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善人碑(七十三)
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仍然還是有人吃不飽,穿不暖,更何況這個時代。
許多工作只能靠人力完成,辛苦又沒有效率。但涼溪發現,在雨中勞作的百姓,他們沒有怨聲載道,不是愁雲慘淡。相反的,窗外街道上三三兩兩回家的農人,褲腿上都是濕泥,臉和手都黑黢黢的,但他們仍然在笑着說話,是很暢快的那種大笑。
君朝的百姓,是相當幸福的了。因為有善人碑的出現,這個世界的老百姓,大部分日子都過得更好了。
一對父母帶着他們十歲左右,已經能去田裏幫忙的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孩子只有一個父親的大斗笠,身上許多地方都濕了,這麼晚回家,辛苦了一天,他仍然蹦蹦跳跳的。
突然,這孩子毫無預兆地仰頭,看了一眼客店二層開着的窗戶,看到在窗內站着的涼溪。他歪着頭,好奇地打量着她。
涼溪向他揮了揮手,卻不料嚇到了人家,那孩子立刻撇過臉,跟緊了父母走了。
涼溪不由失笑,關上窗子,掃了眼她放在桌上的錢袋,自己在床上盤腿一坐,開始認認真真練功。
一個小孩子故意露富,在這小鎮上卻沒有引來賊人。第二天,涼溪拎起錢袋走人,還是騎着她那匹半路買來的小驢。
這場雨淅淅瀝瀝,似乎永不會停,每一根雨絲都在降低溫度。下了幾天連陰雨,涼溪騎着驢子走在道上,迎面有風吹來的時候,一時間又潮又冷,彷彿瞬間到了冬天。
天氣冷得快,就會有人傷風感冒。老人和孩子最容易中招,涼溪每到一個城鎮,都會先去醫館外頭撬活兒。
這世上,多得是冬天被凍死的乞丐,少不了沒錢看病的窮人。
有德的大夫,還會管一管他們。大部分普通醫館,自己家也要吃飯。夥計的工錢要給,藥材都要僱人去采或者購買,哪哪都要花錢。他們可能心中不忍,卻也只能視而不見。
涼溪找的就是這些普通醫館外的人,當然也有罵罵咧咧把葯錢不夠的人連推帶搡趕出來的醫館,她也愛去。區別只是,前者她會偷偷幫忙,後者,她會直接在對方門口立一個招牌,光明正大打別人的臉。
今天就是不給別人面子的歡快時光。
“大娘,快帶着孩子回去吧。我只在這裏留一天,您要知道哪裏還有病人,趕得及的話,就讓他們來我這兒,沒有治不好的。我也不收錢,就當是積德了。”
滿頭白髮的老嫗背着她的孫子,她家裏應該沒有青壯年勞力了,否則不至於讓奶奶帶着快要燒傻了的孩子來看病。
這老人家倒並非錢不夠,是醫館裏的人說孩子治不好了。本來燒成那樣,治不好也無可厚非,涼溪都打算悄悄跟着老人家,給她孫子貼一張符,把人治好了就算了。誰知,那醫館裏的夥計居然直接把個跪地磕頭求他們再看一眼的老太太踢出來,這個就不能忍了。
大娘確實有點纏人,但你再不耐煩,哪怕走開了不管呢!直接上腳,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摔骨折了咋辦?
涼溪當時就在街邊站着看,心頭火上來了的同時,歡喜也涌了上來。
沒有惡人,襯托不出她的善良!
“好人吶!好人吶!”
老太太嘮嘮叨叨的,一個勁兒地叫孫子給涼溪磕頭。
看見涼溪確實懂醫,一個燒得臉色通紅,神智迷糊的孩子,給她在簡簡單單支起來的一片篷布后,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救了一下,轉眼間就自己從篷布後面走出來了。
大家紛紛都聚攏了過來,有錢而且病也不重,完全可以在醫館裏治的人,也湊了過來。畢竟,大家日子都不容易,如果能省下一點錢,再能看一場熱鬧,怎麼算都不虧。
這麼一來,想治病的治病,想省錢的省錢,想要名聲的有了名聲,大家都滿意,只除了醫館裏的大夫、學徒和夥計。
那個剛才踢了老人家的夥計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他臉色鐵青,死死盯着涼溪,企圖用眼神嚇退她。誰知涼溪不怕死,還很挑釁地沖他揚了揚眉頭——來呀來呀!你打我呀!
“哼!一夥騙子!老的小的都是騙子!那娃娃明明都燒糊塗了,怎麼她一看就好了?肯定是假的!他們在演戲,大伙兒可不要被耍了?現在什麼世道,能由着你們這種人合夥騙錢?”
他倒是頭腦清醒,涼溪笑道:“我騙什麼錢?今天在我這兒看病的人,我分文不收,大家可以放心了。”
眼看着涼溪要接第二個病人了,那夥計氣沖沖地罵道:“就算不騙錢,你們相信這麼大點的孩子會什麼醫術?小心她使什麼邪法害了你們!”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涼溪笑嘻嘻地承認,“不過,反正你們說已經治不了了,與其等死,為什麼不讓我用邪法試一試呢?再說,是不是妖道邪法,大家看這位小兄弟,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涼溪坦坦蕩蕩,反倒顯得對方咄咄逼人,又格外沒風度,在這裏懟一個小孩子。
在街邊角落瑟縮着的兩個小乞丐,一個大些的,連拖帶抱地把那個小些的拉到了涼溪面前。他跪得端端正正的,向涼溪磕了兩個頭。兩隻手胡亂比劃着,時不時指一指被他拖過來的那個小乞丐,口中能發出來的聲音只有“啊啊啊”,顯然是一個小啞巴。
涼溪到這醫館門外時,就已經看到他們了。兩個小小的身影互相依偎着,這樣天氣還衣不蔽體,凍得發抖。但當時老大娘磕頭叫人的動靜太大了,涼溪就暫時沒顧得上管他們。
大家看見這兩個小乞丐時,都往旁邊讓了一讓。可能是嫌臟嫌晦氣,也可能是想讓涼溪先治他們。
這條街上沒人不知道這兩個小乞丐,他們的故事涼溪不了解,但肯定很悲慘。她暫時熄了跟那夥計鬥嘴的心思,把向她磕頭的那一個先扶了起來,順便也拉起了另一個昏昏欲倒,站也站不穩的孩子。
將他們二人都帶到了篷布后,未及片刻,兩個小乞丐還沒走出來,聲音就先傳了出來。
“試着說說話。”
“謝謝姐姐!”
“啊……啊……西……西……”
這明顯是兩個人的聲音,是兩個人在說話。說謝謝姐姐的,是年紀比較小的,以前乞討都是他磕頭說謝謝。另一個,是年紀大點的哥哥,據說打生出來就是個啞巴。
眾人面面相覷,都在別人臉上看到了震驚之色。
看樣子,不只是他們一個人耳朵出了問題。那個天生的小啞巴剛剛說話,是不是帶了點聲調?他不再只是啊啊啊了。
啞巴哥哥從出生就沒說過話,雖說十聾九啞,但萬幸他的耳朵沒有問題,還是能夠聽到別人說話的。
涼溪的眼睛已經恢復正常,雙眼1.5。她之前也沒想過符籙能在一個月之內將她的眼睛治好。這一路上,她試着在盲人的身上貼過符,但沒有任何效果,大概是因為治療的時間需要更久。
剛才治好了弟弟后,她見這啞巴哥哥赤足和小腿上也都是皴裂的傷口,就也給了他符籙。剛貼上去馬上想到這孩子是個啞巴,她沒有治過啞巴,這一下子心念一動,又掏出兩張符籙,小心翼翼地貼在他的喉嚨。
涼溪自己都沒想到見效這麼快,啞巴哥哥兩隻手抱着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掐死自己的模樣。他瞪着眼,摸摸脖子又摸摸嘴,比誰都不敢相信。他明顯是想要跟她說謝謝,但第一次說話,張嘴斷斷續續的,與嬰兒相差無幾。
“哥哥,你會說話啦!”
啞巴哥哥又練習了幾遍,舌頭在嘴巴里找到適當的位置,把一個“謝”字從牙縫裏擠了出來。他弟弟大概只有個三四歲,一臉驚喜地望着他。
兩個孩子又哭又笑,又要跪下磕頭,薄薄的一層篷布,外頭的人看不到裏邊,只能聽見聲音。大家震驚之餘皆好奇萬分,不敢掀開篷布去看,只盼着那兩個小乞丐可以自己走出來,讓他們瞧一瞧,那啞巴哥哥是不是真的會說話了。
“起來吧。這點錢給你們,那邊就有包子店,老闆娘還在忙活着,你們去吃點東西。剩下的錢,去買兩身過冬的衣服。”
涼溪拉着兩人出來,要大家都看清楚了,她沒給他們多少錢。她不會在這裏留太久,還害怕大內侍衛追上來呢,給這兩個孩子再多錢,他們也守不住,反倒還會招來禍患。
兄弟兩個又謝涼溪,大家這一次看清楚了,也聽清楚了,那啞巴哥哥確實會說一個謝字了。
人群里有個壯年男子,直勾勾地看着那啞巴哥哥,不知在想什麼。只見他突然拔腿就跑,跑過了半條街,又氣喘吁吁地折返跑回來,喘着粗氣站在涼溪面前,問道:“小大夫……小大夫今天都會在這兒吧?”
他說話聲音格外沒底氣,聲音小小的,好像怕大了嚇着涼溪。五大三粗的一個壯漢,滿臉小心翼翼和期盼,彷彿涼溪搖頭,他就要當場哭出來。
“是的,我白天都會在這裏,晚上就住在街頭的客棧。大叔家裏如果有病人,離這兒近的話,就帶來我看一看吧。”
得到了涼溪的一句準話,大漢嘴角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這一次跑得比剛才還快,順着大街一溜煙地不見了蹤影。
涼溪不知為何,她是從大家的說話聲中了解到的原因——
“陳老四的小兒子是個啞巴,這下可有救了!”
“小大夫是哪裏來的呀?”
“小大夫!小大夫!啞巴可以治,瘸子行嗎?我兄弟瘸了一條腿,能治嗎?”
人群一下子沸騰了起來,看見涼溪給他們使的眼色,啞巴哥哥帶着弟弟,又磕了一個頭,這才往離包子鋪不遠的一處成衣店裏走去。
他們沒有先顧着吃,啞巴哥哥膽戰心驚,一隻手緊緊捂在腰間,牽着弟弟的手去買了兩套衣服。找到沒人的地方換上,把涼溪給他們的一大把碎銀子放在懷裏,妥帖地藏好后,啞巴哥哥這才安心,帶着弟弟去吃包子了。
吃着熱騰騰的包子,他們還能看見涼溪。那個醫館裏的惡夥計已經不見了,他們去買衣服換衣服,沒有看到涼溪是怎麼收拾壞人的。
涼溪治好了啞巴,大家都相信了。因為那兩個小乞丐他們都見過,兩個孩子在這條街上轉悠了一個年頭了,誰沒有見過一面呢?大家都知道那哥哥是啞巴,今天突然說話了,不是涼溪治好的還是怎樣?
醫館裏的夥計卻死活也不願意信,執着地認定涼溪是找人來幫她演戲。想要說幾句話點醒大家,他又拼不過涼溪那張嘴,最後氣壞了,氣勢洶洶地上來要撕涼溪搭起來,當簡陋醫療室的篷布。
打嘴仗,涼溪不害怕,上升到武力衝突,涼溪更不害怕了。一張符籙飈出去,那夥計只覺得一道勁風劃過自己的臉面,頓時他的臉頰如刀割一樣疼,眼睛痛得睜不開。
他下意識地倒退了好幾步,再睜開眼睛時,涼溪仍舊在對他挑釁的挑眉。
“你……你使什麼妖法?”
“妖法是能要人命的。你要是再這麼討厭,我可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這夥計的人緣明顯不咋樣,看他吃癟,大伙兒都高興。最後這人到醫館裏叫了幾個幫手出來,也沒有用。他們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拼專業更拼不過,白丟一場臉,就灰溜溜回去了。
老大娘帶着她的孫子走了,下午的時候又來了幾個人,都是他們村裡生病的,或是身上一直帶着老病根的人。
在他們來之前,就住在這鎮上的陳老四已經抱着自己的兒子,再次像一陣旋風一樣刮來。在他後面緊趕慢趕跟着來的是他妻子,夫婦兩個人三十多歲,就這麼一個孩子,還是個啞巴,讓他們怎麼能不心焦?
一家人全不當涼溪是個孩子看,當爹的叫兒子給涼溪磕頭,看那架勢是要磕足一百個。。