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女情真真切切意
第二章父女情真真切切意
這天兒已是年末的十二月里,雖是江南,卻也是寒風瑟瑟,一路蕭條的景緻,加上心中的憂悶,黛玉的病一日重於一日了。
次日一早,船上的艄公通稟了賈璉,說是揚州的碼頭就要到了。這離新年已是不遠,揚州的商用碼頭上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漕幫鹽幫的漢子們吆喝着口號,肩扛着滿滿的貨物,好不熱鬧!
那昭兒雖說跟着賈璉走南闖北走了這麼些日子,但是來揚州卻是頭一遭,他只知京都繁華異常,卻不想這揚州也是如此的富庶之鄉。
“哎呦喂,我的二爺,這揚州可真真是個富貴的地兒啊!”昭兒不禁咂舌道。
賈璉立身於船頭,點頭道:“是啊,這老話說的好,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講的就是這個理兒!昭兒,你去做好準備,我們這就要登岸了。”
船行不多時便一轉,拐進了官用航道,前面便是官家的碼頭,這裏可是要比剛才的地兒冷清多了,不過也還算繁華。在揚州當官的哪個不是家底頗豐?到了年根兒末,都想着辦法給老家送點東西特產,所以這來來往往的官船也是不少。
黛玉坐在窗邊,輕輕的撩起了帘子,仔細看着外面。雪雁拿了剛剛溫好的暖爐子,“姑娘,外面風大,還是保重身體要緊,我剛才已經問過了艄公,前面就是碼頭了。哦,紫鵑姐姐正在收拾姑娘穿的大氅,一會兒給您披上。”
黛玉只好放下了帘子,忽的又想起了什麼,囑咐道:“雪雁,你去告訴紫鵑,將那猩猩氈的都收拾了,只留下那件往年在家穿的青毛的大氅。”
“紫鵑姐姐已經想到了,那些顏色鮮亮的早就收拾了起來,只不過,紫鵑姐姐說,那青灰色的到底顯得老氣了,不如穿去年老太太給的那件白色狐狸毛的。”
黛玉搖了搖頭,“罷了罷了,這個時候還講究什麼好看不好看的,那白色的太過素氣,父親這時正得着病,雖說穿的太艷不好,但是穿的過於素氣也是忌諱的。你去和紫鵑說,就說是我的話,還是穿那件青灰的。”
雪雁勸不動,只好去找紫鵑,兩人一商量,到底選了那件青灰色的大氅。
且說這船停靠了岸,早就有林家的總管林德懷迎了上來,那賈璉一向是個愛講究氣派,這一點倒是和鳳姐兒合得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看林德懷只帶了十來個小廝,便有些不高興。好臉色也不給一個,頗不耐煩的叫了小廝們抬着箱子。
林德懷跟了林如海二十幾年,倒是看着黛玉長大的,此時也顧不得那賈二爺的臉色,只是巴望着,看着黛玉的船。等一見到姑娘在幾個婆子的攙扶下顫顫悠悠的走過了踏板,早就迎了上去,一躬身,便要行大禮。
黛玉只好像有千言萬語說不出似的,看着眼前的林管家,雖為主僕,卻是如同親叔叔般的人。一見林德懷要行禮,連忙叫雪雁將他攙扶了起來。“林管家不必如此,你是長輩,理應黛玉見禮。”
林管家哽咽着說道:“不敢勞累姑娘,老奴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了姑娘回來,老爺,老爺......”
黛玉聽了這斷斷續續的話,已是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大好了。一時間傷心的幾乎暈厥過去。
“姑娘快保重身體,都是老奴該死,惹得姑娘傷心了.老爺心裏念着姑娘,每日裏都派人到碼頭看着,今日知道姑娘回來,高興極了,飯也多吃了半碗。”林管家一邊安撫着小姐,一邊又指派着青色小轎接姑娘。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巡鹽御史府。
此時的御史府早就中門大開,有臉面的仆眾都迎了出來,看到這些,賈璉的臉色就有些不好,他知道,當年林姑娘到賈府的時候,走的是角門,哪像今天這樣體面。那沒臉的事都是二太太特意叫人做的,說什麼小姑娘家家的,走什麼正門,那是榮國府來了四品以上官吏才能開的,怎可為個小丫頭破這例?
老太太年歲已大,哪裏照全得了這些,再加上將來也是要依靠二房的,所以對二太太的所作所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圖個自己樂呵罷了。
下人帶了賈璉進前院的客房休息,而這邊卻是林如海的兩個小妾白姨娘,錢姨娘挽了黛玉的手,向後宅林如海的住所走去。
自賈敏逝世后,林如海便獨自幽居在原來的正房,原本就不多的小妾也打發了,只剩下了這白氏、錢氏,前者是賈敏從家帶來的貼身婢女,後者是先母賜予的大丫頭,早就沒了爹娘親戚,現如今老爺已是心如死灰,自己也只好守着這偌大的空房。
黛玉進了外廳,早有小丫頭脫了外面的大氅,白姨娘遞過來手爐,裏面燃着點點的熏香,黛玉等了等,差不多身上有了點熱乎氣兒才敢進內室,生怕自己夾帶了冷風衝撞了父親。
外面的天已經是陰沉沉,黛玉幾乎不敢去推前面的門,這幾年越是想念,就越是怕見到父親。此時若不是旁邊有人扶着,黛玉早就已經癱軟在地了。
錢姨娘輕輕一推那門,黛玉便見到老父親孱弱的身影,她撲了過去,撕心裂肺的哭道:“父親!”
這林如海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風流瀟洒勁兒,當年身着錦袍,高中探花郎的他已經是雙鬢斑白,背脊微駝,病魔折磨着他的身體,四十左右的林如海竟已是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黛玉此時心中悔恨不已,自己在京中享受着外祖母的關懷,父親卻孤苦伶仃的無人安慰,自己這個做女兒的還有什麼臉面再見到父親。
“玉兒,我的玉兒,為父終於等到你了。”林如海勉強自己坐起身,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黛玉連忙扶林如海躺下,白氏就命人拿來了紫檀綉墩,幾個人知道,這父女倆必有說不盡的話,大家便靜靜的退了出去,帶好房門,將一室的靜謐還給這二人。
這林如海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即見到了女兒便要將自己的打算細細的叮囑一番。
“玉兒,你在京中可好?外祖母對你如何?”
黛玉知道老父親放心不下自己,雖說這幾年也常寫信回來,但終究有些話不好講。黛玉又恐父親心裏記掛自己的事情,加重病情,於是寬慰道:“父親放心,外祖母對我很好,待我比親孫女還要親。”
林如海聽了這話,緊緊的盯着女兒的眼睛,生怕她有委屈卻不敢說。見黛玉果真是說的真切,才嘆了口氣,“哎,我相信你外祖母不會虧待了你,也許是父親多慮了吧!”
黛玉聽到這裏,連忙問道:“父親可是聽了什麼話不曾?怎麼這樣說?”
“玉兒,你也已經大了,有些事情該和你說說,省的將來父親不在了,你糊裏糊塗的!”林如海拍了拍黛玉的手,“你可還記得你母親在世的時候有沒有回過京城?”
黛玉仔細的回想了一番,卻是沒有絲毫的記憶,“女兒恐怕那時年紀還小,沒什麼記憶,母親似乎不曾回過京,只是每年的節禮,外祖母壽禮都是細細準備的。”
“是啊,你母親自和我來了揚州便再也不曾回過京城,就是因為......咳咳......”
黛玉連忙將絲帕遞了上去,只見林如海一口鮮血咳了出來,黛玉大駭,就要起身叫大夫,林如海拽住了黛玉的手,“玉兒,你坐下,父親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用叫人來,我這些話要細細的對你說,將來,將來怕是沒有機會了。”
“父親......”黛玉失聲痛哭起來,聽着父親的話,心裏越發的難過。
“玉兒,你母親和我一直沒有回京,就是因為你二舅母。”
黛玉聽了大吃一驚,怎麼會和二舅母有關呢?黛玉一向是個敏感的人,雖然看得出二舅母對自己不甚熱情,但是卻從來不曾短了自己的缺。怎麼會和父親母親不和呢?
“你母親還在閨中的時候就覺得你這個二舅母面慈心狠,不像個光明磊落的大家閨秀,所以年輕的時候沒少得罪過她這個二嫂。你母親那時年少氣盛,事事爭先,便惹下了了禍根。”林如海接過女兒遞來的茶碗,喝了一口,接著說道:“玉兒,你本來應該有個哥哥或姐姐,但是,你母親卻沒能保住這個孩子。”
“這怎麼可能?您和母親從來沒提過這事啊!”
“是啊,你那時還太小,再加上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怎麼和你說?你母親當年懷孕的時候就去信告訴了你外祖母,當時是賴大管家帶了滿滿的兩船的禮,你母親很高興,那王氏派了自己的陪房,對你母親說,老太太親手做了一件男嬰的小外衫,在菩薩面前供奉過的,叫你母親放下枕頭底下,將來必定會生個哥兒。你母親原本心存疑慮,那畢竟是你二舅母的親信,可是對方卻馬上拿出來一封你外祖母寫的信,上面明明白白寫着這件小衫的事情。你母親便不再多疑,反為自己的老母親親手制衣而感動。可是......”
林如海說到了這裏,黛玉便已經能猜到了大概,這個女孩子異常的聰慧,雖然還年少,但是卻也能明白父親的意有所指,只是不知道這真正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是二舅母?或是?
不,不可能,她不敢再想下去,黛玉告訴自己,就是懷疑任何人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外祖母啊!
林如海看女兒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已是明白了女兒心中所想,這位天子門生,能得先皇的寵信,做了十幾年的巡鹽御史,哪能是個糊塗的呢?
他慢慢開口道:“玉兒,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當時出了事情,大夫就發現了這件小衣上面有一種淡香,孕婦常聞了便會滑胎,你母親那時傷心欲絕,卻也相信自己的母親不會害自己,應該是她那二嫂乾的。也因為這個,你母親元氣大傷,從那以後的幾年不能懷孕,就是生下了你,也是個體弱的。你祖母也因為這個事心中鬱郁,沒多久就去世了。”
黛玉哪裏能想到,這簡簡單單的尋常之物卻成了害人的利器。“父親,你告訴我,那到底是誰?誰才是真兇?”
“罷了罷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們也不想再深究了,這件事就此爛在你的肚子裏,一輩子也不能和賈家的人再說,知道了嗎?我送你去賈府,也是無奈之舉,你母親走了以後,父親已是無力再照看你,加上你外祖家又催的緊,我只好叫你去了。玉兒,放心,為父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一日安穩,他們必不敢加害於你的,因為他們還惦記着我林家這偌大的家業。”林如海說道這裏,冷笑一聲,似乎看慣了這等伎倆。
的確,十幾年前自己還年輕,江湖閱歷也不多,哪裏是那賈府一干眾人的對手,失去了孩子,卻也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好了。可是,現在他已經不行了,自然要多多為女兒考慮考慮。難不成,將來自己一走,就叫玉兒被那群人生生吞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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