隨即低垂下來,濃密的睫毛沾了淚水,像被蒙蒙春雨淋濕了的柳梢。

“遇上你又如何,你瞧瞧,你剛才對我,都做了些什麼,你......”她彷彿天生只愛把話說一半似的,但梁沫生當年,以及眼下,都被這隻說一半迷得神魂顛倒。

因為剩下一半,都交給她那雙嫵媚柔情的清水眼去說,眸光靈動中,自然有言語說不出的意思。

他此時便順着她羞澀委屈的目光看過去,只見褥子上一朵小小的血花,顏色比剛才暗了幾分。

“你怎麼,不在我進來的時候就把叫住呢?”梁沫生心裏是後悔的,千金春宵就這麼草草度過,他還未來得及和他的白月光展開一段期許已久的羅曼蒂克。

小婉又開始垂淚,“我怎麼叫你呢?我還沒確定是不是你,你就熄了燈,急匆匆地上來。方才,你又那樣,我疼得快死過去了,哪還有力氣叫住你。”

“那真是我該死了。”梁沫生把她重新摟進懷裏,人是嬌嬌軟軟的,當真像只貓崽子一般,他溫柔地撫弄她的頭髮。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卻能聽到院兒里其他屋子傳過來的聲音,聲音一疊重過一疊,浪潮一般,聽得小婉始終紅着一張臉,極不自在地別轉臉去,面對黑黢黢的床裏面。

瑩白豐潤的耳垂處墜了個假翡翠耳墜,搖搖晃晃,在黯淡的煤油燈光里顯出廉價的輕飄飄。梁沫生忍不住抬手扶住亂晃的墜子,心裏忽然被什麼撞了一下,想起那個戴沉甸甸翡翠耳環,剛才還在和他慪氣的袁安淇。

和眼前的人一比對,小婉在他心裏愈發顯得溫柔嫻靜,安靜沉默。梁沫生兩隻手指輕柔地來回摩挲了她的耳垂,小婉發出一聲哼哼,他終於下定決心說道:“你不用擔心,我這就和那個老太婆要人,無論如何,幾百的銀元還是給得起的。”

小婉先是怔了怔,梁沫生這是打算贖了她?

不等她反應,梁沫生便推門把剛才那個堡母叫了過來,堡母還以為是不滿意,沒想到是要贖人,一張曲意逢迎的臉立馬轉了個向,兇狠刻薄起來,是要討價還價的厲害模樣。

梁沫生耐着性子和她還了兩次價,最後叫她略等一等,西裝裡外摸了半晌,最後從腰間摸出一把勃朗寧手槍,當著那老太婆的面上了膛,熟能生巧的,把槍眼對準了她的面門。

堡母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能順着他出的價,點頭如搗蒜,又怕動作狠了觸動了什麼機關,引發了手槍。如此這般戰戰兢兢,終於把小婉賣給了梁沫生。

成交價是三百銀元。小婉在兩人討論贖金的時候一直愣愣地望着,彷彿經歷一場夢境一般,直到梁沫生拿着她的賣身契進來,一隻有溫度的手替她理了理額前碎發,她才恍然清醒。

手忙腳亂地把衣服穿好,小婉忙裏抽閑地看了兩眼梁沫生,發現他一直是背過身子的,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還是當年弔兒郎當的紈絝子弟。

若是放在以前,她一定是要嬌嗔一番的,問一問難道自己只值三百銀元。但是現在火燒眉毛,正是茫茫然不知前程的時候,自然沒有心情再去打情罵俏。

“東西都收拾好了?”梁沫生兩手插在褲兜里,是一副滿不在乎的瀟洒公子哥兒樣。

小婉低眉順眼地點點頭。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衣物首飾都是堡母給的,不知多少既女用過,假翡翠上沾了片紅,她亟不可待地把耳墜摘下,隨手扔在了地上。

出了衚衕,他把小婉扶上車,自己把車發動起來才想起不知所去的副官。

身旁的佳人要緊,何況副官恐怕也正在趣頭上,梁沫生轉眼便將他忘了,一心一意和小婉相處。

他問她有什麼打算,現在家在哪兒。

小婉捏着衣角,想哭,可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睜得雙眼發脹,只能柔柔弱弱,茫然無措地搖頭。

“是爸爸的一個朋友,他騙了我們,我和弟弟妹妹沒了聯繫,他們恐怕都像我一般,被賣了罷。”她記得她最大的那個妹妹似乎被那個人娶回家做姨太太了。實則她是全無所謂的,因為她是庶出的孩子,兄弟姊妹偏又都是正頭太太生下的,家裏沒有人和她一個鼻子出氣,她對他們的感情也就十分有限了。

“那看來只能去我那兒住着了。”語氣自然,梁沫生熟練地縱着方向盤拐了個彎兒。

小婉仍低着個腦袋,聲如蚊蚋:“謝謝你沫生,那三百銀元,日後我一定會想法子還給你的。”

梁沫生一隻手離了方向盤,在空中散漫隨意地擺了兩擺,“不用,小事情。”

小婉心有膽怯,不敢正面看他,卻看他那隻虛浮的手,白皙得不像話,骨節分明,五指修長,似乎沒有溫度,但又驀地想起剛才他箍住自己腰肢的時候,是火熱有力的。

剛才的事,兩人心照不宣地都沒開口。在梁沫生,是實在捨不得少年時期那點浪漫純潔的羅曼蒂克幻想,有心想和小婉從零開始,從一段蜜裏調油的戀情再發展到床上的遊戲。

少年時的一點念想小雖小,但因為無可奈何地不能實現,總是帶了凄楚的不甘眷戀。梁沫生真是拿它沒辦法。

而在小婉,她是當慣了驕矜出塵的名媛,既然男方不肯提那件事,她暗裏猜測梁沫生是想賴賬,自己更不能豁出臉子直言相問了。

只能是暫時住到他家中,再想法子託人找工作。

兩人在空闊無人的街道飛馳,心裏各自做好了互為矛盾的打算,還沒來得及細加掂量,汽車便穩穩噹噹停在了梁府大門前。

梁沫生跳下車為小婉開了車門。

“本來我有個小公寓,可惜前陣子被人燒了,現在不得不回來和父親哥哥們擠一處。”他領着她在彎彎繞繞的廊上走着,“不過沒有太大的關係,府里院子多,各自住各自的院落,說起來也算是獨門獨戶,互不干擾。”

他的話陡然多得不像話,自己也沒意識到,喋喋不休地又吐出些不相干的話,像刻意掩飾什麼。

“你還記得從前嘉禾最愛吃的餑餑吧,就是這兒的廚娘做的,這廚娘在府上做了很多年了,上次我還給她帶了些去......”

“我這是在說些什麼!”梁沫生在心裏懊惱起來,終於發現了自己的語無倫次。遙遙看到自己院落里亮着的燈,心裏又是一陣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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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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