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你怎麼在我床上?”

“我怎麼在你床上?你說我怎麼在你床上。”半昏半明間,袁安淇心裏的恐懼陡增,她只能看見梁沫生一雙眼裏的亮光,聽見他低沉的聲音伏在自己耳邊吹氣,一雙甚是燙人的手從她的睡裙裙角鑽入,往上遊走。

她一把按住那隻大手,“你做的這些,我姨媽……”袁安淇不知該怎麼往下說。那隻大手突然自己抽了回去,梁沫生把雙臂疊在頭后枕着,平躺着嘆了口氣,說道:“你姨媽冷心冷情的,但依舊能做她的白六奶奶,你知道為什麼嗎?”

袁安淇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也不大想知道,她現在所刨根問底的是她自己的結局。

“她是個狠心的人,一段情來,她愛得最火熱,可是也捨得最乾脆,她沒有軟肋。”靜夜裏,梁沫生聽到身旁小人兒“咚咚”的心跳聲,似乎在催促他快點對自己進行判決。

“丫頭,你如今不跟着我,遲早也會讓你姨媽送到別人手上。你跟着我,你跟着我……”到此處,梁沫生沉吟片刻。

“我跟着你,你娶了我好不好!”這樣沉默的片刻把袁安淇細弱的呼吸拉成了一條緊繃的細線,她突然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摸住了梁沫生的臉,一口往他嘴上啃了下去。

如果她袁安淇註定逃不過,不如讓她自己來開始,自己來結束。她要她的主動開始,換取他為自己結束將來無數個這樣磨人的“今夜”。

換得來,她袁安淇這輩子就只用跟這一個男人,換不來,她就得去跟無數個男人!

梁沫生一驚,暗夜裏他看不到袁安淇那張視死如歸的臉,只感覺一張濕潤的舌頭在他口中小心翼翼地探索着,略微冰涼的鼻尖蹭着他的臉。他猛地伸出雙手來摟住她的小腰,熱烈回應的同時,扒下她的睡裙,把自己揉進她的小身體裏。

安淇驚懼地睜着雙眼,她看到靜謐的夜裏,身上燃起了一團白色的焰火,那是梁沫生起伏的白色睡袍。

清晨,袁安淇一絲,不,掛地醒來,梁沫生躺在她身邊兀自熟睡,她費力地挪了挪向他靠去,盡量不讓自己被下半身的疼痛牽扯。

伸出一雙白嫩嫩的手臂牢牢貼緊了梁沫生,她要死死地抱住他,纏住他,拴住他,他絕不能把自己就這麼扔掉!

從昨晚的某一刻開始,袁安淇再沒有閑情去惋惜自己被粗暴終止的少女歲月,再也沒有逸致去搭理自己遍體鱗傷的小女兒心。

她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讓這個男人永遠別想甩掉自己。她把腦海里那個身穿橘色衣服打球的身影抹掉,把梁沫生的面龐種在心裏,灑了一層一層肥土,灌了一壺一壺水。她要自己種個“愛人”出來,不需要生生世世,只要把他“愛”個小半輩子,她就不用像長三堂子的女人,不用像住在她對街的女人……

對街那個女人,總有形形色色的男人進出她的破吊腳屋子。在她後來的一段日子,袁安淇有時見她痴痴傻傻地坐在門口,舅媽拉住她們耳提面命,千萬不能靠近那個女人,小心那一身的楊梅爛瘡!再後來,那個形跡蕭索的女人死了,沒人願意進去收屍,漚得一條街都腐臭了,最後不知是誰出錢把她抬出去埋了。

藉著熹微的晨光,她看見自己白皙的腕子上掛了條細瑣鏈翡翠片的軟金鐲,很是精緻。

正納悶時,梁沫生睜開眼來,發現一個柔軟溫暖的小肉體貼着自己,低頭見安淇整個兒伏在自己身上。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冰涼柔滑。

懷裏黑的黑,白的白,分明得扎眼,突然在這歡喜的當頭提醒他,昨晚袁安淇跟他說了什麼?把她娶回去?梁沫生心裏一忽兒閃過這個念頭,但閃過也就讓它閃過了,他沒打算把這個念頭追回來。

“你醒了?”袁安淇抬頭望着他,梁沫生的下巴長出了些青黑細短的鬍子,她拿臉去蹭,一陣酥麻拂過她的側臉,她得抓住這個男人,連一丁點鬍子渣也不可錯過。

梁沫生“嗯”了一聲,她把手腕遞到他面前,笑了一笑,他說:“昨天早上逛百貨,看着精緻就給你買下來了。”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道:“想去山頂玩玩兒嗎?或者打道回府?”

“都好。”是小鳥依人的模樣。

“爬山你走得動嗎?”梁沫生看袁安淇有些面色蒼白,他把被子掀起一角,看到床上有一朵暗紅。

“不如我們就此下山,我送你回去,我那邊還有事要處理,晚上再接你出來。”懷裏的小人兒連連說“好”,他把她摟得緊了緊,輕輕啄了一下,隨即放開,起身穿衣。

袁安淇只得跟着起床。一骨碌翻起身來利索地穿好衣服,她忍着痛,一小步一小步把小女兒情態走出來。一個微啟朱唇的笑把肌肉牽扯的一絲絲疼痛遮擋住,她有條不紊地梳洗。頭髮還是紮成兩條烏油油的麻花辮,薄薄地擦一層粉,靜靜地與鏡中的桃花眼對望。

袁安淇恨透了這張模子,如果不是這麼一張臉,梁沫生會要她嗎?可她現在不得不重視這張臉,它得為她的主人把下半輩子好好圖謀一番。

用過早飯,嚴督軍慈父般看着兩人下山離開。梁沫生帶着她往山下走,途中經過昭廟,昨天因為趕得及沒有留意,如今天色還早,就看到來來往往不少信徒虔誠跪拜,銹色斑駁的鼎中插着許多安靜燃燒的香,整個木殿浸泡在幽幽的香火中。

“丫頭,你有什麼願望要求嗎?”梁沫生問道。

袁安淇本來不信這些,但她此刻毫無寄託,毫無依憑,身邊的男人今天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她永遠嘗不出滋味。“我眼下的確有個心愿要去求求菩薩。”她眨了眨眼。

梁沫生替她買了香和紙,小丫頭端莊地跪在蒲墊上,手執三柱香,雖然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但站在一旁的梁沫生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菩薩呀,信女今年十五歲,沒有什麼高遠追求,只有一個小小心愿。就是希望我身邊的這位大哥哥日後能把我娶回去做少奶奶,安淇便此生無求了。”

說完她鄭重地磕了頭,恭恭敬敬把香插到了爐子裏,回頭沖梁沫生甜甜一笑。

清脆的聲音還掛在他耳邊迴響,梁沫生一時心神俱震,他承認自己很喜歡這個小丫頭,但沒想到這小丫頭是這麼一劑猛葯,他悶頭悶腦一心一意地求來喝下,卻把自己弄得暈頭轉向,猛地從原地跌落幾千丈。此時他看到丫頭手上的那條細瑣鏈翡翠片的軟金鐲,竟覺得非常扎眼!

和他長時間出入酒樓舞廳的,和他只有露水情緣的,甚至府里有些風騷一些的小丫頭,哪個不想做他梁沫生的少奶奶,但能這麼直白地說出來的,還只有小丫頭一個。他失了神,一剎那竟很想摟着安淇說這個願望很容易實現。

但活了二十四年的他還沒有這麼不理智,首先他梁沫生得找一個身家清白,溫柔賢惠的賢內助,其次,袁安淇永遠不會成為他理想中的妻子,再次,想從白六奶奶手裏把袁安淇要來也絕非易事。這可是個燒錢燒身的舉動!

袁安淇死死盯看着梁沫生一時間千變萬化的神情,在最後一刻歸於理性的冷靜,她的心跟着沉了又浮,不願終止。

但當下樑沫生沒再說什麼,只是攬着少女的小腰往迴路走去。上了車,梁沫生一路開回自己的公寓,最後把袁安淇放在門口,囑咐她好生休息,晚上得了空再回來接她出去玩兒。

一步懶似一步地挪回公寓,袁安淇在屋裏坐了大半天,發了好一場呆。下半身腫脹的疼痛時時刻刻不在督促着她,要快快牢牢地抓住梁沫生。

梁沫生出門不為別的,他得為往後的生計想法子。

他不是傻子,昨晚和上級一番談話,他早嗅到些不妙。昨晚一夜未磕上眼,一邊盯着丫頭的臉,一邊腦子裏不停運轉着籌謀。天色一亮,他看丫頭睫毛忽閃忽閃是要醒來的姿勢,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立刻閉了眼睛裝睡。意識還是清醒的,他感覺到懷裏的小丫頭往自己這邊蹭,很努力地才抑制住了嘴角的一絲笑意。

嚴督軍力勸他回北京來,給他參謀長的位置坐。點明他年紀不小,是時候過點安定生活,娶妻成家了。

他心裏暗暗冷笑:這個年頭,哪來的安定日子?心下也明白了八九分:這姓嚴的是忌憚起自己了,拿個頂虛名的參謀長?能有實權?不過是要把自己拴在他眼皮底下,時刻監視着罷了!

他梁沫生槍杆子也端了三年了,半個天津在手,哪能說走就走,把八九個縣拱手讓人!姓嚴的再逼起來,他就撒手單幹,做八九個縣的土皇帝未嘗不可,來日方長,等幾年他還要打回北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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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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