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宴微微頷首一笑,到底是真的有緣,還是另有所圖,他心裏多少有點數,眼前的俊秀之才如此委婉的巴結,他需考慮一番,若是讓沈曦蘊身子好了,對沈家也有益處,不如試上一試。
沈宴伸手接過,露出幾分誠懇的道謝,之後兩人說了幾句閑話,不外乎是沈宴透露了幾句此次會試成為主考的人選,也算是提點了他。
齊子轍在沈府門前拱手行禮道別,轉過街角後,僕人從拐角處過來,躬身等在他身後,他晦暗不明的神色瞅着沈府屋檐的那一角,衣帶如風,大步離去,背影挺拔又絕情。
沈曦蘊在文人宴結束後的當天晚上,被孫嬤嬤領着人押到沈府最北面的小祠堂,這裏供奉着近三代的沈家祖宗。
孫嬤嬤讓人架着她,讓她跪在陰冷潮濕的地面上,連一個單薄的蒲團都不給,又囑咐了婆子在外頭守着,每隔上半個時辰,都要推門進來查看沈曦蘊是否老實。
沈府正房卧房內,孫氏服侍着沈宴穿上睡覺用的中衣,動作輕盈,眉眼帶着溫順,看着沈宴躺在床上,替他蓋了被子,吹熄燈,才躺在另一側。
孫氏靜默了良久,側身輕柔地問起了內心的疑惑,「老爺,您不是放過沈曦蘊了嗎?怎麽又讓孫嬤嬤領着她去祠堂了?」
沈宴皺眉,怒氣難耐地道:「可記得二門那個學子?」
「怎的?」
「宴會過後,我派人去他所留的住址看過了,那個姓齊的根本就不住在那裏,給了我一個假的住址,只怕那名諱也是假的。」他一個堂堂二品大員,竟然被一個也許身上毫無功名的人給耍了,這是多麽的奇恥大辱!既然找不到那個姓齊的,不把今日的惹禍精懲罰一番,哪裏能消除心頭的怒火?
孫氏伸出手輕輕在沈宴的胸口揉了幾下,壓下心中湧出的快意,輕輕地柔聲小意道:「老爺何苦為了沈曦蘊傷了身子?」
「嗯。」沈宴伸手按住孫氏的柔荑,送到嘴邊,輕輕含着,閉着眼睛,舒爽了許久,才啞着嗓子道:「明日給你一包葯,讓沈曦蘊服下,也不知能不能用,她的腿不瘸比瘸着有用。」
那包葯他讓小廝去問了郎中,藥材普通,但組合成的功效倒是奇巧,說不定會有幾分管用。
孫氏柔聲應了。
夜裏的風很涼,沈曦蘊的雙腿無力,沒有太多的知覺,只是很困,半個時辰就被婆子推醒一次。她過來的時候穿的也不多,如今到了後半夜,渾身發抖,牙齒上下打架,鼻涕都要流出來了。
她雙手環抱着自己,只能把自己裹得更緊,才能覺得暖和一點。
她的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架不住白日裏一番折騰,如今熬了一整夜,打着哈欠,小腦袋一點一點,都要垂到胸口去了。
隱約聽到外頭一陣喧譁聲,她卻累得睜不開眼睛,在她睡着之前,似有人抬着她,等到一覺醒來,抬眼一瞅,一身量不高的少年郎背對着她,雙手放在背後,沈曦蘊用力抬起上半身,啞着嗓音開口,「是你?」
少年郎轉過身來,大步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背,替她疊上靠枕,滿臉都是嫌棄,眼睛卻睜得圓亮,眸子裏盛着細碎的光,「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變成豬了!」
沈曦蘊尋着少年郎的面容與前世的記憶,少年郎伸手揮了揮,曲指敲了敲她的腦袋瓜子,譏笑地說:「你是不是跪傻了,還不快謝謝我的救命之恩?以後都要聽我的。」
這霸道的言語和時不時損她的語氣讓她找到了記憶中的人——「澈弟!」
嫡母的幼子,沈惟澈,年紀比她小不到一歲,沈家三房的嫡幼子,性子霸道,前世兩人常常吵嘴,他也經常動手欺負她,可若是別人欺負她了,他就會挺身而出,將對方揍一頓,還放話說她是他的跟班,只有他能欺負!
總而言之,就是沈家三房的小霸王,就連嫡母都拿他沒辦法,因孫氏懷沈惟澈辛苦,生產時也差點難產,小時候據說他還常生病,孫氏心中有愧,對他千百般好,他闖禍,嫡母從不責罰,還幫着掩飾找人背鍋,不過好在沈惟澈性子純良,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也不知上輩子的他最後如何了。
沈曦蘊按着自己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擺手,「你別吵了,跟麻雀似的。」
沈惟澈立馬上手揪住她的發尾,拉了一把,扯得她頭皮微微的痛,他大着嗓門,眼底都是笑意,「我是雄鷹!你才是麻雀!」
此時花雨端着葯不知該不該進去,生怕姑娘和小少爺吵起來,把葯都潑了。
沈曦蘊瞅見花雨,簡直像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忙開口道:「花雨,進來,你手上端着什麽?」
花雨穩穩地走進來,將葯碗放在邊上的凳子,說:「這是老爺和夫人吩咐的葯,說是治療腿傷的。」
沈惟澈伸手舀了一勺,就含進嘴裏吞下,咂吧了幾下,皺着好看的眉毛道:「太苦了。」
見他的舉動,花雨身子抖了一下,生怕被孫氏知曉,沈曦蘊以往若是見他如此,兩人定然又要鬧翻了天,嫌棄這葯髒了,之後就是各種對罵、砸東西,沈惟澈被氣得摔門離開,至於沈曦蘊則會把葯全都潑了,兩人賭氣至少半個月才又說話,這賭氣的半個月,定然是芷院上下最為難過的日子。
花雨眼眸中閃過一絲責怪之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等着兩位主子鬧翻。
沒想到,沈曦蘊拿起碗將勺子放一邊,一口氣喝了個乾凈,溫和地對沈惟澈說:「你讀了那麽多書,都不知道良藥苦口利於病這句話嗎?」
「你轉性子了,竟然不跟我吵嘴了?不會是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吧?」沈惟澈瞪大了那雙鳳眼,上下瞅着沈曦蘊,想找出破綻。
沈曦蘊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睛,卻聽到沈惟澈嘀咕着——
「果然得找個道士過來鎮個妖。」
她腦子裏那根包容的弦咯噔一聲斷了,瞪大了杏仁眼,張嘴大吼,「你才被髒東西附身了!你讀書讀到坑裏去了嗎?說我是髒東西,你是啥?」
「你怎麽不識好人心啊!」
「我怎麽不識好人心了?」
「我夜闖祠堂,把你從水深火熱中救了回來,你不感激就是了,還吼我,白眼狼!」
「我讓你救我了嗎?狗抓耗子多管閑事!」
「我不救你?你是想把腿徹底弄壞嗎?以後嫁不出去,賴上我們,還想讓我和大哥養你一輩子不成?我告訴你,沒門!沈家不養老姑娘!」
「誰求你養我了,嫌棄我現在這個樣子,那就滾啊!」
「走就走,你以後別求我!」沈惟澈路過桌邊的香爐,一腳踢翻了它,裏頭的煙灰倒得滿地都是,至於沈曦蘊則順手一甩,葯碗撞在一旁的木柜上,摔了個粉碎。
沈惟澈踏出芷院,原本的怒火已從臉上消失,眼眸中閃過複雜和痛苦的神色,看到孫嬤嬤走過來的身影,卻又立刻笑得跟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一般,他迎了上去,把孫嬤嬤逗得呵呵笑。
屋裏,花雨蹲下身子,雙手撿着碎碗,埋怨地說:「都怪澈少爺,他一來,我們東西就壞了一大堆,現在連前幾日送過來的香爐都壞了,房間又要都是藥味了,這次再去討,只怕夫人都不會給了。」
沈曦蘊若有所思地瞅着香爐和葯碗,澀聲道:「行了,那碎片你拿塊布包起來,明日有空出門拿給不認識的郎中看看。」
「是。」花雨應了。
沈曦蘊看着窗外的景緻,心沉了幾分,眼眸中剎那間飄過的暖意都掩蓋不了心頭的酸楚。
一定是出了什麽差錯,下一步,她該怎麽辦?
此時張嬤嬤快步進來,神色中帶着十分的警惕,「姑娘,夫人那兒傳了話來,明日要領着姑娘去靜慈寺拜佛。」
靜慈寺?沈曦蘊沉吟片刻,頷首,「知道了。」她對着張嬤嬤輕輕搖頭,不再多解釋。
【第三章爛婚事不如跳崖】
半夜下起了鵝毛大雪,寒冷徹骨,雪壓在了樹椏枝上,吧嗒一聲,在靜謐的深夜裏發出了響聲。
沈曦蘊擔憂拜佛之事,睡得不安穩,輾轉幾下,披衣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