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兩年後。

六點剛過的靜海街,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時刻,街道中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廣場,與公園相鄰,住在附近的人們經常會帶着家人在廣場散步遊玩。

時至初春,春寒依然料峭,但風不止,一個孩子手裏拽着風箏的引線匆匆跑過,一個不留神,正巧撞在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強自穩了穩,單薄纖細的手握住小朋友胖乎乎的手腕,輕聲細語笑着:“小朋友,要小心點哦~”

小男孩朝她擺了一個鬼臉,拉着風箏快速跑開了。

少女並不在意,轉身拐進了廣場後面的一條小路,正是與公園完美銜接的無數小路之一。半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從這條路走,時間可以節省很多,當然,雖然7點才是正式的上班時間,她也已經習慣了提前一個小時到崗。

拐進小路,眼前的世界立即變得蕭索了許多。樹枝大體看上去依然光禿禿的,不過仔細瞅就能發現很多的新芽,地面則茂盛了許多,嫩草在瘋狂的生長。

僅一眼便可以望得通透。

不遠處,一男一女,擁吻纏綿,激烈的氛圍似乎帶着周圍的氣息都變得火熱。

男人身上一件黑色的襯衫套着粉紅色的西服背心,完好的將他緊緻修長的身材凸顯出來,一隻手插在西服褲袋裏,另一隻手則輕佻的拄在女人身後的樹榦上,手腕上價值不菲的腕錶便在這樣的暮色中一覽無餘,搭配着他微微長過耳際但精心梳理過的髮型,看起來倒像是日劇里走出來的男主角一般。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男人尾指上那枚紫金砂尾戒,閃爍着星際般零散的光芒,就像男人周身散發著的曖昧氣息,勾人又神秘。

而那個女人則是背靠在樹榦上,手上夾着一支香煙,眉眼陰鬱,嘴中吞吐着煙霧,周身充斥着厭世的美感。

洛落已然司空見慣,這裏偏僻,又離iF酒吧的後門很近,很多酒吧里的男模或者公主便都會把客人帶來這裏調情。某些見不得光的交易最初都是在這裏談成的。

洛落熟練的低了頭,披散在兩側的髮絲便自然而然的遮住臉部,手上攏起衣襟,完好的遮擋住鼻子以下的部位,然後腳步放輕,匆匆自兩人身後走過。

IF酒吧的後門近在咫尺,所謂後門,其實更像是酒吧的員工通道,會有許多俊男美女在這裏穿梭,午夜以後,則是俊男美女們帶着自己的客人在這裏穿梭。

洛落快步走進去,迎面撞見許多熟悉的面孔,有些會熱情的和她打招呼,有些則是高傲的選擇視而不見,偶爾還會有一兩個輕佻愛鬧的男模朝她吹記響亮的口哨,緊接着身邊會爆出此起彼伏的調笑聲。

當然,對於這些,她全部充耳不聞。

iF酒吧在b市的眾多酒吧中也算小有名氣,以娛樂為主,且酒水銷量真的很高,提成也高。洛落在這間酒吧的吧枱當酒保,而她的頂級上司兼師父則是這家酒吧唯一的調酒師,文森特。

此刻,文森特還沒有來。洛落換好了工裝,將頭髮迅速攏成一個馬尾,便開始在吧枱處忙碌起來。

需要做的準備工作有很多,她也向來安靜,對於另一個酒保的喋喋不休也多半都是傾聽者的姿態。

“你知道嗎?上周的銷量冠軍還是成軒,聽說把第二名的銷售額甩出去一半呢。”

洛落想起剛剛在公園裏看到的場景,隨口附和着:“那不是很正常嗎。”

“我只是奇怪了,他這麼有手段,那之前黎太要包養他他怎麼不幹呢?把黎太伺候好了,不是什麼別墅豪車都有了,何必跟咱們一樣在這裏累死累活的……”

洛落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懂。

和前幾天一樣,過了十一點,周揚就會出現在吧枱前,文森特朝洛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躲出去,一切都由他來解決。但洛落卻不這麼想,周揚已經來找過她好幾次了,態度之堅決顯而易見,她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輩子,生活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總要學會坦然的去面對,去解決。

她拒絕了文森特的建議,“今天想喝點什麼?”她走過去,公事公辦的口吻。

周揚坐在吧枱前,低頭瞄了眼洛落遞過來的酒單,“一杯紅色戀人吧。”他的手指在酒單上點了點。

“好的,請稍等。”

洛落拿出調酒用具和所需要的基酒,學着平日裏文森特教她的那樣調起酒來。紅色的石榴汁搭上橙汁,倒至八分滿,然後混入10升的波士蘭橙和伏特加,搖勻盛入杯中。

紅如火焰般炙烈的雞尾酒被緩緩推至周揚面前。

周揚挑挑眉,品嘗了一口,贊道:“比上次進步許多。”

洛落繼續公事公辦的說道:“謝謝誇獎,80一杯。”

周揚嗤笑一聲,看向身側,臉上盛滿了鄙夷和嘲弄,伸手從里懷口袋裏掏出錢包,數都沒數便從錢包里捏出幾張紅色鈔票拍在桌子上,“再給我來5杯……狼心狗肺好了。”

無論是他的話里,還是他的眼神中,都隱含着譏諷的意味,洛落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平靜的看着他。

周揚以為她是心虛,繼續咄咄逼人道:“怎麼不說話了?是調不出來?還是自己心裏虛啊?”說到這裏,他臉上都是憤恨的樣子,“真想不到像你這麼冷心冷肺的女人也會心虛啊,秦昊他真是看錯了你!”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洛落的目光漸漸轉冷,眸光陡然犀利,“他害了人,法律制裁他,我為什麼要心虛。”

周揚氣急,“那你為什麼不肯去見他一面?!你知道你對他有多重要嗎?你知道你和別人在一起對他的傷害有多大嗎?尤其那個人還是他的仇人!”

洛落臉上充斥着冷漠,隨手拿了一個杯子來擦,她垂眸看着杯身,水晶般透亮的材質,卻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她冷冷回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既然選擇了去當一個殺人犯,就應該預料到今天會有被人唾棄的結局。”就像是她當初選擇放棄了寧時,就要像今天一樣活在自我懲罰的孤獨中。

她不掙扎,她選擇認命,因為這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

她付出了代價,秦昊也應該付出代價,不然無辜死去的陸柏又算什麼呢?

“好,我說不過你,那就算我求你了好嗎?你去見他一面!我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哥們兒,我不想我連為他做這點事都做不了……”

洛落勾唇冷笑,倏然射向周揚的目光也愈發犀利冷然。一轉眼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年之久,面前的周揚也出落得愈發挺拔俊俏,和從前的稚嫩大不相同,周身也少了少年時期張揚的混混氣息。

時間果然可以改變一切,它就像是變魔術一樣,輕易的將一個混混少年變成了如今的沉穩有擔當的成年男人。可是陸柏呢?卻永遠都停在了那個還略顯稚嫩的年齡,她沒辦法去責怪寧時,她的心不允許她這麼做,所以滿腔的不平最後也都只能盡數傾倒在秦昊和她自己的身上。

而現在,享受着大好青春時光的周揚,卻這樣大義凜然的出現在她面前,或強硬或哀求的要求她去看那個殺人犯一眼。

當初這個官司打得是多麼的艱難呀!儘管有多方的努力,儘管犯罪證據已經確鑿,儘管她作為被害者之一一次又一次的出庭作證,回憶着當初寧時臨死之際的慘烈景象,儘管她一直隱忍着期盼着法律的公正審判,但到最後,秦昊依然僅僅只被判了二十年。

一條人命,嫌疑人也僅僅只被判處了二十年的刑期而已。

她瘋狂,她不平,她悲痛,她恨,她歇斯底里的在法庭上大叫,卻依然沒有能力阻止……

“我們都知道,這場官司的背後,你們許多人都起到了怎樣的作用,我想我們彼此心裏也都清楚。我不強求法律要他的性命,但同樣的,你們也別奢望着可以強迫我去見他。”她慢慢俯身湊近一些,目光緊緊逼視着周揚,“如果真的是因為我的話,請你轉告他,該醒了,沒有人該為他的人生負責。”

人總要學會向前看的不是嗎?

周揚的臉色變了幾變,最後終於變得頹然,他將手邊的「紅色戀人」一口飲盡,咀嚼幾下,方說道:“他自殺了。”

洛落身形一頓。

“就在3天前,他在獄中自殺了,多虧獄警發現得及時。”說著周揚掏出手機,編輯幾下,然後點擊了發送,洛落隨身攜帶的手機便貼着身體震動了幾下。他晃了晃手機屏幕,“地址和電話都發給你了,他昏迷的時候還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考慮清楚,去不去隨你。”

周揚什麼時候離開的洛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她知道,今日一過,他不會再來了。

“看你的樣子,好像失戀了。”

耀眼的紫砂石尾戒在她眼前閃過打了個響指,洛落回過神來,就看見成軒一張陰柔的俊臉,眼裏都是探究和玩味的目光。

洛落緊抿着唇角,心裏漸漸升起戒備。

從來這裏工作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覺到這個男人很危險。他有很多的女客,每一個都對他百依百順,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但是他卻總能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猶記得有一次,兩個女客人都點了他的台,並且為了這件事扭打在一起,偏偏只要他勾勾手指,兩個女客便化干戈為玉帛了,甚至其中一個還包了當晚所有的酒。

每一次遇到他,他的身邊總是站着不同的女伴,他的眼裏常常透出危險的氣息,似乎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他的獵物,他像是一頭時刻準備獵食的豹子,每天晚上都遊盪在這間酒吧里,尋找食物。

“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湊巧來這裏喝酒而已。”

成軒笑笑,“你太簡單了,回答什麼問題都一板一眼的,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是在跟你搭訕嗎?”

洛落收拾着吧枱上客人使用過的杯子,嗤笑一聲,“是嗎?我長得太普通了,所以還從來沒有人和我搭訕過。”

成軒攤開雙手,表示不能苟同,“你很神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而我,”他的聲音忽然放低,充滿了蠱惑,“最喜歡聽故事了。”

洛落來這間酒吧已經有半年多了,當初權衡之下她捐出了寧時留給她的所有遺產,隨後便經人介紹到了這裏工作,環境安全,時間也和上課的時間交錯開,再加上文森特是一個很好的調酒老師及前輩,她便也安安心心的在這裏待了下來。

期間,形形**的人她也算是見過許多,這讓她從一個一張白紙般的大學生迅速蛻變成一個一隻腳已經踏入社會的青年人。

她這一次倒是難得施捨了成軒一眼,“這回我倒是聽出一點你在搭訕的意思了。”

成軒愣了一下,隨後噗嗤一聲笑出來,臉上的放蕩不羈瞬間收攏了大半,變得自由散漫起來。

他轉身背靠向吧枱,舞池裏還有人在熱舞,相較於那些聒噪的喧鬧,這裏反倒成為了難得清閑安靜的角落。

“說真的,我喜歡你的性格,低調不張揚,隱藏在人群里,卻把一切都看得透徹。”

洛落搖搖頭,“太誇張了,我可沒覺得我有你說的這麼厲害。”她看着他有些蕭索的背影,忽然想到晚上聽見的傳言,便拄着下巴也八卦了一回,“其實我還是有點好奇的,你當初到底是怎麼入的這一行呀?”

話一問出口她便有些後悔了,這畢竟涉及到個人私隱,或許還會牽扯出一些迫不得已的悲傷往事,這無異於是在揭人臉皮。

沒想到成軒卻不怎麼在意,很是風輕雲淡的回道:“我16歲的時候家裏就不供我了,我自己跑出來,人生地不熟的,也沒少吃虧,後來經人引薦就入了這行……”他說著自嘲的笑了兩聲。

“我聽說你拒絕了黎太。”有了一個開頭,她終於大了點膽子。

他挑挑眉,回頭看了洛落一眼,“在你心裏是不是覺得像我這種人,只要有錢人勾一勾手指頭,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呀?”

洛落趕緊搖頭,“我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反而聽到以後對你很欽佩。”

這偏安一隅的小世界裏,燈紅酒綠,寂寞的男男女女們縱情在這裏狂歡着。不可否認,酒吧男模,本身就是一個容易讓人帶着有色眼鏡去看待的職業。所以當她聽到成軒拒絕了黎太的時候,既驚訝又好奇。

成軒微微一笑,臉上閃過悲涼,不仔細看,根本無法分辨。他侃侃而談,似乎是難得有了願意傾訴的心境:“其實你沒看錯,我根本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放在五年前,我一定就答應了。不過現在嘛……”他搖頭嗤笑一聲,“像黎太這種人我是見得太多了,在她們眼裏我們這些男模就只是一件看得上眼的玩物而已,就跟她們手上的包,腳上穿的鞋一樣,喜歡就放在身邊,不喜歡隨時都能丟掉。”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自己像是一件垃圾。”他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閃過各種夾雜不清的情緒,冷漠,決絕,嫉恨,厭惡,鄙視……

“有沒有考慮過換一份工作。”她平靜的建議着。

成軒先是愣了愣,隨即苦笑着搖頭,“我早就習慣了這種揮金如土的生活,讓我再回去過原來的那些窮酸日子,說真的,我做不到。”

人生總是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轉角,我們經常要在轉角處做各種各樣的選擇。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未來一片迷茫,眼前跌跌撞撞,而我們也唯有在幸福與不幸之間勉勵掙扎。

洛落失魂落魄的回到李純的住所,半年前她徹底進駐了這裏,方便上下班。一進門,李純就八爪魚似的撲上來,“寶貝兒,你總算回來了。”

洛落已經困得半死,像是一隻空有軀殼沒有靈魂的殭屍,“鬆手,我都累死了。”站了一晚上,腳後跟都疼。

李純果然鬆了手,捧着她的臉左看右看,“你怎麼了?受什麼刺激了?”

洛落一邊脫了大衣,一邊倒進了沙發,“沒什麼,今天周揚又來找我了。”

李純大吃一驚,“他幹嘛?得寸進尺也要有個限度吧?!”

洛落看着天花板上發著光暈的吊燈,幽幽的說著:“他說秦昊自殺了。”

李純不說話了,一旦涉及到人命,犀利如她,也沒辦法繼續惡言相向下去。

“其實我心裏明白,這件事不全是秦昊的錯,寧時也只是為了要幫我出頭,做得是有些過分了。”

“嗯……”李純含糊的應着。

“不過人的心總是偏愛的,到現在我也不怪他,要怪就怪我自己,如果當初我能早一點知道,好好的規勸他,可能後面的這些事就都不會發生了。”

李純在心中暗暗腹誹,你不知道的事兒還多着呢!像寧時那樣城府極深的人,但凡是想瞞着你,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

“所以,出於人道主義,我應該去看看秦昊的。”

“那為什麼不去呢?”

洛落沉默良久,“因為總感覺沒辦法原諒他,也沒辦法原諒我自己。”

這聽起來好像言情小說中的痴男怨女,恩恩怨怨糾結不清,像這麼有深度的台詞,或許她應該記錄下來,然後伺機用在小說里。

“其實吧我覺得你也不用過於自責,像寧時那種人根本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你知道了不但沒有好處反而還壞處一大堆。”她說著拍了拍茶几上的那張一直都沒有收起來的法院傳票,“你這人就是活得太認真,斤斤計較着那點公平,社會還缺你這點公平不公平嗎?”

“人家寧時給你留了那麼一大筆財產,你非得分給陸柏家人一份,剩下的你倒是自己留着花呀,竟然全都給捐出去了,這下好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家陸柏的七大姑八大姨現在巴巴的要跟你打官司爭遺產,你自己呢,卻連請律師的錢都沒有,還得天天打工賺生活費,哎……搞得姐姐我都跟着你上火。”

提起這件事洛落就有些煩悶,“我又不是為了他的錢才和他在一起的,而且畢竟陸柏是無辜的,我總要給他家裏人些補償才行呀。”誰能想到陸柏的爸爸會反咬她一口呢。

她習慣撫摸着手腕入睡,不知為什麼,那串紅色的珍珠手鏈總能給她莫名的安全感。依舊是整夜整夜的做夢,夢裏好像經歷了很多事情,但每當她睜眼醒來,腦中卻都是空空一片。

她坐起身,下一秒,床頭的鬧鐘響起,很大聲,震得她耳膜都疼。她俯身拍打一下,鬧鐘立刻安靜下來。

時間還早,一如她所預計的那樣。她快速收拾妥當,便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大三的課程排得寬鬆許多,洛落的時間也變得更自由些,因着下午還剩下一節大課,她便獨自去了學校食堂吃午飯。剛剛坐下沒多久,對面的位子便被人佔了。洛落抬頭,來人竟然是韓晨陽。

“好巧啊,打個飯都能碰到你,不介意一起吧?”韓晨陽笑笑,還是一如既往地陽光。

洛落表示不介意,便獨自安靜地吃起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和韓晨陽因為那米而微顯得僵硬的關係似乎又緩和了許多,洛落仔細想了想,大約是從他們不定期且頗為頻繁的偶遇之後吧。

餐盤裏突然多了一雙筷子,洛落眨眨眼睛,就看見盤子裏那隻肥大的雞腿被硬生生夾進了韓晨陽的盤子,她不可思議的看過去,韓晨陽卻相當不見外的對她說:“最近要參加籃球賽,練肌肉呢,不介意把它讓給我吧?”

洛落傻乎乎的搖搖頭,介意是肯定介意的,只是她不好意思說很介意。

“對了,下午我們有舞台劇綵排,你來捧捧場啊?”

他邊說著邊撕咬着她的雞腿,洛落光看着都覺得肉疼,再看一眼自己盤子裏的菜,除了剛剛的那隻被夾走的雞腿,沒有半點的葷腥。

她恨恨的咬了一口米飯,“我下午還有課。”

“是一會嗎?”

洛落點點頭。

“那沒事。”韓晨陽像是鬆了口氣似的,暢快的笑起來,“我們也得三點多才開始呢。”

洛落經不住韓晨陽的軟磨硬泡,終於還是答應了。她向來守諾,因此一下了課便照着韓晨陽給的綵排地址找了過去。

綵排場地被選在一個大禮堂里,演員們換好了服裝,道具也擺得很齊全。韓晨陽身上套着演出服,看到她時還高興的朝這邊揮了揮手。有幾個同學注意到,也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洛落有些尷尬,這裏的人除了韓晨陽和另一個學妹以外,其他的人她通通都不認識,一下子這麼多目光看過來,她也只好硬着頭皮跟着擺了下小手。

第二幕開始,韓晨陽扮演的羅密歐此時正潛伏在陽台下,聆聽着朱麗葉對他的深情傾訴,他攀上陽台,兩人手握着手,互訴衷腸。

兜里的手機忽然嗡嗡的震動起來,洛落怕打擾到他們,坐在台下微微低俯下身子,小聲的接起電話,“喂?”

許奶奶聲音都帶着哭腔:“洛落,你爺爺他出事了……”

“什麼?”

洛落下意識的提高了聲音,此刻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整個舞台的人都停了下來。然而此刻她也沒時間再顧及更多,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就像是電線短路了一樣,她沒法思考,甚至大多都沒聽清電話里許奶奶到底在說些什麼,她能聽清楚的就是「腦溢血」三個字。

她收起了電話下意識的就往外跑,因為之前選的位置在整排椅子的中間,以至於中途跌跌撞撞的撞到其他的椅子上。但這些都不能阻止她要離開的腳步,只是沒有章法的往外沖。

也不知道是衝到了哪裏,她只記得眼前白晝透亮,白光閃閃,春風和煦,但她卻是連手帶腳都是冰冷的。明明前兩天她還去看過的,爺爺過得很幸福,有許奶奶在他身邊陪着,連飯都吃得比從前香了。

怎麼會?怎麼會……

身後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臂,她一個踉蹌回頭,才看到韓晨陽連衣服都沒換,滿臉擔憂也寫得清清楚楚。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洛落六神無主,“我爺爺,他突發腦溢血了。”

只一秒,韓晨陽堅定着目光,“走,我陪你去。”

她茫然的點點頭,這時候誰陪着,有沒有人陪着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趕緊過去,趕緊陪在爺爺身邊。

爺爺就是她的命啊。

洛落到的時候,爺爺還躺在手術室里,作為第二緊急通知人的李純也姍姍來遲。許奶奶滿臉悲痛的陳述着當時的情況:“我們一起去花園裏散心,我說花挺好看的,老洛便要給我摘一朵,沒想到他剛直起身,臉就白了,緊接着人就不行了……都怪我,這事兒都怪我……”她說著又哽咽着哭了起來,李純立刻上前拍撫着安慰她。

洛落全程都一言不發,沉默的盯着手術室門口亮着的燈,這一等就是五個小時,所有人都在焦急中筋疲力盡,卻又在擔憂中惴惴不安。

終於,手術室的燈滅了,門打開,醫生率先走出來。幾人立即圍上去,只見醫生面色些微凝重,“治療得及時,算是暫時控制住了,只是老爺子年紀畢竟大了,身子骨可能吃不消,還得看接下來幾天的情況。”

“也就是還沒有脫離危險?”洛落感覺心都跟着涼了一大截。

醫生略作思考,“確切的來說,是的。所以接下來的這幾天很重要,家屬要做好陪護。”

洛落點點頭,倒還算鎮定,至少要比爺爺手術的時候冷靜許多。

爺爺被療養院安排進了icu病房,條件設備都是一流的。這種時候倒是要感謝寧時當初的未雨綢繆了,否則這些天價的賬單壓下來,恐怕爺爺和她才真的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洛落足足在病房裏守了8天,爺爺依然昏迷不醒,這下子連許奶奶都急得病倒了。畢竟是晚年的夫妻老來伴兒,看得出來許奶奶是真心的關心着爺爺,不然也不至於好好的身體就病倒在床了。

只是她沒辦法前去安慰,因為此時此刻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她甚至只想破口大罵,想遷怒於人,二十多年來的良好素養和沉穩性格在此刻通通都派不上用場了。

原來她這麼的自私,這麼的不孝。她應該多陪陪爺爺的,至少在爺爺出事的前一刻,她應該是陪在他身邊的。她怎麼可以這麼的不孝,自以為有了許奶奶的陪伴,一切就萬事大吉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爺爺,你還能停下腳步等等我嗎?

眼淚一滴一滴無聲的流下來,然後啪嗒啪嗒的打在手腕的珍珠上,她淚眼朦朧,默默的問着:寧時,我該怎麼辦?

幾天後,爺爺由於腎臟惡化離開了人世,洛落一身黑衣,手裏捧着爺爺的骨灰盒子,許奶奶扛着病體也來到了現場,同來的還有許奶奶從國外飛回來的兒子和兒媳,聽說葬禮過後,他們就會把老人接去國外贍養。

葬禮辦得很莊重,來得人也很多,有一些親戚,還有同村的人,更多的則是療養院裏爺爺結交的朋友。他的護工說,這兩年他過得很安穩,要她節哀順變。

洛落徹徹底底的孑然一身,這世間再沒有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好在還有一個李純始終都陪着她,常常她安安靜靜地坐着,她便也安安靜靜地窩在一邊,時不時要給她講個有趣的笑話,雖然那些笑話聽起來其實一點都不好笑。

這一年似乎是個多事之年,球星布萊恩特意外去世,各大電視台反反覆復的報道着,李純去公司里給書粉們簽名,回來一進門就看見洛落一個人坐在沙發里,臉上還帶着她前不久花了四千塊買的墨鏡。

她不自覺吞了吞口水,走過去,果然看見少女臉上凌亂遍佈的淚痕。她拍拍洛落的肩膀,試圖安慰道:“別傷心了。”畢竟爺爺也已經走了那麼久了,她也該走出來了。

洛落吸了吸鼻子,臉側過來看向她,但她卻看不到墨鏡後面的那雙眼睛。

她聽見洛落嘟嘟囔囔的聲音,“連科比都走了。”

這一夜,李純打開筆記本里的文檔,在最新的一頁里寫下這樣一段話:原來那些意想不到的轉角之後,偶爾也會藏着離別和傷痛,離開的人或許此刻就站在雲端處釋然的微笑,而留下的人卻依然還要前行。

睡吧親愛的女孩,或許當你再次醒來時,就能看到溫和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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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女配的生存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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