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從沈曦蘊瘸了,她的日子就好過了不少。
沈曦蓮湊上來,刻薄的面容顯露出一絲猙獰,「姊姊就是個瘸子,一個沒用的瘸子,還妄想些瘸子不該有的。姊姊要記住,母親是安國公府嫡女,不是像你這種低賤身分之人可以攀附的,畢竟嘛……姊姊……」她將鼻子湊到沈曦蘊的脖間,深吸了一口,立馬彈開,大聲道:「太臭了!嬤嬤,快把香露拿來讓我噴一噴!」沈曦蓮捂着嘴巴,昂着頭哈哈大笑。
香露在河間並不多見,沈曦蓮手裏的好物件,多半是二姨娘從沈老爺手中得來的。
沈曦蘊猛地轉動輪椅的輪子,快速地撞向沈曦蓮,把她撞倒在地。
屁股的疼痛讓沈曦蓮流出了淚,大聲吼道:「你個沈曦蘊!我要去告訴母親,非得讓母親剝你一層皮不可!」
沈曦蘊聽着背後的叫囂聲漸漸模糊,頭也不回的離開。
張嬤嬤嘆了口氣,「姑娘,何苦如此?」既然想要放下身段,又何必跟三姑娘這樣的小人作對呢?
沈曦蘊回了院落沒一會,孫嬤嬤就帶了人過來,將其他粗使的婆子和丫鬟都帶走,只留下了花雨、張嬤嬤和謝婆子服侍。
「既然二姑娘的性子改不了,那還是不要出門的好了。」孫嬤嬤丟下這樣一句話。
之後外頭被人看守着,一日三餐都由外頭的人送進來,屋裏沒有炭火,而沈惟湛出門尋訪友人去了,只怕要半個月後才能歸。
沈曦蘊躺在榻上,看着罩頂,回想着孫氏的一舉一動,又想着張嬤嬤偷偷去求了父親,父親卻冷漠地表示一切聽孫氏的,她領悟到,她的討好和放下身段,只是讓孫氏和其他人更變本加厲地踐踏她,若妄圖依附孫氏,她根本不可能擺脫重生前的命運。
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走下策了,逃出去,即使是跟人私奔,也好過被送給傻子虐待!
與此同時,沈府門口有兩人駐足,一男子仰頭凝視着沈府的牌匾,身形高大,如玉般溫潤,如山般挺立,眉目中英氣逼人,目光清亮,雙眸如炬,清瘦挺拔,目光落在府門前,久久不曾移動。
他身着普通學子長衫布衣,卻透露出了幾分的孤冷之氣,又似那高嶺之花,令人難以靠近。
跟在身後的是他的僕從,見自家少爺舉動有異,不由疑惑,「少爺?」
第一次到河間,少爺硬着頭皮領着他在城裏逛,如今怕是迷路了不敢承認,他要不要去問路?
「沒事,我們走吧。」
真是奇怪。僕從撓了下頭,小聲嘀咕了一句。
【第二章齊姓書生】
入夜微涼,窗外飄起細雨,芷院小軒窗下的一盞燈火搖曳,四周分外寧靜。
院子內的小石子路積成了水坑,兩日無人打理,縫隙中增添了一抹翠綠,甬道邊上的青松樹榦筆直的挺立着,被細雨掃過越發青翠欲滴。
卧房內,張嬤嬤在另一側微弱的燭火下拿着綉繃子綉着沈曦蘊貼身肚兜的海棠花樣,配色精細,針線均勻立體。
府內的針線房只是做公中發的衣裳,貼身衣物都是由主子貼身丫鬟做的,花雨年紀堪堪十一歲,還做不出精細的活計。
張嬤嬤拿着針頭搔了發麻的頭皮,望着姑娘投下的那一抹黯淡的背影,無力感蔓延全身。
姑娘跟三姑娘吵嘴後就立馬打發她去找了老爺,足足等了一整日,老爺這才從外頭回來,見到她,蹙眉駐足,聽到姑娘被禁足了,眼眸里的冷意毫無遮掩,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內宅之事,一切全由夫人處置」,就打發了她。
這句話落,張嬤嬤猶如五雷轟頂,痛心自個兒的姑娘。
姑娘聽後,原本泛着微光的神情凝滯住,一絲希望的亮光在眼眸中剎那間熄滅了,嘴裏含糊不清說著「沒事」,可那委屈的哭腔哪裏壓製得住。
她如今殘了,被夫人厭惡,老爺任由她自生自滅,只要一想到這,張嬤嬤心裏就發酸,恨不得拿了自個兒的老命去跟老爺夫人拚了。
真是老天不開眼啊!
而沈曦蘊足足頹廢了一整日才振作起來,她的第一條路斷了,還是生父親自掐斷的,上輩子一直以為父親只是不知曉嫡母乾的事,如今想來,父親嘴裏說著不管內宅的事務,可兒女嫁娶之事,若沒有他點頭,嫡母又如何能毫不顧忌地拿捏她?
既然這條路行不通,那就只能換另一條了。
孫氏摘下耳間的雙明珠,聽孫嬤嬤說起沈曦蘊派了身邊的嬤嬤去找了老爺,手穩穩地放下了耳墜,眸子裏毫不掩飾地顯露出蔑意,打住了孫嬤嬤的話,「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雖然廢了,可還是有用處的,分例不可少了。」
「夫人是怕老爺生舊情?」
孫氏淡淡一笑,「老爺從來就沒有舊情,何來的生字可談?」她穿上蠶絲繡衣,挽着頭髮,又道:「嬤嬤不必擔心那些庶女和姨娘,都是玩物罷了,至於她,殘了也就不礙事了。」
她,走不出去就好。
沈曦蘊的脾氣似乎又回到了重生前,暴躁易怒,卧室中多寶槅裏頭的擺件也被砸了個七七八八,若不是外頭的嬤嬤攔着不讓其他姑娘進去探望,只怕又要吵上好幾次架。
被調離的小丫鬟和粗使婆子全都暗自慶幸,幸好夫人仁慈,不用她們去伺候這樣的女霸王。
還有些小丫頭,出了院子,靠上了別的主子,嘴皮子就利索了不少,擠眉弄眼說:「以往聽聞身子殘缺的都愛虐待人,如今倒是應了。」
「可不是,據說還喝血吃肉。」
至於孫氏得到孫嬤嬤的彙報,以及帳房遞送上來二姑娘院子裏頭額外的花費,她眨都不眨一下,「由公中出了,把新的給她擺上。」
不就是幾件擺件,都是不值錢的玩意,她喜歡鬧就讓她鬧個夠。
至於三姑娘沈曦蓮自是笑了,頻頻跟手帕交出門,詆毀起沈曦蘊的名聲更是不遺餘力,俐落得很。
很快,閨秀的聚會上隱隱約約沒有了沈曦蘊的身影,卻充滿了她刻薄惡毒虐待下人的傳聞。
沈府中的丫鬟們看芷院的熱鬧看得起勁,還有人篤定下個倒霉的就是花雨了。
終於,在沈宴宴請的前天傍晚,花雨在院中罰跪了整整四個時辰,沈曦蘊還鬧着要把花雨給趕出去,嚇得小丫鬟們瑟瑟發抖,生怕孫氏應了。
無人知曉,花雨罰跪的那夜一過,在天魚肚白時,花雨偷偷往門口的粗使婆子塞了好些銀錢後,小步跑進屋內,等沈曦蘊喊了她,才進去服侍。
巳時剛過,沈曦蘊心不在焉地望向院門口,張嬤嬤也一臉緊張,心裏直打鼓。
過了一會,花雨匆匆進來,小聲道:「姑娘,門外的婆子真的走了,奴婢去看了,老爺宴請的客人有一些已經進來了,姑娘真的要如此做嗎?」花雨為姑娘感到不值。
沈曦蘊深吸一口氣,獃獃地望着角落裏放着的輪椅和柺杖,扯出一絲笑意,一手拉着張嬤嬤,一手拉着花雨,「我沒有辦法,只能放手一搏了,嬤嬤、花雨,你們記住昨日我說的話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這個做主子的窩囊,自個兒都護不住自個兒,你們千萬要狠下心來。」
張嬤嬤眼眸中閃着熱淚,花雨淚雨如下,哽咽着點頭。
沈曦蘊對着銅鏡扯出了重生後最為完美的笑,她知道,此去要麽生,要麽死,可若不去,她只能眼睜睜看着人生的軌跡又走上重生前的舊路,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倒不如死了乾脆!
昨日在沈府門口駐足的男子今日隻身一人前來,從袖中遞過一帖子,上頭表明他出自沛縣齊家偏支,是個舉人,特意前來參加此次的文人宴。
沈宴喜好結交文人,更樂於對那些家中貧窮卻才學不錯的舉子提供幫助,每年兩次的沈府文人宴更是讓前來京城考試的才子們心生嚮往。
宴會上總會邀請一些頗有才學的官員,甚至是國子監中的名師,因文人宴所邀請之人都不是掌權之人,加之每次開文人宴都向皇帝請旨,對着外頭打的旗號是皇上隆恩,特賜沈宴開設文人宴,一切的美名都是皇帝得的,自是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