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凝聚力的爆發 五
英雄,不僅僅是一個詞語,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
有那麼一個少年,在他三歲之前,生活在富足的美滿家庭之中,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一個大家庭只有他一個獨子,從小便受到過分的寵溺,一向以威嚴示人的爺爺,在他面前總是露出慈祥的一面,爺爺是他心中最喜愛之人。
無論他做錯什麼事,爺爺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他身旁,輕撫他小小的腦袋兒,爺爺的一個眼神,就能讓自己免受責罵。
而他最喜歡牽着爺爺厚實的大手,爺爺粗糙帶着老繭的手掌,能夠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並且走在喧鬧的城中,無數人都會傳遞出一種發自真心的問候。
這也造就了他無法無天的性格,爺爺是他堅強的後盾。
正是在那一年,一道轟天雷鳴打破了古老城池的寧靜。
三日後,一個噩耗打破了他美好的家庭,爺爺歷經三日三夜拼殺,保住了西都的疆土,可是爺爺心力交瘁,卻戰死沙場,永遠的離他而去。
那一天,他第一次聽到‘英雄’,而他懵懂無知,始終期盼爺爺出現。
伴隨着爺爺的死亡,偌大的城池籠罩了一層陰霾,送行的那一天,許許多多的民眾自發的跟隨,逐漸組成一條白色長龍。
每當門前有腳步聲傳來,他便興高采烈的跑出門,可是結果卻是失望而歸。無數次期盼,得到的是無數次失望。
“什麼狗屁鎚子英雄。”少年三歲時嘀咕。
他也不知何時,他爹變得沉默寡言且天天早出晚歸,他娘鬱鬱寡歡,神不守舍。
待他到了五歲之時,在學堂學習了許多道理后,他漸漸明白了,爺爺為何會兩年都沒有出現。
爺爺慈祥的臉龐、輕柔的撫摸、關切的擁抱、溺愛的微笑、爽朗的笑聲…爺爺的一切都徹底失去了,唯留一個狗屁鎚子的‘英雄’光環。
他無法無天的性格沒有收斂,反而變得愈發變本加厲,可能是因為他頭上有一頂‘英雄’光環,沒有人願意過度責備他。
從此他便浪蕩在各種場所,人前暢快的笑聲,浮誇的動作,令人難以置信的行為,只為引起其它人的重視,久而久之,人們便稱呼少年為,西都小霸王。
可是這一些,是他真正需要的嗎?不,他需要的非常簡單,他渴望得到爹的關懷,可是爹呢,三天兩頭不在家,就算在家裏也不願與自己過多交談。
“什麼狗屁鎚子英雄。”少年五歲時大聲哭喊。
在他七歲的時候,他娘因為悲傷,身體每況愈下,最後倒在了血泊中,有氣無力的躺在冰冷的床上。
這時他才重新審視起這個兒時美好的家庭,他娘最珍視的手鐲並不在她手腕上,他爹最喜歡的字畫不見了,原本放字畫的柜子,落滿了灰塵。
就連爺爺視若珍寶的佩劍也…一想到爺爺每日起床便要看一眼佩劍,就知道那一把佩劍對於爺爺的重要。
究竟發生了什麼,又是為什麼?是何變故,使得富足的家庭變得家徒四壁。
“什麼狗屁鎚子英雄。”少年七歲時放聲吶喊。
此後的三年,少年苦讀藥典,夜以繼日的研究藥理,整日封閉在落魄的家中,隨着見識的增長,對藥理的了解,他終於知道他娘得了什麼病,心病。
他娘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是這一堅持就是三年,此間,心中不斷默默念叨丈夫和孩子,能夠多看一眼丈夫和孩子,對於他娘來說,莫過於最幸福的事情。
西都經過七年的繁榮發展,隱隱生出一股蒸蒸日上的兆頭,生活在西都的百姓,不會忘記,是徐家世代守護着他們。
若不是他爹在七年前扛下守護西都的大旗,只怕西都現在已是一片廢墟,當時戰事告急,資源短缺,他爹一狠心便變賣家中資產,身外之物不及城中一沙一土。
同時他廢寢忘食的堅持下去,學習了三年的藥理藥理,他的努力自然被他爹他娘看在眼中,他爹他娘每每對視,皆能看到對方的喜悅。
在少年十一歲時,他激動的端着一碗剛煎好的葯走進他娘房間,這是他花了半年時間,才從書中找到治療他娘身體的葯。
“什麼狗屁鎚子英雄。”少年十一歲時大聲痛哭,少年身後站着一位白髮蒼蒼的中年人,器宇軒昂,正值壯年,卻愁白了頭,眉宇間與少年有幾分相似。
……
“徐圖,這是徐家祖傳的鏡月龍吟,今天正式交給你。”說罷,白髮蒼蒼的中年人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把紅色匕首。
隨後中年臉上悲傷的神情一掃而過,轉而嚴肅的說道:“我接下去說的,你要聽清楚,這是徐家口口相傳的祖訓。”
“徐家已經守護西都七千三百六十三年,其實一直在等待一個人,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不知道那個人還要多久才會出現。”
徐圖趴在他娘身上,感受着他娘冷冰冰的身體,憤怒的吼道:“徐家七千三百六十三年所做的一切,你現在告訴我,只是為了等待一個不認識的人?”
白髮蒼蒼的中年人,正是少年他爹,只見他爹斬釘截鐵的說道:“是!”
後勁十足的聲音,透着一股威嚴,在徐圖耳中久留不去。
就為了等待一個莫須有的人,徐家就要搭上祖祖輩輩的努力?徐家為之付出的一切,真的值得嗎?然而令他最不能接受的是,爹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那個人的存在,為什麼爹這麼肯定這個人一定會出現。
如果那個人永遠不會出現,是不是就意味着徐家還要再等待無數個七千三百六十三年?
氣氛變得沉重,空氣就像凝固了似的。
許久后。
“為什麼?”徐圖很冷漠的說道。
他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一下子不知道該問哪個,突如其來的鏡月龍吟和什麼鎚子的祖訓,給他帶來太大的衝擊。
最重要的還是他為爺爺鳴不平,為他爹不值得,為徐家祖祖輩輩感到不忿,他人眼中的英雄,竟然只是為了等待一個人,多麼可悲可笑。
“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當初你爺爺告訴我這一切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切不值得,也覺得不可思議,同時我也是這樣問過你爺爺。”他爹面帶緬懷之色,眼神迷離。
爺爺,是少年心頭的軟肋,可是卻被他爹給挑起了,霎時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兒時溫馨的畫面,他微微顫抖的說道:“爺爺…說了什麼。”
爺爺離去了,他娘離去了,雙重的悲傷一涌而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所謂的英雄,只想要一個溫馨的家庭。
“你爺爺沒有和我解釋,只是問了我一個問題。”他爹閉上了雙眼,眼角流下了血淚,“在你心中,英雄是什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少年思念爺爺的同時,他爹又何嘗不是,少年可以肆意妄為的發泄,可是他爹呢,只能將苦楚的憋在心頭,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哭泣。
徐家經過七千三百六十三年的傳承,已經將祖訓深深的烙進了骨髓中,守護西都的一草一木,是徐家子子孫孫肩上的責任,與之相比,西都城池中那個清冷的家,則淪為了犧牲品。
虧欠下一代是必須,也是必然的,男兒當自強,當他站在西都城牆上,遙望接壤處整裝待發的敵人時,他只是一個以守護西都為使命的將軍。
“什麼狗屁鎚子英雄。”徐圖脫口而出,當他真正說出口后,又後悔了,如果在他心中,英雄什麼都不是,那麼爹的犧牲算什麼,爺爺的犧牲算什麼,徐家的祖祖輩輩的犧牲算什麼,徐家堅持的七千三百六十三年,又算什麼。
“咳咳咳。”他爹被他的回答嗆到了,什麼狗屁鎚子英雄,真的是如此嗎?下一刻,他爹的身體猛然一顫,嘴角溢出了鮮血,臉上顯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
“你的回答沒有錯,不過我相信徐家的傳承不會斷,因為你是我徐然的兒子,是徐家七千三百六十三年的延續…”他爹徐然搖晃着身子,忍着劇痛。
話落,徐然噴出了一口黑色鮮血。
徐圖猛然轉身,眼神獃滯的望着那個白髮蒼蒼的爹,滾燙的淚水從眼眸落下。
他真的是我爹嗎?一日未見,竟然…徐圖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
徐然筆直的矗立在天地間,可是身上赤色戰甲卻零零散散的掛在身上,手中握着一把發出璀璨光芒的匕首,徐圖目光上移,赫然看見一柄通體墨綠色的銀箭,貫穿了他整個胸膛。
“爹!”
徐圖心如刀割,趕忙衝過去攙扶搖搖欲墜的徐然,儘管對徐然冷落整個家庭的行為不滿,可是血濃於水,這一瞬,他毫無疑問選擇原諒徐然對他的冷落。
因為他不想看到自己身後最後一個堅強的後盾破碎。
徐然搖了搖頭,吐出一口黑色的毒血后,臉上悄然升起一抹病態的紅暈,他拖着殘破的身軀從前線回到冷清的小屋,一方面是為了延續徐家已經信守了七千三百六十三年的承諾。
另一方則是想要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寶貝兒子,彌補這些年隱藏在心底的遺憾。
“爹…我這就去取藥草,等我。”徐然焦急的說道,心頭悲切,彷彿那一柄帶着劇毒長箭穿透了他的胸口。
就在徐圖走到徐然身旁之時,徐然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抬起了手臂,抓住徐圖的肩膀,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別說話,讓爹好好看看你!”
這一時刻,白髮蒼蒼的徐然卸下了守護西都的將軍的包袱,身心格外輕鬆。
徐然深知自己毒入五臟,已無力回天,心中暗道:“徐家的列祖列宗,請原諒不肖子孫徐然,今天,就讓我自私一次吧。”
徐圖咬緊牙關,緩慢的抬起了頭。
他認真的打量起眼前的清瘦少年,這是他過去的這八年第一次認真看着少年,略黑的皮膚上有少許刮痕,濃密的眉毛下方掛着淚汪汪的雙眸,若是用心去看,能看到少年眼底那一絲深深的疲憊。
“你爺爺給你起名徐圖,是希望你將來能夠發憤圖強,不要丟了徐家的名聲。”徐然說著說著,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還記得你小時候,你爺爺每次抱你這個調皮蛋的時候,你總是會尿他一身的事情嗎?”
徐圖的爺爺離去的那一天,也是他爹失去堅強後盾之時,爺爺倒下了,而徐然卻是毅然撐起西都這座古老城池。
“你爺爺被你尿了一身的時候,那表情啊,嘟嘟嚷嚷的說要把你給送給隔壁的王審,可是你爺爺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出來以後,又滿屋子的找你,說什麼也不願意把你送人,哈哈哈…”
“還有啊,你小時候可喜歡你娘做的梅花糕。”徐然說到這,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前方,心揪了一下,“那時候,你走路顛顛倒倒的,只要一聞到梅花糕的香味,就屁顛屁顛的爬過去,拿起來就吃,你娘讓你慢點吃,你倒好,覺得你娘在和你搶,一個勁的哭。”
“我從小就教你寫字畫畫,可是你呀,說什麼也不肯學習,天天舞槍弄棒的,說要去打什麼妖怪,真把你帶去去山上打妖怪的時候呢,你只是聽到了小野獸的聲音,就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徐然眨了眨眼,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你回到家以後,安分的學習了幾天,又想去打妖怪,我不讓你去,就屁顛顛的跑去爺爺那裏告狀。”
徐圖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爹,我以後一定會發憤圖強,做一個和爺爺,和爹一樣的大英雄。”
此時,他不清楚英雄是什麼含義,但是他清晰的感受到徐然身上散發的死氣,硬着頭皮開了口。
“你爺爺是戰死的英雄,是值得你學習的榜樣,你爹…咳咳,你爹愧對列祖列宗…”
徐然心裏清楚,徐圖是為了讓自己開心,才說出這番話,可是自己受之有愧。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不待徐圖開口,便虛弱的說道:“徐圖,你接下鏡月龍吟后,就要肩負徐家的傳承,徐家祖先守信重諾,此後,你需要用性命去守護它,如果等待的那個人沒有出現,你一定要傳給…”
“傳給我的孫子…真想看着你娶妻生子。”
“砰!”
“砰!”
“砰!”
“爹,我懂了!”徐圖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一片殷紅,鄭重的說道:“我,徐圖,此後用生命守護鏡月龍吟。”
話落,他抬起雙手,接過徐然手中的匕首。
就在這時,鏡月龍吟在徐圖手中,竟綻放耀眼的皓月般銀色光輝,只見鏡月龍吟微微顫動,錚錚而鳴,似發出了一道微弱的龍吟聲,光潔的表面驟現一條條淡紅色紋理,那淡紅色紋理越來越亮,下一刻,細長的紋理匯聚成一幅模糊的圖案,然而,無法看清模糊的圖案有何深意。
徐然內心一喜,他從徐圖爺爺手中接過鏡月龍吟之時,鏡月龍吟只是發出一道輕微的龍吟聲,算是認可了自己,畢竟自己身上流淌的是徐家血脈,可是它並沒有出現這麼璀璨無比的光芒。
難道…等待的那個人,終將出現,會與徐圖在這個時代相遇嗎?
他內心欣喜,徐家守護西都七千三百六十三年,守護鏡月龍吟七千三百六十三年,這一切都值得,徐家祖祖輩輩為之付出的努力,並沒有付諸東流。
“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徐圖看着面色一點點紅潤的徐然,從他驚喜的表情中能夠發現,自己接過鏡月龍吟的時候,必然是有一些變化是他沒想到的。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徐圖還是看得很真切,同時將關於祖訓的信息串聯起來,總感覺少了點什麼的感覺。
那個人真的存在嗎?徐家並非是盲目的堅持嗎?徐圖內心有些迷茫,思緒又回到了起點,徐家為何堅定不移的相信那個人存在,只是沒有出現。
那又是因何事,會許下一個數千年,甚至是數萬年之諾。
“哎,還是瞞不住你,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擔心將所有事情告訴你之後,你會接受不了。”徐然嘆了口氣。
他確實只將祖訓說了一半,而剩下一半的內容,對於徐家而言,是更加殘酷的一件事,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如何能夠一下子接受這個事實呢?
所以,他寧可自己背負逆祖之名,也不願看到徐圖再受到更多的打擊,他愧對泉下的徐家祖先。
徐圖苦笑了一聲,自己所了解的只是祖訓的一部分,可是這一部分已經壓迫自己透不過氣了。
爹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還不忘將祖訓傳承下去,可想而知,他對於祖訓有多麼看重了。
沉悶的氣氛,壓抑的情緒,耳邊彷彿聽到了無數人哭泣的聲音。
徐圖閉上了雙眸,感受着手中那有着血脈相連之感的鏡月龍吟,他臉上很平靜,口中吐出一道夾雜恨意的話語。
“徐家當年許下的承諾是守護鏡月龍吟,世世代代等待那人出現,直到那人取回屬於自己鏡月龍吟嗎?”
我早該想到了,守護西都,守護鏡月龍吟…徐家的使命是守護,為了那人而守護。
用無數年,無數人的鮮血與生命守護的鏡月龍吟,到頭來只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徐家頂多算是一個忠誠的奴僕。
真是一個殘酷的事實。
徐然沒有說話,事實上,他也開不了口,但是他始終相信徐圖總有一天會明白其中的深意,就像他爹相信他一樣。
七千三百六十三年的守護,已然化作了徐家的信念。
他強忍着胸口的毒傷,露出一絲很勉強的微笑,抬起手輕輕的拍了一下徐圖肩膀,“徐家,只有戰死的英雄!”
徐圖似感受到了什麼,咬着嘴唇緩慢的睜開了眼…徐然的臉龐定格在他睜開眼的那一瞬間。
“爹,徐家的承諾,將由我延續下去。”他擦乾了眼淚,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然而徐然再也聽不到他寶貝兒子說的話了。
……
他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出大門,可是眼前卻出現了一群親切的西都百姓,他們圍繞着他冷清的小屋。
而在那些西都百姓之外,浩浩蕩蕩的排列着眾多守護西都的將士,在小屋的正前方,有一面四方大旗迎風招展,只見大旗上寫着一個紅色的‘徐’字。
所有人都在無聲的哭泣,徐圖從那些人眼中看到了悲傷,還有感激。
遂然間,他耳邊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排列在外的西都將士一樣,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徐家,只有戰死的英雄!”
“徐家,只有戰死的英雄!”
“徐家,只有戰死的英雄!”
“徐家,只有戰死的英雄!”少年十二歲時,驕傲的喊道。
守護西都,守護鏡月龍吟是承諾,而守護西都的百姓是責任,正是那一份責任,督促徐家信守那一個世代傳承的承諾。
英雄,是三分承諾加七分責任。
若干年後,徐家完成了守護鏡月龍吟的承諾,卻依然守護西都百姓,因為徐家不知不覺已經為自己許下了另外一個承諾-----永生永世守護西都百姓。
西都百姓離不開徐家,同時徐家也離不開西都,兩者不分彼此,歷經世道輪迴。
這就是徐家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