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年後

第十一章 半年後

?袁安淇虛驚一場,倒是暗自慶幸,跟在董湫後面藉機會把壓在櫃裏的禮服穿出來,其餘時間還是繼續做她的大小姐,每日和白舒銘坐着汽車上下學。

依舊改不掉的還有對梁沫連的關注。她心裏還是有幾分底,知道能念書的時間也不會太長,所以更加把注意力放在梁沫連身上來,漸漸地,她練就了能在人潮中一眼瞄準梁沫連的功力,並且她發現梁沫連越長越像在天津認識的梁旅長。

沫生與沫連,雖然她姨媽沒怎麼提到梁沫生的身家,她也猜到了幾分。如今她望着梁沫連在運動場上揮汗如雨的背影,不禁多愁善感起來,自己差點成了她的嫂嫂。

“安淇,我們去放風箏吧!”白舒銘奔到樓上拿了個蜈蚣形的風箏來,蹦蹦跳跳地嚷道。袁安淇皺着眉搖了搖腦袋,“我頭還疼着呢。”白舒銘聽了小嘴一撇,只好拉着丫鬟陪他一起放。

心裏鬆了一口氣,袁安淇不禁感嘆小男孩真是不好教養。白舒銘如今越大越頑皮,“姐姐”也不叫了,改成直呼其名,白天在學校和同齡孩子沒瘋夠,放學回來又纏着她一起瘋,她此刻只想安安靜靜做個大小姐。

並且她一如既往地久坐之後屁股會痛,白舒銘則常常從天而降,猝不及防地把她拉起來,袁安淇往往痛得想敲爆他的腦袋!

至於頭疼,那說起來卻是樁頂甜蜜的事情。事情發生在陽春三月一節毫不起眼的體育課,她在運動場上通常看人不看球,而那籃球也並未長眼睛,說砸就砸,登時把她砸得七葷八素。

投球之人正好是梁沫連,當時小夥子急得趕忙奔過來查看她的傷勢。其實眩暈只是那麼一刻,不一會兒她就回復清醒,抬眼見連君正彎着個腰,擔心急切地望着她,她心裏猛一顫,突然覺得梁沫連生得大手大腳,大高的個子,自己在他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梁沫連把她扶到一邊的看台上坐下,自己也陪着坐在身邊,關切地詢問她感覺怎麼樣。小臉漲得通紅,她笑着說沒有大礙,轉頭卻發現即使坐着,自己也還不及連君的肩膀。

心裏面深感懊惱,她恨自己怎麼生成了南方女子嬌小的體態,近一年來,根本沒有再長個子,眼睜睜看着白舒銘勢如破竹地齊到她的脖子處。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梁沫連急得撓了撓頭,他球打得正酣,不料碰了人,興緻敗壞了,心裏有些煩躁。其他同學也圍上來詢問,袁安淇連着說了幾次“沒事”之後,又散去開始打球。

“密斯特梁,你有個哥哥叫梁沫生?”袁安淇見有那麼片刻的沉靜,她抓住機會想說點什麼,但一下子也想不到什麼共同話題,“梁沫生”三個字不由自主從腦海里蹦出來,倒像是一直等在腦子的某個角落,只是簡單的一呼即應。

梁沫連意外之餘,只簡單地“嗯”了一聲。他的哥哥實在無法細數,族譜里有的,族譜里沒有的給養在外邊的,甚至連他老子都不知道的,有時他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梁家的老么,所以對那數目凌亂的哥哥,他要搭理起來也是有心無力,索性乖乖當他的小少爺。

“你真不疼了嗎?”他又問一遍,袁安淇點點頭。生活十幾年無波無浪的小少爺經不起無心傷人的歉疚,梁沫連決定請她吃個下午茶以作補償。

通常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會很矜持地婉拒,但對方既然是梁沫連,袁安淇想也沒多想地答了“好”。

兩人溜出校門,找了家不錯的咖啡館,各要了瓶冰鎮汽水,梁沫連又另給袁安淇點了份榛子醬巧克力蛋糕。午後陽光自落地窗曬進來,寂寞的空氣里不能僅余喝飲料的“咕咕”聲,梁沫連半天找到個話題,一開口自己都詫異自己會聊到他陌生的哥哥。

“你認識我六哥,密斯袁?”他問道。袁安淇“啊?”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六哥”就是梁沫生,抿着嘴點了個頭,她解釋道:“梁六先生認識我姨媽,我見過他。”

“哦,對,密斯袁是白府的表小姐。”梁沫生嘴上這麼說著,想的卻不是袁安淇的身世,而是他六哥和白六奶奶董湫鬧得滿城皆知的風流孽緣。

“說來我這六哥也是奇人,旁的哥哥們爭家產爭得頭破血流,他倒好,跑去參軍自立門戶了。”

“聽說已經做到旅長了。”袁安淇附和道。“是嗎?”梁沫連倒是有些詫異,“什麼旅長師長的我也分不清,只是前段日子聽誰說起,他去年冬一直在天津打仗,現在也沒有什麼消息。”

“他還在天津?”汽水的衝勁兒上來,袁安淇面色難看地忍住了飽嗝。梁沫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低頭用吸管擺弄玻璃瓶里浮沉的冰塊。

“那密斯特梁以後想做什麼呢?”袁安淇捏着吸管,咬着嘴唇問道,她心裏“砰砰”直跳,在梁沫連沉思的片刻馬不停蹄地哽了兩口巧克力蛋糕以平復心情。

倒是很少有人問及他的將來,連他自己也沒有過多地考慮過。他只會打球,只想打球,出了學校也只會說個密斯,密斯特或者古得墨寧,他的哥哥們一個個被送出國,難道他還得把球打到國外去?

他本打算回答不知道,但看見袁安淇一張小臉通紅,睫毛像雙小翅膀,隨着眼皮的起落忽閃忽閃,纖細小巧的手指這兒動那兒動,一副緊張而又期待的樣子,最後決定說“十有八九會出洋留學。密斯袁呢?也會出國嗎?興許到時我們可以結個伴兒?”

袁安淇一聽他說“我們”二字,早樂得忘了自己什麼身份,滿口應好,還討論起英國美國日本,去哪兒更好。梁沫連見她不亦樂乎的樣子,對出國似乎也發生了一絲興趣,兩人就這麼聊了半日,渾忘了還有兩節課才放學。

第二日梁沫連來確認袁安淇確實沒有什麼大礙了,和她閑扯一陣功夫,末了還邀請她來參加半月後他老爹梁老爺子的五十五壽宴,安淇想着這樣的場合她姨媽說不定會帶上她,也就答應了下來。

這對於袁安淇來說不得不是件甜蜜的事,她此刻仰頭盪着鞦韆,看到碧藍的天色只有几絲白雲,心裏舒暢極了。閉着眼睛又盪了會兒,心裏陡然升起一股不自在,沒有多想,她睜眼往周圍看去,正看到她婀娜多姿的姨媽和梁沫生站在不遠處,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看着自己。

這種“慈愛”頗為瘮人,袁安淇立馬伸腳剎住了鞦韆,忘了她的“隱疾”,猛地從鞦韆上蹭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後緊張地絞在一起,她硬着頭皮走向二位,先問了聲“姨媽好”,又慢吞吞說了句“梁旅長”。

像一切長輩見了晚輩,梁沫生摸了摸她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燙的黑髮,說了句“小半年不見,丫頭長高了。”

接着自顧自地邁步走向那架白漆的小鞦韆坐了下來,這麼個當兒,袁安淇求助似的望了望她的姨媽,董湫卻只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目光,兩人跟着走到千秋旁。

袁安淇半垂着眼皮,只看見梁沫生穿了淺灰色西褲的大長腿,心裏正驚異“怎麼會有人有這樣長的兩條腿兒。”便聽她姨媽開口道:“安淇,梁旅長在天津打了一個冬天的仗,一回北平就來這兒看你,你倒是和人說句話呀。”

“我說什麼呀?”袁安淇愣頭愣腦地冒了一句,差點沒把董湫給噎死,這孩子就是個榆木腦袋,白白浪費了一副好皮囊。

袁安淇起初還頗為依賴她姨媽,希望董湫救救場,卻眼睜睜看她姨媽黑眼珠一沉,又猛地往上翻轉,給了她一個凌厲的大白眼。訕訕地站在一旁,她灰了心,然而依舊不知該怎麼開口。

姨甥倆的戲唱完了,梁沫生長腿一蹬,站了起來,簡潔明了地說道:“今天還早,丫頭就讓我帶着去香山玩兒一趟吧。”董湫反應快,推了一把兀自愣在一旁的袁安淇,“還不快去換身衣裳好跟着梁旅長去爬山。”

她只得小跑着上樓換衣換鞋。

一刻鐘后,她換了藕色的平底棉鞋,把之前的裙子褪下來,穿了鴿灰色的高腰收腳長褲。最後綁了個利落的馬尾巴下樓,她沒見着董湫和梁沫生,東張西望一陣,只聽竹叢那邊一聲:“丫頭”,原來梁沫生早發好了車在後門口等着她。

董湫在後門送他們離開,勉力地笑着,一顆心卻像油鍋里翻滾煎炸一般,氣悶得緊。她看此時懸在白日頭的一輪春陽,金光燦燦得很是刺目,身上穿着的薄金絲絨旗袍也突然渾身扎得慌,末了又與背心浸出的細汗黏膩在一起,很不是個滋味兒。

“梁旅長,您現在還在閔縣嗎?”袁安淇硬着頭皮找話題。

“還在那兒,怎麼?你還想去?”梁沫生一邊開車,一邊拿眼溜了她兩眼,袁安淇下巴不太尖,而是圓潤委婉地彎了過去,是標準的鵝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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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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