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雀 第二百一十三章.孤影祭山河
歸來一隊正是武汗青,先古時猶然是修真王朝掌控神州大地,關中秦國修士成軍,素來以兇悍聞名,一手挾敵虜,一手提敵首,狂呼酣戰,見者膽寒。再看武汗青,渾身浴血殺神一般,煞氣衝天,腋下挾着兩個邪修,耷拉着腦袋,便是邪修都不敢輕攖這煞星之鋒。
“哐當”武汗青隨意將兩邪修丟到地上,脫下符盔,露出紛揚亂髮,深吸了一口血腥不散的空氣,其後的同門生擒而來的邪修倒在地上似要嚇破了膽,自古正邪不兩立,身為方陣修士,有誰沒親眼看過袍澤同門亡於邪修之手?若不是此次伏殺過於蹊蹺,抓幾個活口審問一番,哪裏會有生擒一說?當即上前就是飛起一腳,罵道“孽畜,要道爺扶你起來?”
挨了兩腳依然是沒起來,便將槍斧一頓,真靈一攝,拎小雞般提了起來,楞了一會兒,卻是一齊轟然大笑了起來,武汗青眉頭一凜,訓道“嚷嚷什麼。”
笑聲驟止,武汗青挾着符盔走過去,唇間一樣帶上了幾分笑意,蕭寧素好奇,想要抬頭看看,梁芸捂住她的眼睛,善意道“男人間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參合了。”
原來武汗青一不留神,本就天生神力,身負萬鈞力,返回途中不成想生生夾死兩名邪修,有人去一探脖頸,連頸骨都夾的粉碎,面色醬紫,早已氣絕多時。
武汗青的笑意倏忽散去,快的都讓人懷疑是真是假,彈出兩朵火花,“嗡”將兩具屍體燒成一堆飛灰,眉宇間有一絲鬱結。
有資格聯結太華天一峰的傳送陣只在州府大城,過十萬里的傳送陣架設靡費甚大,需要至少十數位真人並一位陣法宗師攜手施為,傳送一次動輒以數百上千乙丙靈玉計,當下神州靈玉礦脈經億萬年開採,並不豐裕,神州本土天材地寶同樣得日漸枯竭,道宗不可能消耗九重天中的靈材大規模架設,須知道宗每年都要向百戰宗供應多得驚人的物資,以維持長城一線,道宗雖是底蘊雄渾,論起年年有餘,還是要給大江南邊的五行宗佔去。
道宗修士除去探險尋求機緣,甚少獨自出行,再者道宗將冀州經營得水潑不進,針插不進,邪修雖如雨後春筍,斬殺不盡,成氣候極少,能有血河境都算的是積年大邪,修到坐昧已然了不得,此番不僅是出動了五名坐昧邪修、不下五十個枯心小邪,甚至有四個精通邪陣,干擾了從州府通向小城的傳送,精準得算計到第六方陣取此道去淶城,如此種種,才令第六方陣悶頭入轂。
武汗青並沒有直接真靈氣一震,除掉滿身血污,而是慢條斯理得拿出一條汗帕,尋了個樹墩坐下來擦拭臉龐,他絕不是只有一腔血氣之勇的莽夫,若是莽夫,他也坐不上方陣仙長之位。
芥子囊中存着五顆坐昧境頭顱,稟報太華又是一筆可觀的軍功,湊夠十顆坐昧首級,即可兌一個天門府庫令牌,或是五千丙等靈玉,均分到方陣每人,依然是令人眼饞。
審視着幾顆腦袋,武汗青浮現出莫名神情,取出來丟到旁邊一髭鬚修士手中,說道“季回,眼生眼熟?”
“淶城周圍咱們來過一次,宗內給的疏略中提及此地常有一夥邪修出沒,清剿不盡,我猜,應是淶城邪修領頭一人,但,眼生。”季回毫不顧忌得掰正了首級,認真的端詳一會兒,扔給下一人看。
武汗青摸了摸下頜,起身道“不宜久留,即刻啟程。”轉身看了看十數個幾乎脫力或是重傷的同門,眼中未泛起一絲波瀾,扭頭道“除去傷重者,其餘都起來自己走!”
蕭寧素歇息了不過一個時辰罷了,再度叫起來趕路,不少傷口滲出血跡來,但領頭的武汗青沒有任何要停下來的意思,環顧周圍,所有人似乎都是習以為常,至於與她一起新補員來的四人,早都入輪迴去了。
淶城在八百裡外,融合期修士全力馭器低空掠行,頂多半天功夫,一行人無不帶傷,帶着幾個重傷修士,竟是才花了五個時辰,而率先開路的二人已然返回,難怪乎道宗上下都言,太華精銳,盡在方陣之中。
淶城只有一個小道觀,地處偏遠,邪修侵略如火,去年剛被屠城一次,人丁蕭條,觀主估計是哪個不得志的外門修士,啟光二層說是鎮守,和發配也差不太多,突然冒出三十餘半步天門的方陣修士,手足無措下,直接被武汗青扔出了道觀。
蕭寧素都不曉得自己怎麼奔行過來,到了地不管許多,兩眼一黑就是悶頭倒下。
“呃……”蕭寧素不知昏睡了多久,頭痛欲裂得醒來,眼前尚是一片模糊,奮力眨眨眼,幾處傷口鑽心的癢痛,挪了挪身子,卻是被人按住,一道低沉聲音說道“莫動!”
蕭寧素聽得是男聲,那容許有男子在這時近他身,不管何故,掙扎得就要去碰肩后長劍,果不其然,連手也一塊按住。
這時蕭寧素才看清是武汗青,面色蒼白,一隻手制住了她右手經脈,另只手握着柄銀刀,割開了蕭寧素道袍下擺。
難道是個衣冠禽獸?蕭寧素額頭冷汗瞬間下來,全盛時,武汗青負着雙手都能輕鬆戰翻了她,如今一身實力十去五六,與敞懷以待有何區別,張嘴就要大喊起來。
“叫嚷什麼!若是你這條腿不要了,點點頭,吾立刻走。”沒見武汗青有何舉動,蕭寧素硬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武汗青揚了揚手上明顯是療傷所用的銀刀,不耐煩道。
見蕭寧素不再掙扎,武汗青掃了她一眼,吐出兩個字“忍着。”言罷,蕭寧素便感覺大腿處裸露出來,沒反應出什麼,就是生剮樣的劇痛。
蕭寧素手緊緊攥着只瓷杯,一捏即碎,碰着根床欄也是頃刻間捏斷,蕭寧素緊要銀牙,胡亂抓住武汗青右腿,待武汗青收回了銀刀,拂了拂衣衫下擺,深深地盯了一眼蕭寧素,一言不發地離開。
支棱起上身,蕭寧素看着武汗青剛才施刀處,不禁是動了動喉嚨,整支腿血色全無,中間被剜下碩大一塊,蕭寧素這才驚醒,日間與激斗陰鬼,肯定是冷不丁挨了一記偷襲,生死關頭哪裏顧得了,不想是中了劇毒,屍鼈專是腐爛潰散血肉,若非武汗青這會兒在巡查眾修詳情,毒入心扉,蕭寧素就等着舍了肉身,走香火神道吧。
當下道統修士外修功法道訣,走的是內丹道,內丹道崇尚克己忍性,修仙問長生,外丹道瀟洒不羈,隨性而為,逍遙比長生道更為重要,近古時內外丹道一併列於道統中,隨之朝歌逐魔,神州凋零,外丹道因是不抑本心,隨性而為,一時勢頭大盛,不曾想卻被有心人帶入歧途,眼見外丹道修士為求修為精進,不惜損害天道奪人性命,內外丹道修士遂是決裂,逐魔后開啟了神州內鬥,其害之烈絲毫不下於蠻魔南侵,神州定鼎,七大仙門並立,將外丹道封入禁止,久而久之,外丹道成了邪道。
外丹道不克本心,起始道法與內丹道殊為相似,非是名門大派出身,極易誤入歧途,時下散修十有六七皆為邪修,再者邪修無心法抑制一說,進境雖不穩,卻極快,純粹是野火燒不盡,年年歲歲清剿,為害酷烈。
內丹道修士內修有情之心法,若是同期正修邪修,往往是正修於半步天門時,邪修已是坐昧,根基不穩,才是有武汗青以半步天門巔峰力斬坐昧一層邪修。方陣於邪修衝擊中巋然不動。
邪修中不乏明白人,知道正面硬碰硬勝算頗低,改而用蠱、毒、咒,一旦無意染上,附骨之蛆一般,令人深受其擾,道統修士痛恨,見者誅殺,萬年血仇下來,早不能化解。
蕭寧素支着臉,看着武汗青彷彿無血無累無乏,連季回、項磊等同隊修士都歇下,他依然是在穿梭檢視,給她剜肉療傷費神費力,而一路過去,武汗青為不下五人做此。
想起了幾日前府庫修士所言,武汗青性情冷淡,一碗水端的平,熬得下來戰力提升等等,蕭寧素深感其對,這人面癱得緊,再是外冷內熱,恐怕也是沒幾多人喜歡。
不過有武汗青坐鎮,所有人都能放心睡去,修為到此地步,三月不飲不食無礙,但心神疲累得要真人境界才能真正消去。
一覺醒來,蕭寧素摸了摸腿上傷口,有斷續膏敷上,一日功夫已然結了疤,雖是有留痕迹下來的可能,但總比丟了一條腿來的好,勉力柱劍起身,除去重傷者,全都是盤膝納靈,驅逐體內殘存藥性餘毒。
淶城望樓。
淶城地處代郡,風沙遮目,而望樓上數人修有瞳術道法,些微凡塵自然是阻礙不了目中靈光。
季回面有不虞,憤聲道“昏聵!顢頇!武師兄稟了淶城情形,竟還說情報相符,執令剿滅?當真放屁!”
武汗青抱着手臂,不置可否,另一個彈撥着琵琶的紫發女修勸道“季師兄,話過了,軻震真人不是那不惜麾下弟子性命之人,多半是幾個書童擅作主張,大不了返回就是。”
項雷身材魁梧,一人佔掉瞭望樓大半,拿着個靈桃啃的滿嘴生津,魁梧大漢心腸沒那麼多彎彎繞,有話便直說“太華里的事情忒煩,要馬兒跑不讓馬兒吃草,殺邪修沒得後援,有武師兄在,無所謂,給假情報,不許撤,諭令裏頭沒寫吧”
“怕是怕上邊人斗得開心,弄到了我們頭上,去年的虛天障大變……”
“夠了。”武汗青皺眉制止道。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該談的。”季回曉得自己說錯了話,不禁訕訕。
武汗青兩手扶着粗糙欄杆,僅僅是略略小憩片刻,臉上便回復如常,直是令人懷疑此人是不是鐵打的,略略回想前日魔沼中激戰,摸着頜下幾分鬍鬚。
“有辟邪寶鏡在,一些個小伎倆瞞不過我等,第六方陣沒有未完成使命就臨陣脫逃一說,既然下達之令是要清掃淶城邪修老巢,中途殺了一百個坐昧境,仍舊是無用。”
“秀姿,你與季回坐鎮淶城。”武汗青眼神示意紫衣女修白雪晴,後者輕撥琴弦,吩咐過幾人要做之事。
“此地邪修有詭異之處,探查之人宜少不宜多,吾一人前去查探即可。”
“師兄豈能以身犯險!”季回當先反駁道,扶住武汗青肩甲激動道。
“師兄肩系第六方針主心骨之責,方陣承受不起師兄絲毫風險。”季回猛然拱手道。“要去,我去,少一個季回無關緊要,少了師兄萬萬不行。”
武汗青淡薄地扶起季回,季回有心躬身,卻拗不過萬鈞力,武汗青見幾人都是不贊同他親身出巡,但他心意已決,怎容動搖。
“吾明日走,十日內由季回暫控方陣,十日後……”武汗青沉吟一會兒,坦然道“十日後,吾還不歸,帶着所有人,到郡城再走傳送陣。”
“吾有萬夫力,回不來定是有大兇險,你等去了,一樣送死,記住,回不來,莫要意氣用事,脫身為上。”
……
望樓上頗為風蕭蕭兮易水寒,蕭寧素自個卻是有些因禍得福之感。
自從去年涿城厚積薄發,一舉進入融合八層后,快一年時間中,蕭寧素都困於八層巔峰。心說是明白融合九層即為半步天門境,漸漸脫離了開靈境界,是乎並不容易突破。
而武汗青執銀刀剜下大腿偌大一塊血肉,重生癒合下,經脈周天運轉不慢反快,緊鎖許久的丹田漸有鬆動之勢,加之生死關頭最易有所進展,百般感悟下,半步天門小破境,確是水到渠成了。
緊守心神,默念《雲及上清》中開靈境最後一卷的《登涉》,蕭寧素內視經脈,人身奧妙無窮不下於星河璀錯,雖說修士分十二經脈,奇經八脈,越到修為深入,開闢出體內愈發多經脈成了可能,聽祺璐真人所說,棲月真人所閉關破的神闕真君境界,實則是在與自己做較量,延伸出十萬經脈,達到自身山河小千,容納萬物。
蕭寧素只是小破境,自然沒有那麼氣壯山河,內中丹田靈根投影白金之色大盛,儘管有約三成依然是暗金,在天材地寶堆砌下,開天門前重回庚金勢在必行。
隨着《登涉》中相應法訣自如熟悉,道觀中眾人皆是感應到無端端地,清靈氣有風起雲湧之勢,尋着源頭,不無驚訝得發現第六方陣中竟是有一個師妹現在才破半步天門,按說沒有半步天門境不可入方陣,雖是心有好奇,自發的圍靠在蕭寧素身邊,準備護法。
道統修士之所以其認為半步天門為小破境,在於真靈氣之變,人所周知開靈八層及之前,修士若想向天地施為,以攬聚清靈氣,稍加融合內氣,成真靈氣,等同於過了一遍清水。半步天門時,丹田逐漸固定為單以存儲內氣,接納本命法器,為氣海輔助,氣海失掉內氣通融,凝化真靈氣,雖不是天門境修士特有的真元,半液半氣的靈元,使得半步天門修士氣海容納更多法力,道法之威更上一層樓。
而最重要的,踏入半步天門的修士,必會有一次過天門之機,隱約得窺古天門虛影,從此天門境不再是遙不可及,靜心沉澱數年,必有開天門之望!
蕭寧素遵照《登涉》所述,壓迫真靈氣質變,氣密而成水,蕭寧素驚訝地發現氣海真靈氣所化成了雲霧,竟然在真的凝出真元,而不是旁人所言的半水半氣之態。或許是以為自己根基紮實,降下幾滴做本命真元,不成想足足是盡數融化!
事出反常,蕭寧素緩緩地壓制真靈氣,氣海行雲布雨,不因蕭寧素意志而改變,仍舊是一滴滴落下精粹無比的真元,有一股淡金色真元沉降在氣海,不,此時該說是元海的最底部,未有一絲一毫的真靈氣剩下。
內視着淡金色的元海,一池真元波瀾不興,蕭寧素赫然睜開雙眸,好奇得探究他人的修為,同門修士只道是蕭寧素小破境起了心思,放開了讓蕭寧素探查。
果然所有人都是靈元狀態,唯獨蕭寧素半步天門就化成了真元,要知天門境修士最大特點無非在於,真元、得見天門、賜下一縷仙氣,要是現在哪個仙人慷慨賜予,豈不是蕭寧素即刻成了偽天門修士?
實則蕭寧素現在已是偽天門修士,直覺告訴蕭寧素這根源在於自身道體,先前以為是有關劍道,這時又驚世駭俗地半步天門融化出真元,當真無解。
見諸多心神想要延伸進來,蕭寧素本能地鎖好氣海,不敢示人,她從未聽過有半步天門,等同於融合九層就擁有真元一說,此時非在太華二重天,一切需是小心謹慎。
想起了不知身在何方的棲月真人,蕭寧素目中微有迷茫,半步天門融真元,棲月真人,應是料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