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劍是出氣的唇舌
鄴都大和街錯綜複雜，儼然是座城中城，沒有導航軟件的幫助，姜慕白險些在這座屬於大和族人的小城裏迷路。
幸虧漢語作為第二域通用語已經普及多年，他邊走邊問，花了半天功夫，終於找到上泉雁木在電話里給出的地址。
出乎意料，這是一家拉麵館。
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拉麵師傅掀開帘子后，上泉家兩兄弟竟從不知何處出現也不知如何消失的漆黑洞口中走出。
想來這便是第五境宗師的神通手段，很可能與和光流劍聖丸目光司的內天地有關，至於究竟是什麼神通，又是什麼原理？姜慕白在心裏嘀咕一句，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
“有失遠迎，見諒。”
上泉雁木以武修禮節抱了個拳，而上泉啟太雙手貼在大腿兩側朝姜慕白四十五度鞠躬。
這是大和族的最敬禮，方才拉麵師傅迎客時也不過是三十度鞠躬，上泉啟太顯然是替兄長向姜慕白行禮道謝。
前幾天姜慕白在演武樓論劍會上為四十九劍南歸雁補了一劍，上泉雁木有所啟發，為表感謝特意發出邀請，按說他應該親自登門，或者派出專人專車接送，但他只在電話里留了個地址。
如此做法看似不合禮數，實則是為姜慕白考慮。
這裏邊彎彎繞繞有些門道，追根溯源還得從藏劍島與洗劍閣的業務競爭說起。
據傳，海棠劍宗楚言沉曾與藏劍先生陸十安有過一段複雜的感情關係，後來二者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揚鑣，楚言塵留在天京創立洗劍閣，陸十安則遠渡重洋開荒建島。
近些年來，藏劍島出產的各項產品逐步打入第二域市場，對各地洗劍閣分部造成諸多影響，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洗劍閣勢力派系的反感。
柳家是鄴都鑄劍世家，與洗劍閣關係密切，而上泉雁木是藏劍先生的關門弟子，兩邊關係勢同水火。
正因如此，柳茹才會在上泉啟太登台挑戰柳聖源時對他冷嘲熱諷。
一位邊城小武館的弟子，若是莫名其妙捲入兩大集團的鬥爭，多少有些麻煩，考慮到姜慕白與柳聖源有點交情，上泉雁木便沒有擺足姿態登門道謝，免得讓他左右為難。
“哪裏的話，前輩何必遠迎？這些天我反覆演練那四十九劍，感悟良多，受益匪淺，本該是我登門道謝才對。”
姜慕白笑呵呵地還禮，說是登門道謝，但他兩手空空，擺明是來收好處的。
上泉雁木哈哈一笑，朝拉麵師傅招了招手，接着坐到吧枱前，斟了三杯清酒。
上泉啟太端起酒盞說道：“千代先生的手藝可是一絕，只有在大和街才能嘗到這樣的美食。”
姜慕白笑着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其實千代和拉麵都是千島國從華夏引進的舶來品，不過如今千島國和華夏都已不復存在，也沒必要辯個清楚分明。
半刻鐘后，拉麵師傅呈上三碗熱氣蒸騰的豚骨拉麵。
叉燒肉、筍乾、青蔥和海苔在濃稠白湯與勁道麵條上排成一個勾人食慾的圓，圓心卧着半顆恰到好處的溏心蛋，蛋白鮮嫩，蛋黃如琥珀蜜蠟，柔軟剔透，入口之後竟有綿密的奶油口感，搭配肥而不膩的叉燒和濃郁鮮香的豬骨湯，美妙滋味彷彿要從舌尖衝進心房。
姜慕白贊了一聲，以武人的豪爽姿態大口吃喝。
上泉啟太不甘落後，像是把手裏的筷子當作較量的武器，沒一會兒功夫就在面前堆起十幾個空碗。
一頓飽餐過後，上泉雁木直截了當地遞出一方錦盒，說：“這是恩師親手煉製的歸藏劍丸，以劍意煉化后可以反覆使用。”
“這……”姜慕白垂下眼瞼，藏住猶豫神色。
可以反覆使用的劍丸無異於法寶，價值貴重難以估量。
從柳茹手中得來的妙藏劍丸只不過是一次性消耗品，市價已高達百萬，那這歸藏劍丸能值多少錢？
至少能換艘豪華飛艇吧？
就算是宗師親傳，這手筆也太大了些，如此貴重的謝禮，收了恐怕燙手。
見他既不伸手也不拒絕，上泉雁木便將錦盒放在吧枱上，似笑非笑地說道：“恩師讓我代他問一句話。”
姜慕白知道自己現在小有名氣，卻沒想到已能引起宗師的注意，帶着少許錯愕，他放下手中木筷，恭敬回應：“請問。”
上泉雁木劈手奪了弟弟的碗筷，用眼神示意他認真聽講，然後看向姜慕白一字一頓地問道：“什麼是劍意？”
“劍道真意即是劍意。”姜慕白脫口而出。
上泉雁木搖了搖頭，又問：“劍意是什麼？”
劍意是什麼？
姜慕白蹙眉沉思，這個問題他已想過許多次，但毫無頭緒。
不同於筋骨肌肉和法寶符籙，劍意並不是一種能量的轉換，它是一種意境，一種信念，一個應當看不見、摸不着的虛幻概念，
可他確實看見了盛放於少年嬴淵足下的青蓮，也看見了盤旋於上泉雁木身側的灰雁，這是他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想像的異象。
起初他猜想所謂的劍意化形，就是以劍招使觀者產生幻覺並看見幻象，但這個想法顯然錯的離譜。
思索半晌，姜慕白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你的劍在哪裏？”上泉雁木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
姜慕白瞥了眼搭在高腳椅邊的墨陽劍，回道：“劍在鞘中。”
“你的劍意在哪裏？”上泉雁木再度發問。
劍意在哪兒？
在腳底？
在頭頂？
在心中？
在腦海？
在刀光劍影之間？
識海中一點靈光乍現，照亮了肉眼不可觀察的盲區，姜慕白豁然開朗，驚聲道：“劍意是不切實際的一口氣。”
上泉啟太聽得雲裏霧裏，扭頭看向兄長，卻在兄長眼中看出了疑惑。
“外練筋骨皮，內練一口氣，筋骨皮是有形之身，精神氣是無形之氣，練有形之身，出無形之氣，文人筆書堂堂正氣，武人劍道萬丈豪氣，劍是我出氣的唇舌，劍意則是我的聲音。”
姜慕白越說越是激動，識海中那一點靈光也愈發明亮。
有形之身凝無形之氣，無形之氣鑄有形之身，《天淵劍典》中的劍氣淬體，原來是這個意思！
也不管面面相覷的上泉兄弟作何反應，他雙手抱拳喝了聲受教，接着左手拎起墨陽劍，右手將錦盒攬入懷中，頭也不回地衝出拉麵館。
上泉啟太呆愣半晌，問：“哥哥，他說的對嗎？”
上泉雁木再三琢磨，最後長出一口氣，搖頭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